第28章 面對
圭炎又買了一批糖,他見圭來去廚房了,就上樓,進了圭來的房間,把那瓶藥裏面的藥丸換了過去。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事了,內心很平靜。
甚至還有閑餘想着,圭來肯定知道了,但是他卻什麽都沒有說。
這房間裏四處都有監控攝像頭,取決于圭來看不看,圭炎甚至也沒想着多掩飾,在圭來跟他解釋他吃藥的緣由後,他就思考過一個問題——有沒有可能圭來根本就沒病?
但他不敢多做什麽,聽醫生的話,總沒錯不是——可醫生也沒有辦法理解圭來身上發生的那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啊。
圭炎現在的身體都不是他自己的,他自然是相信圭來,但是醫生不一定相信,他只會覺得患者病情加重了——也沒有什麽儀器能夠檢測人精神上的疾病,無非還是主觀臆測。
他覺得心裏頭有點不太舒服,如果圭來沒病的話,卻要被認為是一個病人,還要像一個病人那樣吃藥。
他查了許多關于這方面的資料,心裏念着那句老話無藥三分毒——在晚上第一次睡不着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不知道這對圭來到底好還是壞,也許醫生沒有錯,所以他先換掉了一小半——再然後是一大半——最後,到現在是所有。
日子并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他照樣過着自己開心的鹹魚生活,偶爾看到喜歡的,分享給圭來,該怎麽做自己就怎麽做自己,唯一做下不屬于自己行為的,就是這瓶藥——事實上,圭炎覺得圭來一直再用這個像他暗示什麽。
可是他感悟不到,他必定沒辦法真心去理解和體會圭來的心情,誰都沒有辦法,不是自己,旁人永遠只能觸碰個皮毛。
他也并沒有多麽聰明,在家死宅的日子,讓他剛剛在社會上鍛煉的一丁點圓滑瞬間消失不見,這個時候他的智商幾乎為0。
圭炎把藥瓶放了回去,他覺得自己這樣做還是冒失了,自然有醫生能夠評判圭來病情的好壞,掌控他藥物用量,他又憑什麽自作主張……
但他還是做了。
不像他的行為,為什麽呢?
圭炎不是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想知道,不幹涉,也不多關心,只過着自己鹹魚生活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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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圭來并沒有病啊。
他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藥物只會麻痹他的感官……讓他認為自己真的是個病人……
胡說八道,圭炎你是醫生嗎?
快把藥放回去!
——不要!
圭炎在心裏面反駁自己,他匆匆的返回自己的房間,把口袋裏的藥裝進玻璃瓶,現在已經積累了一大半了。
如果藥物真的有用——
圭來現在早就出狀況了,
但是沒有!
沒有!你做得是對的,圭炎。
他把玻璃瓶放下來,突然回答了自己剛剛上一個問題。
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爛好心,同情心?這不會讓他去幹涉圭來的生活,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在他跟人杠不過的時候,教着圭來笨拙的用他的方式回敬過去。
——“你怎麽不會罵人啊?”圭炎忍不住嘲笑起來。
——圭來說什麽呢,他竟然連他臉上在他說完這句露出的些許茫然的神色都記得一清二楚,但那茫然只出現了一瞬,接着他只做平常的笑笑:“因為不需要。”
——“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可是……”圭炎卻是不能理解:“你不覺得,這樣很爽嗎?”
——圭來愣了愣:“只是為了爽嗎?”
——“當然。”圭炎笑了起來:“難道真要把人殺了不成,沒必要啊,我就喜歡看他們氣急敗壞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原來如此。”圭來點了點頭,接着認真道:“那你教我。”
——“教我怎麽罵人。”
好像不是……好像不止是從這裏開始,圭炎卻發現自己已經數不清是什麽時候了,好像更早就有苗頭,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逐漸的侵入到了圭來的生活裏去,他從開始給圭來套小說裏的反派人設,後來把他當做自己的金主,人生贏家,再後來又把圭來認作是個小可憐。
最後,他覺得圭來其實挺不錯的,他甚至給他不好的地方都找上了理由——他從來只會給自己找各種理由。
然而現在這個範圍擴大了,他把圭來劃入到了自己的領地裏,在不知道什麽時候。
——“你跟我打游戲怎麽不說話的?那個人那麽罵你,你都不吭聲!”
