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後路
“對啊, 你看我們村裏，只要下地就能掙工分，就能分糧食, 你怎麽不能活呀？”宋寶珠覺得奇怪，現在祥福村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宋紅枝為什麽這麽絕望呢。
宋紅枝眼裏的希望去了大半，抓着宋寶珠的手也松了：“我戶口沒在村裏了, 沒法分糧食的。”這想法她不是沒有過。她的确想把戶口遷回祥福村, 但是話一出口就被鄭英和宋德財罵了個半死，說這種事爛在家裏不夠，還想讓他們全家在整個村子裏丢人。再說祥福村會接納她嗎, 她可是因為不能生孩子被婆家趕回娘家的女人，村裏的人肯定也覺得她給大家丢臉了。而且地只有這麽多，多一個人分其他人就要少分糧食，誰會樂意村子裏又多一個分糧食的人呢。
“可以遷回來呀。”宋寶珠又給宋紅枝擦了擦眼淚。
宋紅枝搖了搖頭，寶珠到底還是年齡小了，不知道這裏面的輕重利害關系。不過她心下還是偎貼的, 至少堂妹在為她出主意, 二嬸也能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不像她爸媽，昨天下午回來後兩人把她罵了半宿，說她給全家和志福丢了人, 還說要麽她自己滾, 要麽就找個山溝溝把她再嫁給那些年齡大的鳏夫，總之不能讓她呆在祥福村給全家丢人。
兩條路都是絕路, 離了祥福村她去哪裏讨生活？嫁給那些老鳏夫的下場只怕更慘, 她在婆家被打怕了, 她又不能生，這輩子哪怕去死她都不想再嫁人了。
她已經準備好了工具，準備今天晚上就去後山吊死，但是她在臨死前想吃一頓飽飯，這麽多年，她似乎從來沒有吃飽過。所以哪怕知道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她還是到了二叔家裏。
她想在臨死前吃一口肉。
看着宋寶珠白皙剔透的皮膚，家裏人把她寵的像個小公主一樣，宋紅枝一臉豔羨，摸了摸宋寶珠茂密的頭發：“真好。”，但願她下輩子也能投個好胎。
宋寶珠看着宋紅枝眼裏的那點希翼漸漸消散，最後歸于一片死寂。
她還小，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但直覺不好，“二堂姐，我說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宋紅枝不再回應她，低着頭燒火。
宋寶珠只好出了廚房，今天蕭序也來了，見她苦惱的樣子便問她怎麽回事，宋寶珠把宋紅枝的事說了。
蕭序雖然只比她大兩歲，但經歷了那一場變故，在人情世故上飛速成長起來，他心裏有了不好的猜測，不過怕吓着宋寶珠便沒有說，只說道：“那我幫你看着她。”
宋寶珠笑着點頭，“謝謝你呀。”
蕭序盯着她一雙像月牙一般的大眼睛，輕輕嗯一聲，寶珠說他眼睛好看，但他覺得寶珠的眼睛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那麽明亮澄澈，真的像挂在天邊的月亮。
因為人多，宋德柱又去村裏借了幾張桌子擺在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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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桌子擺上後，宋德財才抱着宋志福過來，剛剛宋志福和村裏的孩子一起玩兒，宋德財生怕他受欺負，便不錯眼地盯着。
他抱着宋志福臉上滿是笑容，但一進門看見坐在角落裏的宋紅枝，臉瞬間沉了下來。
“誰讓你跑出來的？！”
宋紅枝瑟縮了一下。
院子裏的人不明所以，他們都還不知道宋紅枝被婆家趕回來的事，只以為她是回娘家剛好碰上了。
宋德柱出聲：“大哥，咋了，紅枝回娘家，在我這個二叔家裏吃頓飯咋不行？”
宋德財嫌惡地看了宋紅枝一眼：“二弟你不知道這死丫頭有多丢人，她哪是回娘家，她是不能生孩子被婆家攆回來了，沒人要了！跑哪兒去不好，偏偏跑回我們村，我們家志福有個這樣的姐姐，以後還有啥臉？！”
