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冬日暖(下)
慧貴妃看着皇後,似乎能從皇後的表情裏面看出一些什麽,但是慧貴妃并沒有說話,只是一個人在一邊安靜地喝着紅棗姜茶,不多時盼春已經回來了,後面跟着亦珍,亦珍見皇後和慧貴妃都在,行禮道:“臣妾拜見皇後娘娘,拜見慧貴妃。”
雖說禁足了好些日子,但是亦珍的臉上并沒有頹喪之色,性子卻是越發沉靜,她身着一件家常裙子,披着披風,頭發也是随意挽起一個發髻,只以一支白玉簪子作為點綴,站在殿中如同一朵水蓮一般出塵。
皇後很是滿意亦珍的樣子,點點頭道:“最近這些日子倒是委屈你了,今日慧貴妃來給本宮求情,本宮才解了你的禁足。”
亦珍輕輕一下,看着慧貴妃:“嫔妾謝過慧貴妃娘娘。”
慧貴妃卻不看亦珍,只是對着皇後嗔怪道:“明明是皇後娘娘說葉赫那拉貴人小懲大誡已經夠了,何必又推脫到臣妾身上,臣妾可受不了葉赫那拉貴人這麽一句謝。”
亦珍看着皇後和慧貴妃笑道:“總歸是兩位娘娘幫了臣妾,何必推脫呢?”
慧貴妃和皇後聽了這話這才停了話頭,慧貴妃看着亦珍,見亦珍垂着眼睛,白玉簪子上的幾顆串着的細碎寶石搖擺着,問道:“貴人禁足也有些時候了,不知這些時候貴人在永和宮中長日無聊地做些什麽呢?”
皇後看了慧貴妃一眼,說道:“什麽叫長日無聊?你我在宮中不也是長日無聊麽?打發辰光的法子多着呢,貴妃你喜歡讀詞,本宮喜歡寫字,都是好法子。”
亦珍不以為意,說道:“臣妾這些時候在永和宮中的庫房中找到幾卷經書,在宮中抄經為樂。”
皇後眉毛一挑:“哦?抄經?”
亦珍點點頭:“是,臣妾最近讀的經書多了,卻看清了許多以前看不清的東西。”
皇後也是喜歡去寶華殿上香的,寶華殿的僧人個個都是熟讀經書的,每每說出的話總是帶着自在禪心,超脫世俗之外。
亦珍垂着頭,一縷頭發飄飄然從耳邊劃過:“‘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金剛經》裏面最後一句,臣妾當初讀到這句的時候,正如陰雲密布的天空中傳來幾聲悶雷,頓時天朗氣清,心中一片清明。”
皇後似是不解,卻說道:“《金剛經》本宮也讀過,确實值得反複觀摩。”
亦珍猶自在一邊說道:“有的東西不過如風消散,不可捉摸,所以也不用太過在意。臣妾在讀到這句的時候想到的卻是陸常在,陸常在若是能得經中心境,想來如今也不會禁足于永壽宮之中了。”
皇後的臉上閃過贊賞之色:“你說得不錯,若是陸常在能得你這樣的心境,也不至于犯下大錯了。”說罷對着盼春道,“盼春,前些時候西藏那邊進貢了一尊八寶觀音像,你等會兒送到永和宮去,想來葉赫那拉貴人得此觀音像更能參透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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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珍起身行禮:“謝皇後娘娘。”
慧貴妃在一邊看了亦珍和皇後說了許久的話,這時候撫着胸口咳嗽了幾聲說道:“皇後娘娘,臣妾身子不适,還是先回鹹福宮了。”
皇後點點頭,亦珍這時候說道:“還是讓嫔妾送慧貴妃娘娘回去吧,看着慧貴妃娘娘的面色并不十分好。”
慧貴妃看了亦珍一眼:“有勞葉赫那拉貴人了。”
兩人出了房門之後,皇後看着慧貴妃送來的那一幅蘇繡錦緞,槐月走上前來說道:“皇後娘娘以為慧貴妃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
“慧貴妃和葉赫那拉貴人交好本宮知道,年下将近,海貴人也将生子,身邊有個人也好,慧貴妃這事做的也是情理之中。”皇後說着用手撫弄着錦緞,“蘇繡難得,不知這一幅蘇繡高斌耗了多少人力。倒是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不管高大人耗費了多少人力,不過是一幅蘇繡罷了。”槐月含着笑,“高大人和大阿哥是不會在乎的。”
慧貴妃和亦珍走在回鹹福宮的路上,慧貴妃撫着亦珍的手說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亦珍并不在意,說道:“娘娘也是早作打算罷了,前些時候太後讓人傳話,暗裏說着叫我照應一下陸常在,我便知道陸琇瑩一旦出了永壽宮,那便是不好對付的,咱們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慧貴妃點點頭,但是聲音裏面還是有些愧疚:“但是到底讓你失了太後這個倚靠,以後你在宮中的日子恐怕難過。”
