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便在同時,已經走出樹林很遠之外的西晷倏地停住腳步。
沒有回頭,她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那裏的路很平坦,陽光滿地像在歡迎着她。綠陰藹藹的樹叢裏交錯遍開着盛烈的花,開得太爛漫,紅得從心裏發了白。葉子翻着卷兒,雲霧沌沌飄送出迷疊的香。那裏是自由,是潇灑,是沒有他在的地方。
今日與君別,老死不相往來。
應該——覺得高興的啊,她終于獲得新生了,不是嗎?
她想笑,但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以為——只要離開了就可以逃避一切,逃避他的巧言鋪設的陷阱,逃避他所有虛情假意的好,就可以,不要再承受那些揪心撕肺的痛苦……
可當她真正離開,她卻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心裏盛着滿滿的那些情那些愛,如同繁花經歷了等待的絢爛與逝亡,碎裂成許多瓣,再也拼湊不成完整。錯了,亂了,纏了千千結……但漸漸地,腦海裏混亂的一切理出某個清晰的事實:如果是他選擇離開,自己或許會難過會痛苦,但如果是自己選擇離開——會後悔。
一定會後悔!
西晷下定決心猛地轉身,卻意料之外地撞見一張熟悉的臉,“是你?”竟是荀初!壓下心底那陣莫名的不悅,她的口氣多少有些意興闌珊,“跟蹤我很久了吧,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西晷姑娘,”荀初微感歉疚地垂了眸子,“有些誤會,還是先同你解釋清楚比較好。”
……
哀莫大于心死。
樹林內一片狼藉,樞念拭去唇角的血跡,平靜地擡眼望着那群面具彩衣人。他們沒有動容——不會有!千篇一律的麻木的臉!
哈——多可笑——
“該随我回去了呢。”少年懶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
樞念淡漠地勾起唇角,他的眼裏從未流露出那麽狠絕的殺意,從前的優雅早已死在靈魂裏。他望着潋,唇角淺掬一捧笑,沒有顏色,沒有溫度,“如果你那麽希望帶着屬下的屍體回去,我自然也會——如、你、所、願。”
話音未落,驟然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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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茗畫的眼眸便在下瞬暴睜,萬沒有料到樞念竟是最先朝自己出手!他甚至不顧那群弑者的尾追——只是那麽決絕地,憑一招“玉焚鏡破”直取自己死穴!那瞬,她忘了反抗——不,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因為那個男人的眼神——簡直是一種絕望到視死如歸的眼神!
瘋了——這個男人已經瘋了!是絕望逼瘋了他!
藍茗畫的腦海裏只剩一個念頭:她一定會死的!同——歸——于——盡——
“樞念!”
忽聞一聲歇斯底裏的大喝,霎時兩道身影分朝左右散開,一個解圍一個擒王——強弱格局瞬間被颠覆過來——
風,剎那靜止不動。
再睜眼時,西晷的手已經掐住了少年的頸項,“下令。”她聲音冰冷,手指也是冰冷。
樞念的背後緊挨着荀初,一柄長劍攔下了那群弑者。
潋張了張嘴,卻見西晷眸中精光忽閃,霎時青絲飛揚——
“喀拉——”
“呃啊——”
兩個企圖偷襲的彩衣人同時呻吟出聲,還未來得及出招便被她的頭發絞斷了腕上筋骨,痛比鑽心。驚悚擡眼,那個女子的姿勢竟是分毫未變,依舊背對着他們挺直了腰杆站在那裏。濃成黛色的長發順貼地垂于膝下,那麽孤絕美麗,簡直令人覺得驚豔,像——鳳凰。
再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識時務者為俊傑。僅此一舉,再怎麽想出人頭地的也該知道什麽叫真正的高手,什麽叫——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還不下令?”西晷的手指驀然收緊。
“誰都……不許動……”少年終于吃力地支吾出聲,話才說完便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晷兒丫頭,我快被掐死了……”漂亮的紫黑色眼睛無辜睜大了竟有淚光盈盈。
西晷的手勁微微有絲松動,卻聞身後一聲:“且慢——”
樞念走了過來,從少年身上尋出另外一顆解藥,仔細聞了聞,而後遞給西晷,“服下它。”
西晷遲疑了半刻後伸手接過,“樞念,我……”她嗫嚅着唇剛想說些什麽,卻在聽見對方接下來的話時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臉上——
“從今往後,你我各不相欠。”
四月十五,淮南燈節。
西晷從竹林走出,遠遠地望着潮涯樂坊的歌舞繁華。方才那嘴大的劉媒婆又跑過來同她絮叨,說襲雀終于曉得要吃回頭草,又尋樞念去了。
很好啊,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很好。雖然要吃點虧,不過人家也是心甘情願的吧?西晷轉瞬便眯眼嬉笑起來,睫毛上的霧氣很快被眨去。樞念,你是個被上天眷顧的人,有那麽多人死心塌地對你好。所以你啊,理應盼到心愛的姑娘回心轉意。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自嘲地輕撇嘴角,暗罵自己矯情。原以為那些羅愁绮恨牽牽念念的東西永遠不會與自己沾邊,但許多時候,自己的心情确實已經被那些東西束縛。睹物思人,憂從中來。于是便愈想逃開關于他的那些言論,不想每每想起他都要悔不當初——當初不該絕情地離他而去,甚至,還要抱着最後一絲希冀等着他的原諒。那樣很自欺欺人,因為其實他根本就不會在乎。
是啊,她于他,究竟算得了什麽呢?
