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任
趙小丙官職小。
在整個鄭州府官僚圈子裏屬于無論橫排豎排都排不上的小人物。
更別說恒明當官看三世——家世,妻世,考試,他一世都不全。
三世皆全的正如今天他們接的這位慕蘭舟大人,資深世家皇親國戚,姑父是當朝的首輔宰相,親爹是當朝的刑部侍郎,繼母是皇帝的妹子,老丈人是當朝的戶部尚書。
據說,當年吏部的國子監大政考,慕蘭舟亦是出類拔萃,從京城中氏族子弟中脫引而出,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直期待。
寒風中略過一股股菊花花粉的香氣,趙小丙強忍住了一個難耐的噴嚏。
清朗的眼眸悄悄一擡,滿眼的阿谀奉承。也是,這邊的官員眼皮就是這麽的淺,給他們三百年的造化,才能等到一個像慕大人這般三世齊全同僚過來。他悄悄用手捏了捏鼻子,只是好奇,像慕蘭舟的三世,竟然到了二十七歲的年紀才做到了知府。
這在恒明朝可是很奇特的。
傅晟順着他的眸光也看着前面的阿谀奉承,淺淺的笑着提醒道:“慕大人在候補等了多時,原本是要出任揚州知府的,趙兄可要小心一些。”
他睹一眼溫順腼腆,當年皇帝欽點進士出身的傅晟,很快便在臉上演化出一個既稚嫩,又惶恐的表情:“我,為什麽要小心?一些?”
傅晟溫溫的淺笑,望着他的眼神倒也可憐:“因為你的前主顧大人,這趟搶走的就是慕大人囊中的揚州知府啊。”傅晟這眼神裏也是好心極了,幾乎開始化出濃郁的憐憫:“也是,小趙大人畢竟是個野路子出身的主,怎能懂得其中的道理?”
憐憫很快變成了淡漠,目光卻依舊凝了凝他那清湯挂面一般,偏又出塵絕俗的頂尖的容顏。嗤,可憐了這幅清秀的皮囊,誰能想到皮囊之下藏的是個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
三千兩銀子,他還真敢捐這個官啊,也不怕被官帽子給壓死了。
一片官袍向這邊疾步而來,他們兩人都謹慎的地下頭去,眼尖的小丙看到了一個精工細作的漆黑靴子,便在心頭感慨了一句,這雙官靴可真好看啊。
只是純黑,乍一看不起眼的,可混在一衆的人腿之中,又一眼就分辨得出高下來。
好鞋,就是好鞋,縱然長得跟大夥差不多。
這考究的是做工,布料,還有不知道藏在其中的多少暗功夫。
五天之後。
府裏傳來消息,慕蘭舟大人适逢生辰。
讓大夥都到他家吃壽酒。
這種聚會不算什麽正式的場合,從慕蘭舟只請了下級一府官員這個小小的細節來瞧,他辦這個酒宴的目的壓根也不是為了收禮的。大約只是想在正式的共事之前,跟大夥照個面。
趙小丙借了老顧留下的穿衣鏡子,整了整自己身上這套灰不溜秋的布衣。确定鏡子裏的人看起來足夠的小,呆,笨,安心之感方才油然升起。她雖然不像傅晟是個功名傍身的清流讀書人。
但跟在老顧身邊五年的經驗,也知道誰做東誰貴氣,到他人門前吃飯只便是話少多吃,安心做個不起眼的花花草草,那才是既無害又順眼。
沖着鏡中的‘小灰人’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脯,覺得一切妥帖了,方才一手執起儒生四方巾黑烏沙帽子,一手拿起自己常用的一塊硯臺。走到了門口縮的一蹲,看舉起硯臺咚咚咚的在門口大石上用力敲出了一條裂縫。
洗一洗包上黃油紙揣在懷裏。
他讓馬車走慢一些,等到了知府門口,其他縣府官員各個比他早一些。
每個人都随身攜帶了厚禮,趙小丙把帶來的那方破硯臺在知府管家這裏入賬:“宛平知縣趙小丙,贈送上好硯臺一方。”
知府管家聽到趙小丙三個字,手上的筆明顯頓了頓,輕輕翻了個白眼。
趙小丙心中波瀾壯闊的咯噔了一下,确定看到了管家微微翹起了唇角,就在剛才,流行一般劃過去一個想要當場掐死他的陰謀笑臉。
那硯臺的紙包都不拆,落筆直接寫上,宛平知縣趙小丙,贈送一方破硯臺。
小丙拘謹的謙和一笑,管家的白眼像是發號的令牌,她就被淹沒在周圍一片翻白肚的死魚當中了。
死魚們又都心照不宣從他臉上看到了個大大的踩字。
李知縣上下那麽一陣打量:“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你今天來怎麽不穿的俊朗可愛一些啊?就像在你家顧大人面前似得成日裏花枝招展,說不得知府大人見縣太爺還是個小孩,圓臉嬌憨,又生的粉嫩清秀一表人才,就能大人不計小人過了。你現在這樣子簡直寒酸,他看了一準不順眼。”
趙小丙淺笑:“誰不知道慕蘭舟大人的心量頗大,宰相肚裏能撐船。再說,慕大人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會跟尋常人一樣勢利眼?”他扯了扯身上灰不溜秋的衣裳:“我是窮官,有這衣服穿就很不錯了,雖然寒酸倒也洗的幹幹淨淨啊。”
他這一說,仿佛是譏諷李知縣是個貪官似得,他趕緊捋了捋自己身上的真絲綢緞:“你是窮官,簡直是胡說八道--”
鄭州府二十三位縣令,按照一種心照不宣的位置排好坐位,趙小丙不出預料又被排擠到了最難受的那個位置上。李知縣跟幾個交情甚好的官員在一起嘀嘀咕咕交頭接耳,時不時以猥瑣的目光掃在小丙的臉頰上。
宛平縣有個傳聞,這趙小丙跟顧大人的關系很有貓膩。加上顧大人平日的作風人品推測一二,更是不少私下謠傳,趙小丙本來只是顧大人家養的娈童。更有些不堪入耳的,謠傳趙小丙這個小孩,娘胎裏就沒養全,是個不能房事的天閹。
沒多久功夫,趙小丙已經垂着頭喝了三碗茶水,沉下心來一想便覺得知府府內的一切都很有趣。這壽宴的現場幹幹淨淨,沒有金壽字貼畫,也沒挂大紅綢緞花,連個紅桌布都沒舍得鋪一鋪。茶水淡而無味,用的是十年以上的老茶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