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內功檢查(上)
果然從懸崖後頭轉出來的正是一瘸一拐的段譽,他邊“嘶嘶”吸氣邊揉着左大腿,似乎十分疼痛,然而臉上卻滿是笑容,朝蕭峰踉跄奔來,叫道:“大哥,兄弟差點兒就見不到你了。”
符敏儀被段譽言辭之中一通教訓,心頭氣惱,見這地方莫名其妙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厲聲喝問道:“你又是誰?跟神農幫什麽關系?”
段譽本已走到蕭峰面前,聽到符敏儀問話,轉過頭來好聲好氣的解釋道:“在下姓段名譽,大理人士。和神農幫本來也沒什麽關系,只是跟着我大哥到無量宮中作客,見到司空幫主跟左掌門有點誤會,一番好意想上前勸解,卻不料弄得一團糟。後來跟鐘姑娘一起奉司空幫主之命去取解藥,不慎跌入深谷,原道小命不保,豈知福澤深厚,得‘神仙姐姐’庇佑,不但毫發無損,反倒……”吧啦吧啦吧啦,詳詳細細的敘述下去。符敏儀本是質問于他,只待一言不合便刀劍相向。她闖蕩江湖時間也不短了,可從沒見過段譽這般活寶,有問有答,還無比詳盡,一時間不知道拿這等怪人如何是好,竟愣在當場。她不說話,手下諸女也不便說話,司空玄等人更加不敢說話,蕭峰則是早就了解了段譽的性格,也不出言打斷,于是,偌大一片空地上,只有段譽一個人手舞足蹈的抑揚頓挫着……
符敏儀給段譽念叨出了偏頭疼,以她心意,早該一掌将他拍的吐血,可礙于有個武功不弱的蕭峰明擺了護着他,符敏儀不願與那等高手沖突,只好客客氣氣打斷段譽的演說:“段相公一路上頗多波折,甚是辛苦,還是去歇歇吧。”一面指揮司空玄道:“你派人照料着段相公去休息,攻打劍湖宮一事由我親自安排,爾等只需聽命遵行,戴罪立功。”司空玄等人跪地高呼:“屬下願為童姥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段譽聽得咋舌不已,這位童姥恁地厲害,竟能叫人為她肝腦塗地,可比他皇伯父還了不得呢。只是因他在江湖人士面前總說錯話,已經闖了幾回大禍,這次便學乖了,只在心裏想着,嘴巴牢牢閉緊,一個字也不吐出來。
司空玄雖然很希望有蕭峰在一旁鎮着,但是面對靈鹫宮聖使直截了當的命令他不敢違背,只得安排手下人為段譽安排房間休息,蕭峰自然跟段譽一道。司空玄眼巴巴的看着兩人頭也不回的走遠,心裏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那個可恨的搗亂小子,怎麽就沒摔死呢。
蕭峰一進房間便叫段譽坐下來,扶着他的腿仔細查看:“賢弟,你腿傷到哪裏了?”段譽哼哼唧唧的揉着腿,道:“我也不知道傷到哪裏了,反正就是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過沒流血,應該沒有傷到吧。”蕭峰嘴角一抽,感情他判斷受傷與否是按照流沒流血來的。也不想想,真傷到流血的程度,他哪裏還走得回來。
蕭峰把段譽的左腿從上到下細致的摸了一遍,最後判定為:“肌肉僵直了,你從來沒走過這麽遠的路吧。”段譽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默認了。蕭峰一笑,把他僵直的腿搬到床上,替他除了鞋襪,握在手中細細按揉着。段譽吓了一跳,急忙想抽回來,蕭峰用力一握,段譽龇牙,不敢動了。随着蕭峰輕柔的按摩,一身的疲勞湧了上來,段譽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蕭峰将他酸脹的肌肉全部按了一遍,才輕輕替他蓋上被子,揮掌删滅了蠟燭,躺到一旁的床上,閉目睡去。
段譽疲勞過度,一覺睡到第二天傍晚才清醒過來。這期間,蕭峰又替他按摩了一回腿腳,且幫他在腫起來的腳踝和膝蓋上都熱敷過,段譽睡得死死的,對這些都無所覺,醒來以後發覺腿腳酸痛的緩解了很多,只當是好好休息了一回的緣故,傻乎乎的左晃晃右晃晃,頗為開心的坐在窗邊搖着白生生的腳丫子,對着蕭峰感慨不已:“我才走了這麽兩三天的功夫就這般疲憊了,那些轎夫、小販等人,整日的走來走去,還要扛着重重的轎廂或者挑擔,該有多辛苦啊。佛曰:衆生平等。可是這樣看來,擡轎子的和坐轎子的,如何能得平等……”說着,深思起來。他離家出走逃避學武,原是因為學武一事和他自幼誦讀的佛法相悖,可如今離開武學也有不符佛法之處,他就大為不解了。他摔下懸崖,機緣巧合得了“神仙姐姐”的武功秘籍,卻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修煉,畢竟這是有違他的本意的。可是如今,不練武功也和佛法沖突,那麽他的堅持還有沒有意義了呢?