——圭來又愣住了。接着為自己解釋:“我拿了他的人頭。”
——“但是他罵你了!你就應該罵回去!你一邊物理傷害,一邊精神攻擊沒毛病!”圭炎道。
——圭來抿了抿唇,他卻沒有像以往那般只說好,他小聲道:“……你替我罵了。”
——“我替你罵那是我的那份,你也要出出力啊,否則根本就不爽。”圭炎說。
——“我要是出聲了,你會不會不幫我出頭了?”圭來問。
——圭炎哈哈哈大笑起來:“想什麽呢,我肯定會幫你的啊,但是你不能因為我幫你罵了,你就任人罵,不管什麽願意,不管什麽時候,只要誰罵你了,你就要罵回去,這種事情,自己出頭才爽啊。”
圭炎在回憶裏想,他自作主張好像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怎麽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是這麽多管閑事的性格,明明路邊見到小貓小狗他都從來不加理會的,朋友圈微信圈要他捐錢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捐過一分錢。
他自私,摳門,小氣又慫,面上吱吱喳喳,看起來兇,但真正遇上硬茬子,慫得比誰都快。
每次看小說,圭炎總是情不自禁的把自己代入到出場兩秒的炮灰身上,那性格模板往他身上一套,幾乎沒毛病。
于是他一直等待自己哪天犯上天命之子的邪門,被光速的帶去領了盒飯,但是他這輩子,遇到的,都是和他相仿的普通人,互不妨礙,也沒多幹涉,堅守着各自成年人的界線,把所有人排除在外。
父母只是過節回去的一個電話,或者是紅包,銀行定點轉過去的數字,再就是批上面具的虛僞應酬。
未來,是一灘一眼看到頭的死水,往上,太累,往下,不甘心。
他已經很久沒有細致規劃過自己的生活了,用得過且過怎麽不是過的心态,用一切逃避的理由和借口來封閉自己那顆曾經有過熱血理想和夢想的心——成年人,不做夢了。
朋友——是網絡上看不見的人,不用擔心他會在背後腹诽你的是非,因為他們除了你在網絡上編輯的東西,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唯一的不好是,沒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一批,因為先得一批總會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消失不見了。
也許,父母沒收手機了吧。
偶爾的時候,圭炎會找到這個一個理由安慰自己。
而同事。是公司崗位上的工具人,只有在一起吐槽老板的時候才會付出真心,同仇敵忾。
圭炎仔細想過這些年沒能命犯主角,不是因為自己不夠炮灰,而是自己炮灰得太普通,輪不上自己。
所以,當真正碰上一個能夠當主角的人時,圭炎想過自己,也許是白月光——感覺跟自己不搭,氣質不符。
也許是替身,他等那個正主很久了——可能是路上堵車了。
再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圭來的騙局,他在戲弄自己,等到揭露真相後,欣賞對方崩潰的表情。
圭炎演了很久,只能演出翻白眼的表情,他希望不要是這個,這對鹹魚太難了。
如果這些都不是,他不會是主角吧?
可他既沒有跟圭來你追我逃,又沒有虐戀情深分分合合,這哪門子的主角,根本不會有讀者愛看,差評!
