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雛鳥情節
蕭峰戒酒已經有三天了。
司空玄非常的焦慮不安。
符敏儀臨走前随意留下的一句客套話被司空玄奉為圭臬,從那以後誠惶誠恐的要讓蕭峰和段譽賓至如歸。可是,嗜酒成瘾的蕭峰連着三天把送去的酒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這帶給司空玄的驚吓堪比天山童姥親自駕臨——雖然他連天山童姥到底是男是女都不夠格知道呢。
在司空玄那猥瑣的思維模式中,符聖使對蕭段二人實在過分客氣了些。蕭峰也就算了,他們都是江湖中人,強者為尊并不稀奇。可是符敏儀對段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也客客氣氣,‘段相公’、‘段相公’的叫……那就必定是有些意思在裏面的。他自诩不是符聖使肚子裏的聖蛔蟲,猜不透她老人家的深意,但是卻巴不得段譽能在神農幫帶到變成老白臉。如若讓他走了,萬一有一日,符聖使突然派人傳下話來,叫他“把段相公送到送上靈鹫宮來見我。”到時候,他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為了自己的小命和神農幫的命運,司空玄使出吃奶的力氣來留下段譽。而蕭峰,就是牽制段譽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偷偷跟馬五德打聽過了,這兩人是不明來源的兄弟,而且段譽很聽蕭峰的話,也很黏他。那麽,只要蕭峰一直留在神農幫,段譽就不可能走。
于是,司空玄無比殷勤的伺候着,巴不得蕭峰能樂不思蜀。開頭确實挺好的,段譽整天窩在屋子裏不知道幹些什麽,蕭峰則白天在院子裏打坐練拳,晚上要些牛肉饅頭,配一大壇好酒自斟自飲。兩人一不罵人,二不打人,三不需要有人跟前跟後的服侍周到……司空玄真心覺得這兄弟倆比天山童姥以及她座下那群女漢子們好伺候太多了。
于是,在蕭峰第四次拒絕了神農幫大長老親自奉上的陳年佳釀之後,司空玄頂着一張因焦慮失眠而頗像蜀中某種特産動物的臉出現在了蕭峰面前:“蕭大俠,敢問蔽幫送上的酒是不合您的口味嗎?蕭大俠您想喝哪一口的,只管示下,蔽幫上下定會竭盡全力……”蕭峰被段譽折磨的聽到酒比聽到佛經也差不了多少了,一見司空玄執意要讓他喝酒,頓時額角青筋又有冒出來的趨勢。當下,斬釘截鐵的拒絕道:“多謝司空幫主的好意,我兄弟二人在此叨擾多日,感激不已,現下也該走了。”
司空玄大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蕭大俠對小老兒哪裏不滿意?為何就要棄我而去?”
蕭峰覺得這話頗有些古怪,卻一時難以想明,但司空玄一幫之主,半點兒氣勢都沒有,骨頭軟的跟女人似的,蕭峰也不大瞧得起。更兼無法理解為何司空玄對靈鹫宮如此畏懼,他從未見過天山童姥,對那位老前輩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二弟虛竹,而虛竹,是從來不說人壞話的。因此蕭峰所知道的的天山童姥,是一個武藝高強,醫術高明,嘴硬心軟,雖然抗上去總有些霸道但其實是極為面惡心善的老前輩。蕭峰對童姥印象既高,對司空玄自然就不大看得上了。
蕭峰要走,段譽當然不會留。如果只有段譽一個,司空玄可以軟硬兼施逼他留下,實在不行關起來也很方便。然而有蕭峰在旁,他的諸般謀劃全不可能成功,最後,只得淚眼八嚓的目送兄弟二人大搖大擺走出神農幫的勢力範圍。
兩人信步走了許久,直到段譽哼哼唧唧的嚷嚷腿痛,求休息,蕭峰才斟酌着開口問道:“賢弟,嗯,你有什麽目的地嗎?”其實蕭峰是非常委婉的在問:賢弟,你是不是迷路了?