蕭峰都做好了準備聽段譽絮叨讓人頭疼的佛經了,卻見他兀自沉思不再開口,大為不解。不過能不聽,總是不聽的好。他實在是給玄渡念怕了,段譽不開口,他樂得耳根清淨。蕭峰見段譽一時半會兒沒有開口的意向,便輕手輕腳帶上門,去廚房給他端些吃食回來。神農幫的人今日一大早便給符敏儀帶出去攻打劍湖宮了,雖然鐘靈沒有給他們拿解藥,可那群人也一個個生龍活虎,估計是靈鹫宮有什麽靈丹妙藥,解了那閃電貂的毒去。
段譽吃着飯還一直沉思,雙眼茫然,沒有焦距,結果湯湯水水不住的往桌子上撒,伸筷子出去,十次有七次都夾不到東西,剩下三次還有兩次送不到嘴邊就掉了,看的蕭峰無可奈何,只好接過碗筷,一口一口的喂到段譽嘴邊去。看着段譽飯來張口,呆呆愣愣嚼着飯菜的乖巧模樣,蕭峰突然有一種提前養了兒子的錯覺。甩甩頭,丢開詭異的思緒,蕭峰夾起一塊清蒸雞肉,沾沾醬湯送到段譽嘴邊,看他咽下去了,又舀一勺湯送上去,喂飯而已嘛,又不是沒做過。當年他打傷阿紫之後,足足服侍了她一年有餘,別說喂飯,便是洗澡擦身換衣解手也都替她做過。他既能照顧暗算他而自讨苦吃的阿紫,自然更情願照顧待他情深意重的義弟。
喂着喂着,自己也來了食欲,索性把神農幫廚下備着的肥雞大鴨子全烤熟,又搜了一大壇子酒出來,拍開聞聞,發現是虎骨泡的藥酒,皺皺眉頭,不大喜歡,但聊勝于無,便也一并搬了進屋,一面手撕雞鴨吃肉,一面接二連三的痛飲幾大碗。段譽紛亂的思緒被近在咫尺的酒氣一沖,頓時全散了。回過神來的段世子發現大哥正豪飲大嚼,十分灑脫,心中書生意氣發作,甩頭扔開煩惱,提起壇子給蕭峰喝空的大碗倒滿酒,自己也抓過一只碗來倒上,豪氣沖天的道:“弟弟陪大哥喝。”蕭峰微微一笑道:“賢弟酒量如何?別勉強了。”段譽拍着胸脯表示:“無非是舍命陪君子罷了,待會酒後失态,大哥莫怪,兄弟先幹為敬。”說完,兩手端起大碗,潑潑灑灑的仰頭幹了。蕭峰哈哈一笑,說道:“好爽快。”端起碗來,也是仰脖子喝幹,跟着便又斟了兩大碗。
段譽放下酒碗,皺着小臉吐出舌頭,不停的扇風:“好辣,好辣,眼睛都嗆疼了。”見蕭峰連喝數碗仍是神采奕奕,滿不在乎,由衷敬佩:“大哥,你這酒量真是好哇。”蕭峰又飲了一大碗,喝完才笑着對段譽道:“大哥自小好酒,量是練出來的。”
段譽酒量不好,蕭峰是知道的,因為當年松鶴樓賭酒,段譽靠着六脈神劍作弊,事後毫不隐瞞的都告訴他了。而後來,段譽內功越發深厚,自然而然的有了千杯不醉的酒量。這一回他摔下懸崖,得了逍遙派神功,理應是他震驚江湖之路的開始。蕭峰不知他那內功由來的細節,只當學了逍遙武功就能得,因此有意試試他這幾日下來內力可有進展,便未制止他逞強飲酒,結果……
一刻鐘後,蕭峰哭笑不得的伸手去搶段譽死死摟在懷中的酒碗,還得小心翼翼的防止傷到他,一邊滿頭黑線的誘哄道:“乖,把碗給大哥,你去抱枕頭好不好?!”