這半個月來偶爾也在街上碰到他幾回,但每次都只是遠遠地望着,他的側臉總是那樣清雅美好得遙不可及。所以她不敢靠近……
不回侉宴族,不再向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因為想一輩子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曾經多麽昂貴的誓言,如今卻被自己親手埋葬了那種可能。
她,注定了不該有情。
那麽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還不如——
西晷正漫無邊際地想得出神,不料卻被腳下一樣東西絆了個趔趄——“啊呀!”她本能地提氣穩住重心,同時還要裝模作樣地雙臂亂劃,才不至于摔個狗啃泥。
“風淩隙步……使得不錯。”低低的聲音自腳下傳出,夾雜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卻又虛攏攏的讓人聽得不太真切。
西晷馬上退開一步,謹慎地觑着絆腳的“東西”,原來是個衣衫褴褛的男人。
西晷玲珑心思一轉,表面上卻是笑意盈盈,“太陽出來曬屁股喽!快醒醒吶阿叔!春姑娘正朝你笑呢,阿叔——”她笑眯眯地彎下腰企圖去摸他臉上的易容,卻差點被他雜亂的胡茬紮破了手,趕忙縮回來。
男人支吾着翻了個身,忽地抽手抓住西晷的腳踝——
“哇啊!”西晷驚呼一聲還來不及反應,腳上的鞋襪竟已被對方一起扯了下來。
“喂你——”西晷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原本順風一掌已經出袖卻又瞬間撤回。感受到腳踝被握緊的力量以及方才他出手那瞬連自己都無法看清的速度,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可以,總算可以……”男人抽回手兀自笑了起來,一面說着含糊不清的話,似乎是看見了什麽教自己滿意的東西,但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是閉着的。
西晷突然嗤笑了聲,抱臂倚在樹上,涼涼地開口:“說吧阿叔,你打哪裏來的?是被打劫了還是被仇家追殺,怎麽會淪落至此?”
男人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果真應了她的話:“侉宴族,天涯之涯。”仿佛是感受到西晷霎時的僵硬,他的唇角竟勾起一個淺弧,“該回家了,晷兒。”
他說得極輕,但一字一字卻像是尖錐刻在弦上,铿铿作響。
“不可能……”西晷睜大眼睛連連後退幾步,臉上升起莫大的驚恐,瞬間煞白如死灰,她突然捂着耳朵大喊一聲:“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可以選擇不回去的!”
最後竟是落荒而逃。
“玖姑娘?”
迎面一聲女子的輕呼,将西晷從虛離的幻境拉回了現實。
西晷本能地停下腳步,擡頭的瞬間竟呆在了那裏。
站在她面前的是襲雀。本已是朱顏玉貌楚腰婀娜,今日更特意施了些脂粉,斜绾的荷葉髻上簪兩朵新摘的蝴蝶蘭,相比于前幾個月的黯然憔悴分明是嬌豔了不少。而襲雀身邊站着的是樞念——她甚至不敢奢望會再次見面的男人,竟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她茫然向後看去,槐樹後已經沒有了人跡。那個男人來去無蹤,像個夢,卻驚醒了她。
西晷轉眼對上樞念的視線,他的眼神溫淡無波,仿佛與她素未謀面。那瞬,連她自己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真見過他?還是說那一月與他經歷的一切,其實根本只是她的幻覺?是她割舍不下人間的情愛,所以走火入魔,憑空捏造出這子虛烏有的相遇和別離?
“這是我們淮南城裏的開心果,玖姑娘。”襲雀笑着側首朝樞念介紹道。
樞念便朝西晷客氣一笑,“玖姑娘。”
西晷的心狠狠一顫。不——不該是幻覺!她驀地出手去抓對方的手腕——
樞念眸光微緊,同時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開,不料對方迅速翻掌又是一招快手擒拿,竟是執意要捉住他的手腕!
