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麽都可以忘掉,那該多好?
學生時代那些瘋狂的事,對于江江來說是心裏話,對旁人來說,只是在聽笑話。
那時候為什麽會喜歡陸予,原因現今于江江已經有些記憶模糊,只覺得喜歡他是天經地義似的,大家都喜歡他,所以她也喜歡他。真是沒創意,連喜歡一個人都在從衆。
陸予應該挺讨厭她的,一直以來她都那麽自以為是地把他推到風口浪尖,每天跟個神經病似地跟着他。陸予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自尊心那麽強,過去她總是拙劣地幫助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又總是被他發現。
回想最初,為了追求陸予,她每天粘着人家。放學了,陸予留在學校替老師處理事情,她就在單杠上坐着等。他去圖書館,她都選個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看着他,傻得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心疼。
第一次見識到陸予的家庭,是在一個非常巧合的情況下。之前于江江總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陸予,來來去去幾次,她大概摸清了陸予家的住址。陸予生日的時候,于江江買好了禮物準備給他一個驚喜。那天她特意換上了新買的裙子,歡天喜地地到了陸予家。
那是一棟年代久遠的家屬樓。剛到樓下,于江江就碰到一位佝着腰吃力推着三輪車的中年婦女,她中等個子,身材瘦削,左腳有點跛,走路一崴一崴。她的三輪車上堆滿了醬菜壇子,味道很重,大家都對她避而遠之。于江江看着這畫面,心生同情,立刻上前去幫忙。那婦女感激地連連說着謝謝。
不知是命運還是巧合,剛把那婦女送到樓道口,他們就碰到了正好下樓的陸予。
陸予先是對着那婦女喊了一聲“媽”,然後錯愕地看了于江江一眼,也不知道是哪裏招惹了他,只一瞬間,他臉色驟變,有些憤怒地質問于江江:“你怎麽在這?”
那是于江江第一次看到陸予那麽生氣,看都不看于江江,更別提接受她的禮物。于江江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看着陸予一壇一壇幫他媽媽搬醬菜。于江江想去幫忙,被陸予嚴厲地喝止。他從頭到尾都那麽沉默,沉默到于江江都有些害怕了。
雖然一直知道陸予家境不算太好,但是現況遠比于江江想象的還要糟。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陸予,她感覺自己不該來,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消失。
陸予的媽媽招呼于江江上樓坐,被陸予制止,他溫和地說:“媽,你先上去,我要和她單獨說幾句。”
陸予的媽媽不明所以,也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那些暗湧,禮貌地打完招呼就上了樓。
許久過去,陸予皺着眉頭很是不耐煩地說:“以後不要來我家。我真的對你沒興趣,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女孩這麽跟蹤人家很沒臉沒皮?”
那是陸予對于江江說過最重的話,于江江不記得自己為這句話流過多少眼淚,也正是這句話讓于江江元氣大傷,之後過了很久都不願再去接觸和陸予有關的事。
從認識陸予開始,陸予好像一直在拒絕于江江,起初是拒絕她的喜歡,拒絕她送的東西,拒絕她在物質上的幫助,後來是拒絕她這個人。
高考完後,得知她這些荒唐事的父母也沒有怪她,只是溫和地與她談話,提出想送她出國讀書,征求她的意見。
那時候的她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失望,所以難能順從地聽取了父母的建議。
所有的手續辦妥,機票定好,行李打包,她想,也許該去和陸予道個別。
她還記得那是一個憋着雨的陰天,一直逃避接觸陸予家庭的于江江破天荒地直接找到了菜場,幫陸予媽媽做了一下午的事。
切蘿蔔、捆醬菜、挖腐乳……都是于江江從來沒幹過的事。她和陸媽媽聊了很久,聽了很多陸予成長的故事。好像一部艱辛的電視劇,講述一個懂事善良的男孩子如何撐起一個破碎而貧窮的家庭,如何争氣,如何讓親人驕傲。
于江江感到欣慰,她愛過一個這樣好的男孩,于她來說,已經足夠。
打工回來的陸予第一時間到菜場幫媽媽收攤,遠遠就看見了正在幫媽媽搬醬菜壇子的于江江。
兩人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對望。良久,于江江對陸予笑了一下。
陸予愣了一下,随即恢複尋常的冷漠,沉默地過來,接過于江江手上的東西,一個一個搬上三輪車,和媽媽交待囑咐半天,才放她走了。
他轉身,于江江已經背好了自己的包。
“我送你。”他說。
于江江點點頭。
兩人并肩踱步在幽暗而逼仄的小道上,來往沒有一個人,擡起頭,只能看見樓與樓之間漏下的零星光亮。
于江江扯着書包帶,看着陸予寬厚而緊實的背脊,衣服已經被洗得很舊,邊緣都有些發白,可是他穿得還是很好看,他原本就是個英俊的男生。于江江戀戀不舍地注視着他的背影,許久都舍不得移開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訣別的時刻總還是要來臨,于江江裝作輕快地說:“我要走了,去澳大利亞讀書,不要太想我,我已經決定去泡洋帥哥了。”
她看見陸予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在期待陸予說些什麽,可是陸予連頭都沒有回,沉默許久,才緩緩說:“一切順利。”
于江江承認自己那一刻是感到失望的,但那種失望也在意料之中。
沒什麽可期待的,一直如此不是嗎?