段譽無比真誠的回答道:“大哥,我想去鐘姑娘家,自從我摔下山崖,就沒有再見過她了,有點兒擔心。不過呢,嗯,”段譽咬着嘴唇,臉上悄悄浮現一抹紅暈,“可是我找不到路啦!”說完,扁着嘴看向蕭峰,委屈的小模樣讓人真的不忍心再去質疑他的腦袋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蕭峰蹲下身,摸摸段譽的頭頂,淡定道:“沒關系,你把路線說一下,大哥幫你找。”其實他很想說:我根本就沒指望你能找到路。
段譽一定,開開心心的把鐘靈跟他講過的去“萬劫谷”鐘家的路線全倒了出來。他雖然不辨東西,記性卻特別好,鐘靈所說的道路東轉西曲,南彎北繞,他聽過一回便記住了,這時候複述給蕭峰聽,也是條理清晰,毫不含糊。原來鐘靈所居是瀾滄江西岸一處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遠,但地勢十分隐秘,入口處又有機關暗號,若非指明,外人萬難進谷。蕭峰雖然不熟悉大理環境,但是只要知道東南西北和幾條主要路線河流,找哪裏都是不費力的。當下在心中默默規劃了一遍路線,便帶着休息好了的段譽繼續前行。
剛走幾步,段譽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急忙拉拉蕭峰袖管,道:“大哥,我突然想起兩件事來。”
蕭峰側頭看他,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問。段譽沉吟一下,先挑了一個自認為不大重要的問道:“那日,鐘姑娘問我大哥是哪個門派的,我不知道,沒回答出來,好沒意思。”蕭峰一聽,不以為意的道:“鐘姑娘既然好奇,怎麽不直接來問我。你不知道我是哪個門派原也是我忘記跟你說了,有什麽好沒意思的。”頓了一頓,接着道:“我授業恩師乃是少林寺玄苦大師,習得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之中的‘擒龍功’、‘降魔掌’和‘龍爪手’,其後跟随丐幫前任幫主汪劍通多年,學的是丐幫陣幫絕學,‘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蕭峰删繁就簡,只說了一些有名的功夫,其實除了這些,他于各類兵器也都使得得心應手,一些江湖中人人皆知的拳腳功夫,例如□□長拳之流也十分精通。只是他認為段譽不可能聽得懂這些,便只說了耳熟能詳的幾種功夫,可惜,段譽連這些也不大懂得。他于中原武林中的種種,除了個少林寺就全沒聽過了。而少林寺什麽的,也是他在天龍寺高僧口中聽到的,那些高僧側重佛法,跟段譽講的少林名揚四海也多是說他們與佛學一道有何等高深見解,鮮少提及武功。因此,段譽對于什麽七十二門絕技,又是什麽降龍掌、打狗棒的一概不懂。聽見蕭峰詳解介紹自己的得意武功,也只感嘆了一句“大哥你會的好多啊”就沒有下文了。
蕭峰也不以為意,甚至還覺得段譽這樣淡然的反應純然質樸,心裏歡喜的很,于是笑着回道:“是啊,也就是比旁人多學了幾年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倒是賢弟你得到的逍遙派武功卷軸,十分不凡。愚兄粗粗看過一遍,雖未領悟精髓,卻看得出,招式精妙不提,那等內功修為着實高深。你好生修煉下去,必定受益匪淺。”段譽學那“北冥神功”純粹是因為在山洞裏着了那玉像的迷,而苦練“淩波微步”則是為了将來逃命大有裨益,至于逍遙派內功有多高深,招式有多精妙,在段譽眼中,全不如最後那句“猝遇強敵,以此保身”來的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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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勉力幾句,見段譽不是十分在意,便不再提,只問道:“第二個問題是什麽呢?”
這第二個問題,就是段譽最為關心的——蕭峰為什麽稱他為“賢弟”。段譽認為,蕭峰一定是将他錯認成什麽別的人了,而那人才應該是他口中的“義弟”。自己不過是個長相相類的冒牌貨罷了。以段譽一貫率真,早就該對此加以說明,可是蕭峰英氣勃勃,英姿飒爽,神威凜凜,豪邁慷慨的氣質令段譽大為折服,一見如故,而相處日久,越發感受到他身為大哥的随和親厚,百般照顧,使得段譽割舍不得,生怕自己說出不是他“義弟”的話,蕭峰會就此離去。相處越久,這話便越無法出口,而無法出口的繼續拖延下去,就變成了不敢出口,如此惡性循環的後果是,段譽咬咬牙,再次将這個疑問埋在心底,偷偷對蕭峰“那位義弟”道了幾十遍抱歉,提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大哥你曾經說要我聽鐘姑娘的話,是吧?”蕭峰點點頭,道:“她跟你說了什麽?”段譽抓抓頭,不解的道:“她說要我別跟人講自己是‘大理段家’的人。她說我們家有一門武功,叫做‘一陽指’的,是江湖上人人垂涎三尺的秘訣。她說要是給人家知道我爹爹會這門功夫,怕是會起歹心,将我綁架了去換那秘籍。大哥,你說這會是真的嗎?”
蕭峰略一思忖:“賢弟,你真該好好謝謝鐘姑娘,她這番良言,你可一定得聽了才是。”段譽懵懵懂懂道:“那點穴的功夫,我看也沒什麽了不起。鐘姑娘把它說的神妙無比,可是有什麽用呢?能當飯吃麽?我看大哥的武功比我爹爹厲害多了,便是鐘姑娘的閃電貂也厲害的緊,只是閃電貂總要咬死人,我就不喜歡了。”他歪頭想一想,忽然笑着拍手道:“果然還是大哥厲害,要不我拜大哥為師吧。回去就跟我爹爹說,我拜了別的門派啦,他就不會逼我練舞了。”蕭峰失笑:“你早就拜入別的門派了不是嗎?你拿的卷軸,是逍遙派的武功秘笈;你提及的那位‘□□石像’,大約便是逍遙派中的前輩,你既已對她磕首千遍,就該算是逍遙派的門徒了,何必再另拜我為師呢?大哥的武功,可未必及得上逍遙派。”
段譽對偶像盲目崇拜:“大哥絕對比逍遙派強大得多的多。”這時候他可想不起什麽□□石像了,冷冰冰的、不會說不會動的“神仙姐姐”怎麽比得上近在咫尺、會保護他、照顧他甚至寵溺他的“神仙哥哥”。段小譽自诩聰明伶俐,當然會選最優的。
為了加強和神仙哥哥的緊密關系,段小譽死乞白賴的糾纏道:“大哥,大哥,大哥,你就收下我吧。”說着就要拜倒:“師父在上,請受徒兒……诶呦。”蕭峰手上用力過猛,直接把段譽拎着肩膀提溜起來了。蕭峰正色告誡:“賢弟,拜師一事絕非兒戲,這可容不得你胡鬧。”段譽垂頭喪氣的撅起嘴,半天沒說話。蕭峰覺得小孩子寵也要有個度,便不去哄他,帶頭走他規劃好的路線,任由段譽唉聲嘆氣的不住弄出些怪聲來,也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