衆人大吃一驚，沒想到裏面還有這樣的內情。
“我看你才是沒臉！紅枝不能生孩子怎麽了？她婆家攆人那是她婆家不仗義，你做為紅枝的親身父親怎麽能說這些話剜孩子的心。她丢啥人了，她一沒偷二沒搶，被人欺負了你這個親爹不但不能為她讨回公道，反而還說這些話，你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宋德財話音剛落，就見一向不管後輩事的宋老太太出聲訓斥宋德財。
別說宋德財無比驚詫，其他人也一臉也不可思議。
宋老太太以前可是不管這些事的啊。
宋老太太看着宋紅枝的樣子嘆口氣，以前她自己都麻木了，哪還有心力管別人的事，現在因為寶珠，她的日子越活越有盼頭，見着二孫女被欺負成這樣，自然就心軟了。
“媽...”，宋德財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嘴了，因為他看見院子裏的人都用一副譴責的樣子看着他。
他心裏不平，這些人就會裝好人，反正事情沒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
宋寶珠攀着宋老太太，笑嘻嘻地稱贊她：“奶奶，你剛剛罵大伯的話真好，我越來越喜歡奶奶了。”
宋老太太被她逗得笑呵呵，“就你會哄人。”，她看了看縮在一邊的宋紅枝，對她招了招手：“紅枝，到奶奶這兒來。”
宋紅枝遲疑了一下，這才坐到宋老太太身邊。她麻木的眼神裏恢複了一點兒神采，原來奶奶也會為她說話嗎？
席上宋老太太和宋寶珠不停地給宋紅枝夾菜，宋紅枝吃得眼睛通紅。
一頓飯吃完，宋紅枝好像放下了所有負擔，對宋寶珠和宋老太太笑了笑，“奶奶，寶珠，謝謝你們。”，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寶珠的臉，但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又局促地收了回去。
“紅枝，紅枝....”，說了這句話後宋紅枝就站起來跑出了院子，沒有理會王桂芳的呼喊聲。
“二弟妹，不用理她，她自己也覺得丢人呢。”，鄭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讓宋紅枝的單薄枯瘦的身影一頓，随即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蕭序牢牢記着對宋寶珠的承諾，敏捷地跟在她身後。他見宋紅枝走了一段路後從一個大石頭旁邊拿出一截繩子，然後并不往村裏去，反而往後山的方向走。
蕭序心裏一凜，牢牢地跟在她身後。
宋紅枝的速度不快，她似乎很留念身邊的事物，一路走一路看。
直到走到後山的背坡處，蕭序遠遠看見她把繩子搭在一根樹幹上，然後踩着石頭就要往裏吊。
左右看了看，并沒有趁手的工具，他不再遲疑，一個猛沖，直接沖向宋紅枝的正面。
就在宋紅枝的脖子要挂上繩子的時候，被蕭序一個猛沖仰面摔倒在地。
宋紅枝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救她，她捂着臉毫無生氣：“為什麽要救我，我活不下去的。”
蕭序任她哭訴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不想看到有人難過。”，他天性薄涼，那場浩劫更是讓他對這個世界只剩下仇恨，但是宋寶珠不一樣，宋寶珠是唯一一個在他身處地獄伸出手把他拉上來的人，他只是不希望宋寶珠難過。
有人守着，宋紅枝當然自殺不成了，沒過一會兒宋寶珠也領着宋家人過來了，原來蕭序一路上還留下了記號。這是他和宋寶珠之間的小游戲。
看見樹幹上的繩子，王桂芳等人哪裏還不清楚宋紅枝想幹什麽：“你這丫頭怎麽這麽糊塗，又不是到了絕路！”
宋紅枝看着王桂芳：“二嬸，我還能有什麽活路？”
“怎麽沒有？”，沒想到宋德令也帶着好些村民過來了，“你是我們祥福村的丫頭，難道大家夥還能看着你餓死？去，把你戶口遷回來，你爸媽不待見你，你就直接遷回村裏，只要你和大家一起上工種地，村裏就給你分糧食分錢。”
後邊跟着的村民也出聲勸：“是啊紅枝丫頭，啥困難過不去啊，我們村現在日子可好過了，你一個人又不會把我們村吃窮，戶口遷回來吧，我們同意給你單獨記工分。”