樞念這次索性不再躲避,任由她擒住手腕。
兩人的一抓一避再抓皆是不着痕跡地進行,甚至不帶起絲毫風聲,襲雀自然看不清兩人是在對招,只知眨眼的瞬間西晷已經熟路地拉住樞念的手,一面嬉皮笑臉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樞念公子啊,幸會幸會。”
她只是意思性地碰了一下便馬上松開手,撓着臉笑嘻嘻,“嘿嘿沒事,沒事啦!”
終于可以松口氣,因為指下有條不紊的脈象。
樞念是何等心思,又豈會察覺不出她這番舉動的真實意圖?她其實是來探他的脈,看他傷勢恢複得如何。心弦微微有絲觸動,但他眼底的疏冷并未因此退去,“玖姑娘客氣了。”
強迫自己忽略掉心底泛上的那陣酸楚,西晷依舊大咧咧地笑得開懷,“總是聽姑娘們誇你來着,說你是謙謙君子無欲無求啊,嘿,把你誇得跟神仙似的,今兒個總算是見上一面了。”
她春光滿面似乎歡喜得緊,但視線并不與他相接。猛然又像是發現什麽要命的事,趕忙退開好幾步,“啊喲喂神仙哥哥,我可萬萬不能站在你邊上!我阿玖是大粗人,身上飄的也是土腥味兒,可別污染了你一身仙氣吶!”
她縮肩駝背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雙手交疊在衣袖子裏,笑容痞痞的很浮誇。
樞念垂眸不語。襲雀以為他是不适應這種市井間的玩笑,便柔聲接上話道:“玖姑娘最愛說笑,對誰都這樣,樞念你別介意。”
西晷聞言嘿嘿幹笑兩聲,眼珠子四處亂滾,“那啥,我還是先回樂坊去吧,省得說錯話惹人不開心。”她當然知道什麽叫不解風情,誤人良宵,所以她會自發選擇離開。
“請等一下。”不料樞念忽然開口喚住了她。
西晷疑惑轉身,只見那個眉眼如春的男子笑着傾身同襲雀說了幾句話,而後襲雀點點頭先行回樂坊,卻留他一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他照舊藍衣素淨,清雅如蓮,臉上挂着雲淡風輕近午天的微笑。
西晷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走近,無法言語,因為腦海裏一片空白。從前她引以為傲的玲珑八面,笑靥生花的本事也在那瞬全然瓦解——她怔怔地站在那裏像個傻瓜。
直至樞念将一樣東西遞給她,微笑淡淡道:“早便打算要還給你,總是沒機會。”
西晷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竟是克制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是那張繡圖!
繡圖整齊成卷,外面用那根系着銀鈴的紅緞子紮着。
什麽都還給她了。曾經藏在心底的所有——那若有似無的情意,那千絲萬縷的羁絆……
一直到将那卷繡圖攥在手心裏攥得死死的,西晷的手還是不可遏止地戰栗着。她飛快地轉過臉去,逼回眼裏陣起的濕霧,而後深吸口氣,再轉眼看他時已是眸光清明,不敢讓他看見那些不當心便滿溢而出的深情。
“那日……對不起。”她盡量平靜地道出這句醞釀許久的話。
她已經不可能奢求他的原諒,只是不想留着遺憾。
樞念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玖姑娘何錯之有?”聲音依舊疏淡客氣。
“我覺得自己錯了,就一定會道歉,不然心裏憋屈得慌。”西晷垂眸也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不可能會原諒自己。她将繡圖抵在胸口,嶙峋凸起的骨節使勁按捺着那份撕心欲裂的痛苦,但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你我相處的時日雖然有限,卻也有君子之義。當日大敵當前,我卻臨陣脫逃,害你孤軍奮戰,于情于理也都是不對的。我道歉——并不是求你的原諒,只是讓心裏好過點。你若不接受,便只當沒聽見。”
樞念的拳頭暗暗握緊,笑容冷淡,“所以你的道歉只是為了自己心裏舒坦?”只是在他身上尋找一種自我慰藉,甚至是無關痛癢的籌碼——然後理所當然地派遣心裏的不痛快!她當然不需要他的原諒!因為她馬上就可以忘得徹底,以後照樣活得逍遙自在!
西晷,你果真太無情——太無情!他悲極反笑,零星的一點心火也徹底湮沒殆盡。
“樞念,不要再和我争這些了……好不好?”西晷苦笑着搖頭,嘴唇被咬得發白。她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啊,為何竟被他曲解成這樣?她內心的掙紮,努力嘗試的辯解都變得那麽蒼白無力。她還能說些什麽呢?