陸予将她送到公交車站,一直陪着她直到上車。
坐上位置的那一刻,于江江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沉默地任由它在臉頰上肆虐。
陸予與她一窗之隔,她只要扭個頭就能看見他,可是她不願,她不想讓他看見此刻她失控的眼淚。
公交車起步,陸予拍了拍車窗,于江江抹了把臉,瞪着紅紅的眼睛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定定地看着于江江,用那麽認真的表情對她說:“于江江,你要回來。”
……
四年,他們的交往僅止于每月一封的郵件,從來沒有談過什麽風花雪月,只是和彼此說一些生活中的瑣事。
四年,她終于從澳大利亞回來,那麽多城市,那麽多選擇,她獨獨選了北都。只為那一句“于江江,你要回來。”
可迎接她的,是陸予和他的女朋友。
這故事真的毫無正能量,聽上去就讓人覺得沮喪。
見于江江情緒有些低落,周燦放下了勺子,五指展開在她眼前晃了晃。于江江沒好氣瞥她一眼:“我又沒瞎。”
周燦笑眯眯地說:“我看你沉浸在回憶裏,想喚醒你。”
“哪有什麽回憶。”于江江苦笑:“都是噩夢。”
“為了早日忘記噩夢,最好的辦法就是三個月內趕快找到男朋友!”
于江江忍不住對周燦翻白眼:“你以為我是人口販子啊?說找就能找到?”
周燦點頭,贊同地說:“也對,你這種人估計一輩子都找不到男人。”
“呸!”于江江說:“我老公肯定得是個蓋世英雄……”
還不等于江江說完,已經被周燦打斷:“什麽‘你老公’?別老說下輩子的事行嗎?”
于江江憤怒了:“周燦!今晚絕交酒,你可別走了!”
……
吃完“傍晚茶”,于江江和周燦已經到淮北路的精品店逛了一圈,淮北路新修的商場足有12層,所有大家都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得賣。
坐着扶手電梯,于江江正和周燦說着話,就發現每下一層電梯,電梯口的地上都貼着一條廣告:“BREAK UP分手離婚策劃公司。”
于江江覺得這名字看着有點眼熟,立刻拿出皮包裏段沉給的名片對照着看了看。
乖乖,就是這神經病的公司。
于江江忍不住對周燦感慨:“看來神經病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錢的神經病。廣告都做到這兒來了!”
周燦低頭看了一眼:“分手離婚策劃?該不會是讓人分手離婚的吧?”
“你也覺得難以置信吧?還真的有人開這種公司。”
“誰啊?”周燦哈哈大笑起來:“這麽有意思?”
“神經病就是能相互理解,我就看不出哪有意思。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做這種生意也不怕折壽。”
“話可不能這麽說,”周燦說:“俗話說有需求就有市場,就準你替人策劃結婚,不準人家策劃分手離婚啊?這人有這種前衛的眼光,創業的膽色,和宣傳的頭腦。挺不錯的,是不是單身啊?我覺得說不定能發展成真愛。”
“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覺得能發展成真愛?”
周燦認真地點頭,“當然,你看啊,這種獵奇的公司他都有精力去開,這種大型商場廣告位那麽貴他能在每層樓投放一個,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他是個富二代,還說明什麽?說明他是個有錢又有閑的富二代!這還不能真愛?”
“哇,”于江江嘆為觀止:“這麽純樸而真摯的愛情觀,我被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