宋紅枝聽了驚詫不已，這還是她從小長大的祥福村嗎，以前也有被攆回娘家的姑娘，說要回來記工分分糧食，這些人可咬死了不同意，所以她才那麽絕望。
能活誰會想死呢，宋紅枝抹了抹眼淚，不敢置信地問：“我真的能回來嗎，真的能單獨記工分分糧食？”
“當然能回來，今天當着這麽多人我在這裏就立下規矩，我們祥福村出去的人，只要不是違法犯罪犯下了大錯的，不論任何時候回來，祥福村都有你們一口飯吃。”
村民們紛紛表示贊同。
宋紅枝激動地泣不成聲：她能活了！
宋寶珠被宋志北背着，在他背上沖宋紅枝揮了揮手：既然她的話宋紅枝不信，那村長和村民們的話宋紅枝總該信了吧。
宋紅枝想到宋寶珠之前在廚房說的話，心裏猜到恐怕是這個堂妹說動了村長和村民們，心裏充滿了對寶珠的感激。
其實這事兒還真沒費宋寶珠什麽口舌，她讓宋志北帶着她找到了宋德令後很輕易地就讓他和村民們同意了。
現在村裏日子好過了，家家戶戶也不缺那點糧食，都是自己村子裏出去的孩子，有這個條件，誰還真能看着人往絕路上走啊，以前那都是沒辦法，村裏自己人都吃不飽呢，多一個人來分糧，也許自己就是被餓死的那個人，換了誰都會吝啬狠心。
既然宋德令和村民們都同意了，宋紅枝的戶口很快就被遷回了祥福村，宋德財和鄭英不想讓宋紅枝的戶口落到他們家裏，覺得她給宋志福丢臉了。宋紅枝也不想再和她爸媽有牽扯，便單獨在祥福村落了一個戶口，自己單獨記工分分糧食。
鄭英非常不理解村裏面的決定，“這些人都瘋了吧，咋就讓紅枝的戶口落回來了？”
宋德財也很郁悶，他不在乎宋紅枝的死活，他只怕宋志福受影響，“紅枝這死丫頭要是遠嫁和死了還好，現在天天在祥福村這麽杵着，我們志福以後咋辦！”
宋紅花和宋紅草坐在一邊沉默不語。
宋紅花心裏一陣陣發冷，雖然從小就知道爸媽不重視她們幾個女兒，甚至稱得上是虐待，但是二姐差點都死了，爸媽竟然一點兒後悔和憐惜都沒有，甚至巴不得二姐就這麽去了免得給志福丢人。
這還是爸媽嗎？
她正在說親，明年就要嫁人了，萬一以後他的婆家也像二姐的婆家人這樣，爸媽是不是同樣巴不得她也去死？
越想越害怕，宋紅花開始哆嗦。
好在村裏人不像爸媽這麽無情，他們會想法子給村裏出去的姑娘一條活路。她現在無比慶幸村裏的日子好過了，哪怕這些落難的姑娘回了村，村裏也能負擔得起。繼而又想到了宋寶珠，村裏之所以這麽好過都是因為她。這個堂妹，小小年紀卻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不止宋紅花在慶幸，村子裏其他姑娘心裏也有了底氣。
“現在我可不怕了，以後要是婆家人對我不好，我就直接離了婚回村子來，反正大家也會給我一口飯吃，我們村子裏的日子可比外村好過多了。”，宋老太太離婚，有宋寶珠的施壓，村裏人不得不改變口風，現在搞得在祥福村，離婚不但不難堪，反而是被人稱道的一件事，現在又加上宋紅枝的示例，可不就讓這些小姑娘們有了底氣。
“就是，誰能像我們村子一樣隔幾天就能吃肉，頓頓幹飯不缺油啊，我看外村那些小夥子長得可沒有我們村精神。”
“我聽說村長和村子裏的叔叔嬸子們之所以同意紅枝落戶回來，是因為寶珠幫着她說情了呢。寶珠對她堂姐真好。”
“寶珠當然好啊，她要是不好的話怎麽會想着幫村子裏養蟲子。就算她是為了她堂姐，我們也跟着沾了光，村長和村民們說了，以後要是誰家出嫁的姑娘落了難，都照着紅枝的事辦，所以哪怕以後被趕回了娘家，也不用擔心被娘家人嫌棄事多餘的，我們自己掙的工分完全能夠養活自己。”
紅枝的事情在村裏子傳了一陣子，最激動的莫過于祥福村的姑娘們，知道是宋寶珠的提議後，她們對宋寶珠的喜愛又多了幾分，每天宋寶珠出門，都能在村口或者路上碰到專門等着她的小姐姐，有時候給她塞一塊自己做的手帕，有時候是一根自己編的手環....
“寶珠，村子裏那些姑娘再這麽送下去，你的抽屜都要裝不下了。你可比村裏一些俊小子還要受女孩子的歡迎。”，吳招娣笑着打趣她。
宋寶珠嘻嘻一笑：“沒辦法，誰叫我招人喜歡呢。”
“對，這世上可再也沒有人比你更招人喜歡了。”
招人喜歡的宋寶珠第二天就跟着農業局的人參加了化肥廠的開廠動員大會。
作者有話說：
稍後捉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