“……是我理虧,是我忘恩負義,在你面前,我所有的話都是錯的。我知道那天的事已經無可挽回,但我确實也曾慶幸過——”說到這兒,她竟然微微釋懷地笑起來,擡眼望向遠處的天,天底下碧藍的一片缤紛煙樹,繁花開滿枝桠。
她迷離的神情像是說着自己的故事,而他只是個陌路相逢的人,卻也能靜下心來聽着她一廂情願的傾訴,“幸虧我那天回去得及時。呵呵你啊,當時也實在沖動了些,後面的弑者明明已經展開圍追,你卻一門心思先朝藍茗畫出手,就算你殺了她又有什麽用?等你回頭時已經來不及——”
“那你可曾想過,我為何會不顧後果,一心只想取藍茗畫的性命?”樞念忽地出聲打斷了她,笑容涼薄沒有溫度。
西晷怔忡了下,搖頭苦笑,“我不敢想。我怕——”怕所有的臆想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你自然有理由知道,我殺藍茗畫,只是因為她害你受傷。”樞念淡淡笑起,眼裏再也沒有了悲郁寡歡,仿佛那些痛苦也已經隔夜。連同那些無法釋懷的情,割舍不下的念,因愛生的恨——也已褪了顏色一齊被光陰埋葬。
他平靜地望着她,那麽輕描淡寫的好像只是替她将未完的故事講完,不摻雜一絲累贅的情感,“我不是神仙,也沒有三頭六臂。面臨他們銅牆鐵壁般的圍攻我更不指望自己還有生存的機會。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和藍茗畫同歸于盡。”
他垂眉低低一笑,那生死一念的驚心動魄竟只是被他寥寥幾句帶過,連個動人的修飾都沒有,頓了半刻後才繼續道:“你總是不樂意去殺生,難得宰只兔子也要阿彌陀佛念叨半天,所以你終會放敵人一條生路,哪怕對方曾不顧一切想要取你性命。而我——只要想到這世上還有傷害你的人存在,走在黃泉路上也不會踏實。萬一變成怨靈投不了胎,更是連來生的機會也沒有的,若是沒有了來生——”
他望着西晷,淺行即離的一撇笑意漫上嘴角,“也就不會再碰見你了,是不是呢?”
西晷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巴。眼眶睜得通紅,卻始終沒有眼淚下來。
“我一直等着你回心轉意,等着你回頭看我一眼。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樞念淡然又笑,卻已是了無牽挂,“你是西晷,是一個……不會将任何人任何事記挂在心上的女子。只要你踏出我的方圓,就再也不會回來。自此,相忘于天涯。”
“樞念……”西晷的聲音哽咽不已,太過深切的悲恸與遺恨全部堆擠在胸口就要喘不過氣來,“樞念,我明明……已經回來了……已經回頭看你了……”她艱難地拄着急劇起伏的胸口,纖瘦的肩膀一挫一挫,終于俯伏了下去。
她忍痛啜泣的樣子不像在哭,卻像在翻腸攪胃地嘔吐,吐出心裏的委屈心裏的苦,“為什麽還要說這樣的話,我明明已經後悔了啊……”
相忘于天涯——談何容易?這個早已經在她心裏紮根生刺的男子,她怎麽可能忘得了他啊!
“若非七姐同你解釋了一切,你難道願意回來?”樞念不置可否地反問。
西晷的身體猛地一顫,“不——不是那樣的!”她嘶啞着聲音急切地想要辯解。不是的!她回來是因為她想通了,是因為她欺騙不了自己的心,欺騙不了那份感情——是因為她沒辦法丢下他一個人潇灑離去啊!與荀初的解釋無關!
她早已不在乎他曾對自己的欺騙,哪怕他真真利用了她,哪怕他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她也會回來啊!她舍不得他——哪怕再受一次傷害,再替他背負一次罪孽,也是她心甘情願的啊!
“都已經不重要了。”樞念輕笑着搖搖頭,沒有心力再聽她解釋下去,“那日我說過的話,你應該都聽清楚了。我們,就這樣吧。”
他說過——從今往後,你我各不相欠。
就這樣吧,相忘于天涯。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樞念——樞念——”
他孑然轉身離去,任她再怎麽聲嘶力竭,也不願回頭。
不會再回頭——他從來不是那樣寬宏大量的人。那些萬不當心犯下的錯,哪怕再怎樣微不足道,只要入了心,便會讓他記恨一輩子。何況——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一次,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