“再難過也就那樣了,娘娘以為剛剛在長春宮的那些話是嫔妾故意說給皇後說的?”亦珍看着身邊慢慢掠過的朱紅色宮牆,“讀了好些經,道理也懂了些,有些事确實是看得淡了。”
“那就好。”慧貴妃嘆息,“以前可以不在乎,但是本宮如今有了永璜,不得不在乎了。”
“嫔妾明白的。”亦珍言辭懇切,“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嫔妾若是有個孩子,也定當為他付盡心血。”
說到孩子,亦珍的眼中劃過一絲黯然,自己求了許久,但是一直都沒有孩子,那些坐胎藥也是一碗不落地喝下去,但是就是沒有孩子。
想到此節,她不禁有些羨慕慧貴妃,慧貴妃一輩子也沒有生養孩子的福氣,但是卻多了一個兒子,若是自己能到慧貴妃這個位子,是不是也能有個孩子?不要兒子,哪怕是個女兒也是好的。
不知不覺的,鹹福宮已經到了,慧貴妃看着亦珍:“進來坐坐吧,正巧前些時候想下棋,總找不到人。”
亦珍想着這時候回宮也沒什麽意思,便應了。
一方棋盤,縱橫線交叉之中,黑子白棋各自占據一方,慧貴妃手執白子,落在一處,看着亦珍:“不知為何,今日見你和之前見你,又覺得你變了不少。”
亦珍并未有過多的思索,伸手便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娘娘是想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麽?嫔妾可擔當不起。”
慧貴妃“噗嗤”一笑,耳邊三鉗耳墜相碰發出細小的泠泠聲響:“哪裏就有那樣大的變化了,只是宮中百花看得多了,難得看你這樣清冷的,覺得新鮮罷了。”
“想來皇上也是喜歡臣妾新鮮。”亦珍一笑,“若是以後找個冰心雪魄般剔透的女子,也會将嫔妾棄如敝履吧?”
慧貴妃單手托腮,似是在看着棋盤變化:“皇上多情卻不薄幸,以前剛剛入王府的時候,王府中只有皇後一人罷了,雖然後來娴妃進了王府成了側福晉,又多了幾個格格侍妾,但是皇上從來沒有冷待了誰,就是進宮之後,和皇後之間也不曾生分。”
“這便是咱們皇上的高明之處了。”亦珍一笑,落下一子,将慧貴妃的白子堵死,扔下手中剩餘的黑子,笑道:“險勝娘娘。”
慧貴妃在還未注意的時候被亦珍勝了過去,并不氣惱,讓掌秋收拾了棋盤,這時候绛雲送上了一些芸豆糕和八珍糕,慧貴妃和亦珍就着一并送上來的酸棗仁湯用了些。
慧貴妃吃了點心之後便有些困倦,亦珍見此狀也不欲多留,又和慧貴妃說笑了幾句之後這便離開了。
亦珍領着侍女在宮中慢慢走着,經過體和殿的時候,卻見一株塔松之後有一抹明黃的身影,還有男聲伴着笑意傳來,亦珍心中狐疑,便小心靠了過去。
有了塔松的遮蔽,那人并未發覺亦珍,亦珍只聽了一句,便知道那是皇帝的聲音。
皇帝似乎是在和誰說話,語氣極為溫和:“朕見過你,你是皇後長春宮裏面的宮女,叫槐月是不是?”
亦珍恍然大悟,卻見槐月聲音裏面帶了幾絲緊張:“皇上萬安,奴婢确是槐月。”
皇帝并未在意槐月緊張,繼續說道:“你侍奉皇後侍奉得很好,上次是你在粥中加了紫參吧?你怎麽會想起這個法子?”
槐月不料能在這個時候見到皇帝,往後退了幾步,繼續說道:“奴婢的額娘以前在家中的時候,經常用這樣的法子為奴婢阿瑪暖胃,奴婢這才記着了。”
皇帝“唔”地沉吟了一下,接着問道:“你母家姓什麽?”
槐月低頭,帶着宮女對主上的恭敬和疏離:“奴婢本姓魏,是漢軍旗正黃旗包衣出身。”
“正黃旗包衣出身……”皇帝思索了一下說道,“那出身也不算很低,好好伺候皇後吧,皇後寬厚,以後有你好的時候。”
槐月偷偷擡眼看了皇帝一眼,行了禮說道:“奴婢定會好好侍奉皇後娘娘。”
皇帝爽朗一笑,轉身便走了,槐月舒了一口氣,慌慌張張地往長春宮方向跑了。
見二人皆已經走遠了,亦珍這才從塔松後面閃了出來,身後的侍女似是有些不解:“小主你說,皇上理會這麽宮女做什麽?”
“做什麽?”亦珍擡頭對着晴朗的日光一笑,“皇上想做什麽豈是你我可以揣測的?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我今日出來的時候瞧着宮裏的那一叢蔥蘭似乎是不好了,你去花房裏面找個花匠過來看看。”
那宮女也不再說什麽,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