最後,圭炎只想,讓自己鹹魚的日子快活一點,更舒服一些。
他拍了拍鹹魚尾巴,肆意過着自己的生活,偶爾還對圭來指手畫腳,等着他先忍受不了。
他等了很久。
等到自己徹底舒展開了,等到圭來臉上越見笑意,生活雖如往常,但這個先前怎麽裝常人都不像的人,臉上真正帶了屬于他自己的生活氣。
這改變,太細水長流,太微乎其微,一點點的變動,等到察覺時,卻已經天翻地覆。
圭炎又做了一個決定。
事實上,他已經逃避夠久了。
“圭來。”圭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正正經經的叫圭來的名字了,他很喜歡給人取綽號,最先是奉承的,叫來老板,來大佬,來老師。
後面就是帶點調皮的。來哥,哥哥,來小哥。
再然後就完全是戲谑的,來弟,弟弟,小弟弟,哦,我的歐尼醬。
圭來再拆他的快遞,聞言擡起頭,有些微愣,遇事先反省:“你追的書被作者坑了?”
圭炎:“……”
圭炎:“……不是。”
圭來微微擰了擰眉:“又有人舉團來圍攻你了?”
圭炎:“……沒有。”
圭來想了一會兒,見圭炎一副要自己說出來的樣子,伸手制止了他:“你讓我先想想。”
——圭炎曾經拿言情小說的男主角跟圭來戲谑的道:“你看人家,女主還沒說什麽,他就先反省自己。”
——“一個好男人的标準,就是要先學會反省,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了,是不是哪裏又惹你生氣了啊?”
——圭來認真的說:“我不會。”
圭炎此時好整以暇的看着圭來,他也好奇圭來能夠想出些什麽。
圭來眼睛一亮:“你把人杠到發自/殺威脅,你想讓我查是不是真的?”
圭炎要吐血了:“不是!”
圭來剛亮起的眼迅速黯淡下去,他很上道的問:“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
圭炎:“……”他覺得圭來現在太會了,他有點受不住。
圭來明白了,語氣肯定道:“果然是因為我。”
不管是因為什麽,遇事先對不起,這也是圭炎教得。
但是自己做錯事,這還是第一次,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圭來有些新奇。
他問:“是先走流程還是直接開始?”
圭炎:“……”
他本來不想問,但是又忍不住好奇:“開始什麽,走流程又是什麽?”
圭來道:“開始準備三萬字的檢讨,兩小時的,頭頂仙人掌跪鍵盤。”
圭炎:“不,沒這個必要!……那流程呢?”
圭來又道:“流程是先道歉,再詢問,最後反思,然後開始上一套。”
圭炎:“……”
他扶額,他都教了圭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什麽圭來竟然真的按照小說裏那套走啊,他明明最開始是個冷酷無情的瘋批病嬌大佬啊——果然歲月就是把無情的殺豬刀。
不,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他嘆了一口氣:“別走流程了,圭來,你什麽時候讓我見顧渣?”
空氣就像是突然凝滞了,就像是圭來此時的表情,他好像是剛剛從一場夢裏醒了過來。
他在逃避,逃避顧渣的存在,逃避系統的存在,逃避過去的一切,只認為自己和圭炎的這段日子是真實的。
然後,現在他被圭炎一句話問醒了。
圭來放緩聲音,像是怕驚動了這脆弱的夢境:“阿炎,你為什麽想見顧渣呢?”
圭炎卻是不再怕他了,他哦了一聲,雙眼直視圭來,反問道:“我不能見?”
圭來卻忍不住的,他神經質的重複:“要是讓他知道你,傷到你了怎麽辦,我不會再讓他觸碰到你一根汗毛,他休想再看到你,我要殺了他……不,我不能殺了他……阿炎……阿炎……你別見顧渣好不好……”
最後聲音變得脆弱,像是在無助的乞求。
“你別見他,別見他,就什麽事都不會有……我把他藏在一個誰也見不到的地方,他什麽都做不了……我不會讓他死,他可以活很久,久到你跟我過一輩子……我們可以再活十年,二十年……像這樣,誰也沒辦法打擾……就我和你……”
圭炎嘆了口氣:“那下輩子呢?”
他望着圭來:“要是我離開了你,你又一次輪回,沒有我,你怎麽辦?”