段譽慢慢慢慢擡起頭,睜着那雙天真幹淨的眸子無辜的看着蕭峰,好半晌才緩緩的吐出兩個字來:“不嘛。”
蕭峰咬咬牙,探進段譽懷裏,逐一掰開他扒在碗沿兒上的手指。段譽不聲不響也不掙紮,只是蕭峰掰碗一個手指頭去掰下一個的時候,他會笑嘻嘻的把前一跟手指再擺上去,蕭峰回過來掰這一只,他就又把下一根手指扒上去。無限循環,蕭峰無奈的住了手,段譽反而一把扔開碗,拍着手傻笑起來:“好玩,再玩。”說完,慢吞吞低下頭去找那只碗,打算抱回來等蕭峰繼續跟他玩掰手指頭的游戲。蕭峰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馬上就要爆出來了,忍無可忍,劈手抓走那只碗,“當啷”一聲扔到地上,低喝一聲:“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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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譽呆呆的坐在床沿上,腦袋微微偏向一側,兩手擺在膝蓋,乖乖巧巧的,半晌,微微上翹的嘴角以極慢的動作緩緩癟下來,蕭峰幾乎可以看到他眼眶中制造水珠的詳細過程,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對他兇一下,對方眼睛裏馬上就能流出水來。
這叫什麽事兒啊?!蕭峰一手壓住額角,用力把爆出來的青筋按回去。耍酒瘋的他見多了,對付起來得心應手——打人的拍倒,罵人的不理,唱小曲兒的給伴奏,鬧着繼續喝的搶酒碗,最喜歡倒頭就睡的,只要拖到安全地方別給人踩着就萬事大吉了……可是他家活寶弟弟這一款的,別說見了,他聽都沒聽說過啊!
強自按捺下嘆氣的沖動,蕭峰不停的自我建設:這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檢查內力直接摸上去就好了,幹嘛非要測試酒量……反複安撫暴躁的內心之後,蕭峰尴尬的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段譽頭頂,把聲音放到出生以來最溫柔的頻率,安慰道:“大哥不是故意兇你的,不要難過,嗯?”
段譽眨眨眼睛,下意識把頭往暖烘烘的大手上蹭了蹭,小貓似的,紮的蕭峰手心癢癢。不過總算哄好了,蕭峰也就不管這點兒小事了,最好蹭着蹭着能讓他睡過去,才叫功德圓滿呢。不過,很顯然,他想象的太美好了。轉哭為笑的段世子就是一個刷新世界觀的存在,直騰騰朝前一撲,動作利落到讓人懷疑他其實是裝瘋,純真可愛的段小譽兩手牢牢圈住蕭峰脖頸,歪着頭,軟糯糯的叫了一聲:“抱抱譽兒~”蕭峰腳下一個踉跄,直接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