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瓜田夜雨
這百斤的竹筍讓爺倆忙碌了一整個下午，等将它們分好、裝好，再給鄰人們送去一些後，那代表着晚飯的炊煙又開始在村裏各處飄蕩起來了。
一時間，袅袅青煙和那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村旁的山頭，并緩緩往下流淌的黃昏暮霧交融在了一起，将整個小村襯得如同名家筆下的水墨鄉村圖，飄渺而多姿。
忙完的兩人也開始做晚飯了。
右側的屋子裏，楊安正坐在那竈臺的後方燒火。
竈臺是農村裏每家每戶必備的，一般用磚頭砌成，外面抹白灰，有的還會在上面嵌上小塊大理石作為裝飾。竈臺由竈膛、煙囪、竈臺等幾部分組成，集合了煮菜、做飯、燒水等等功能，可以說是一個家庭的煙火彙聚地。
楊安家的是兩口竈膛，可以架兩口鐵鍋，一口可以用來燒飯，另一口可以用來做菜。不過一般情況只會使用一個竈膛，只有當逢年過節，需要烹饪大量食物的時候才會兩口竈膛同時開火。
将一塊劈好的木柴放進竈膛裏，再拿起一個長長的空心圓竹筒，對準竈膛內有些微弱的火苗的底部，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猛地一吹！
那火焰轟的一下就漲了起來，将周圍架着的幾塊木柴都給點着了。
拿着吹桶吹了一會後，竈膛裏的火已經在熊熊燃燒了，而架在其上的鐵鍋裏也傳來了水被燒幹的吱吱聲。緊接着就是老爺子下油的聲音，以及調料入油時的炸裂聲和鍋鏟翻動的刷刷聲。
老爺子正在做油悶筍。
沒過一會，筍香就從鍋中溢了出來，開始在屋內四處流淌。這香味仿佛能穿透肌膚，直往人的心裏鑽，讓人忍不住就口齒生津，迫不及待地想要夾起一片嫩筍，顧不得那滾燙的溫度就直接放進嘴裏狠狠咀嚼。
楊安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然後拿着竹制的火鉗撥弄起竈膛裏的柴火，讓它們可以燒得更旺些。
不過他可不敢讓這竹火鉗在裏面待太久，這種竹片燒彎後制成的火鉗一旦長時間待在竈膛裏，就會把自己給點着了。
半小時後，暮色降臨，而楊安家的晚餐也做好了，爺孫兩就坐在那堂屋中，在一盞橘黃色的小燈下靜靜地享用着這難得的美餐，而将軍則是安靜地蹲在堂中，輕搖着尾巴望着外面。
屋外已經一片昏沉，天上濃雲密布，往日裏絢爛的晚霞今天沒有出現，所有的事物都被抹上了一層灰色，沉沉的，幽幽的。
暖黃色的燈光從堂屋裏流了出去，積蓄在了院子中。這一片小小的暖黃在屋外遍布整個大地的昏沉中顯得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但是它卻偏偏透着一股倔強，在這即将迎來風雨的世界中堅守住了一份小小的溫暖。
等到兩人一犬吃完晚飯，然後收拾好後，天就已經全黑了。整個天地混沌成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那不知何時飄起的細細雨絲更是給這片混沌增添了一份寒意。偶爾一陣晚風吹過，帶着雨絲飄進堂屋，讓人感覺臉上一涼，随後身上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雞皮疙瘩。
“阿公，我去瓜地了。”楊安穿着一身包裹全身的黑色雨衣對着老爺子說道，他的身邊蹲坐的将軍身上也披着一件楊安為它特制的雨衣。
“去吧，手電筒帶了沒？”老爺子點點頭道。
“帶了。”楊安說着舉起手，露出了手上的一個銀色長柄手電筒，然後對着堂屋一側的牆壁打開了開關。
霎時，一道雪亮的光柱從那手電筒的大燈口射出，在牆壁上留下了一個圈中套圈的明亮光圈。
手電筒中的電池是新的，所以打開後特別亮。
“晚上小心點。”确認楊安準備好後，老爺子再次叮囑道。
“嗯，我知道的，阿公你放心。”楊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們走了，明早我再回來把那些筍給賣了。”
說罷楊安轉身朝院外走去，而将軍則是緊跟而上，一人一犬就在那細雨飄揚中離開了院子，然後沿着村道向外走去。而他們身後小院裏的燈卻是一直亮着，在這清冷寂寥的夜中默默地守候着。
此時的村子一片寧靜，除了少數的幾戶人家還亮着燈外，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偶爾能夠看到透窗而出的煤油燈的昏暗燈光。
對寒山村的村民來說，電費并不便宜，能省一點是一點。
等過了太平橋，楊安才再次打開了手中的手電筒。然後沿着那條大道一直往前走，等來到一條熟悉的支道後，他身子一拐就踏了上去。
此時的将軍不再像白天那樣歡騰，它一直安靜地走在楊安的前面，為他開路。
那直射的手電筒的光柱中，原本輕飄飄的雨絲逐漸凝重了起來，變成了一條條，那落在楊安身上雨衣上的聲音也從一開始的微不可聞變成了噠噠的脆響。
雨大起來了。
等楊安趕到瓜田的時候，那聲音已經變成了噼裏啪啦，手電筒射出的光柱也在這雨中變得黯淡了。
手一撐，楊安就躍上了木棚。
那近在耳邊的噼裏啪啦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頭頂傳來的雨點打在油氈布、打在松枝上的響聲。
而剛才耳邊嘈雜的雨聲比起來，這聲音要清脆多了。
脫下雨衣，将它卷好，放在木棚的一側，楊安開始收拾起木棚裏的東西。
雨下得這麽大，所有的東西都要往裏面挪。雖然現在風是從棚後的方向吹來的，但難保它什麽時候就變了，所以還是要及早做好準備，将棚口的位置空出來，自己躲到最裏面去。
至于将軍則是安穩的趴在了木棚下的窩裏。它那裏是一片高地，上面有整個木棚擋着，雨是怎麽也不可能淋進去的，所以它可以無憂無慮地躲在裏面聽外面越來越大的風雨聲。
等楊安收拾好後，那雨卻是越發大了。好在風向還是沒變，于是楊安也就沒有拉上那用來當門簾的藍布，而是任由那入口敞開着。
拉過一個枕頭放在胸口下，楊安就趴在了那裏，靜靜地望着木棚外的厚重雨幕，靜靜地聽着雨打萬物的聲音，靜靜地感受着那偶爾拂過的夾帶雨珠的清涼夜風。
田裏的容易積水的地方早上剛疏通過，雨下得再大也不用擔心會把瓜田給淹了，所以他可以安安心心地趴在這裏，凝望着外面的漫天風雨發呆。
趴了一會後，楊安伸手拿來了他的寶貝随身聽。
這樣的雨天，應該配上點音樂才有味道。
帶上耳塞，熄滅梳着擺放的手電筒，小木棚瞬間陷入了黑暗，随後楊安按下了随身聽的開關。
“所以暫時将你眼睛閉了起來，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略帶沙啞的醇厚男聲響了起來，帶着舒緩的旋律在楊安的耳中回蕩着。
聽着這個據說小學五門課程的考試都考了一百分的男人的歌聲，楊安的心漸漸空靈了。
的确，雨天和歌聲是很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