圭來被他問愣住了,他想說我很好,可是他卻說不出來。
他沒辦法看到他此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麽脆弱,但是圭炎卻看到了。
于是圭炎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他身高不及圭來,卻把人擁在懷裏,墊着腳去夠圭來的頭:“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圭來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蓄積在眶內,遲遲不肯下落,就如同他此時倔強的不肯低頭。
圭炎:“我不許。”
圭來終于破了防,淚水肆意下落,他脆弱的勾着腰,枕着圭炎不算寬厚的肩,一遍又一遍的喚着:“阿炎……阿炎……”
圭炎說:“我不會離開你,這輩子不夠,下輩子,你輪回多少次,我就要待在你身邊多少次,直到這個該死的輪回結束。”
圭來痛哭出聲,緊緊的抱着他,淚水浸濕了圭炎肩膀上的衣料,濕潤帶着這人的溫度:“阿炎,阿炎……”他情不自禁的喊道,但是聲音卻不再帶着卑微的乞求。
圭炎溫柔的哄着這個大孩子:“不要再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他默了默。
緩聲道:“來寶,我把你的藥都換成了糖。”
圭來哽咽道:“我知道。”
“你沒病。”圭炎又說。
圭來鼻子發出一聲哼音:“……嗯。”
“你找得那個醫生不靠譜。”圭炎說:“我到時候要去找他。”
圭來忍不住想要笑,但是又覺得這樣笑起來好難看,硬是憋了回去:“……我把他辭退。”
“先別,人幹一份工作也不容易,我罵一頓就好了。”圭炎說道。
圭來鼻子微酸,為圭炎這人藏在語言裏的溫柔,他輕輕的:“……嗯。”
圭炎不知道要抱這個大孩子多久,他胳膊都酸了,因為身高的原因,他一直要踮着腳,他都不知道圭來的腦袋有多沉,于是唉聲嘆氣道:“來寶,你抱夠了沒有,抱夠了就收,成年人了,不能老是撒嬌。”
圭來松開了手,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我沒有撒嬌。”
“我知道我知道。”圭炎敷衍道,一邊不動聲色的偷偷甩了甩胳膊:“偶爾撒嬌也沒事,成年人,不需要理由。”
圭來終于還是憋不住,笑了。
圭炎看他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被他哄好了,不會再發瘋了。
哭出來也好,能哭,說明問題不大。
他有點想揉一揉圭來的腦袋,但是因為身高和胳膊酸,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柔着聲音,用他自己都沒想過的溫柔——他以為自己早就沒了這玩意。
他道:“禮拜天帶我去見顧渣好嗎?”
圭來還是有些不情願,但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逃避是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的。
但是今天圭炎沒忍住說出的那句心裏話,仍舊讓他忍不住甜到心裏,他其實隐隐察覺到圭炎對他的松動,他知道圭炎不是不在意他,但是他表現得太不明顯,直到此時,他才真正肯确認了。
圭炎是喜歡他的,跟他一樣的喜歡,能過一輩子的喜歡。
真好。
這是他漫長一生,諸多不幸之下,唯一最大的幸事,好似命運女神終于記起了這位被她抛棄的信徒,匆匆落下了一吻,讓他從諸多垃圾當中撿到了屬于他的星星。
一顆色厲內荏,外表紮手,內心卻比誰都柔軟的星星。
……
雖然已經安排了星期天,但是臨到日期臨近,圭炎卻忍不住拖延症發作。
倒不是不願意面對顧渣,他發現顧渣和出門這件事比較起來,已經說不出到底哪一個更讨厭。
圭炎快要記不起他最近一次出門是什麽時候,反正天氣一定要不冷不熱,濕度溫度剛剛好,太陽恰巧能照到,卻又不過曬的程度,他會勉勉強強的纡尊降貴的出門溜達十分鐘。
所以等到真正出門的那天,已經是離計劃好的禮拜天過去了兩禮拜的事了。
早已等待多時的顧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