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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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子晉斂着下巴, 眉目淡淡:“兒時之事太過久遠,臣已無甚印象,始終男女有別, 且公主貴為帝姬,又是有了夫家之人, 自該以禮相待。”
這番話,實在讓人實難辨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聞言,梁姹霎時窒住,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逼近半步,眼裏已有水光盈盈直晃:“表兄忘了, 我已是喪夫之人,還哪裏來的夫家?”
康子晉不語。
氣氛有些尴尬。
梁姹咬了咬唇,從侍女手中拿出只錦盒來,滿目期待:“表兄,今日是姨母生辰, 你瞧,這是我給姨母備下的賀禮,一會兒我看過致兒後, 我與你一道回府為姨母賀生辰, 可好?”
康子晉木然答道:“多謝公主,只是家母想安靜些過個生辰, 早便說了今日不宴外客,還請公主諒解。”
這只增不少的客氣,讓梁姹笑意僵在臉上。
一旁,全晁對蘇童使了個眼色,蘇童抿了抿嘴, 上前去輕聲勸道:“公主,莫要擾了二皇子殿下歇息。”
梁姹不為所動,仍是直直地盯着康子晉,哀哀地喚道:“表兄…”
見狀,全晁也上前一步,可剛叫了聲“公主殿下”,就被梁姹給瞪了。
方才康子晉那幾句話,尤其是提到夫家的,對她來說不啻于誅心之言,又見自己說幾句話都輪番有人來阻止,更是氣得渾身打顫。
可礙于康子晉在,她實在不好當場發作,叫他瞧見自己失态的模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康子晉趁機告辭離開。
待人走出臨月院後,梁姹牙關緊扣,寒着聲叱道:“全公公雖是母後的心腹,可再是心腹,也不過賤奴之身罷了,幾時輪得到你來管本宮?”
全晁顫都沒顫一下,雖揚起臉來賠笑,眼中卻無多少笑意:“二皇子殿下正在病中,皇後娘娘憂心不已,特派奴才前來侍候,奴才若有冒犯,還請公主殿下莫要動怒。公主此番出宮來此,想來也是記挂着二皇子殿下的病情,期他早日康複。您要再為了點小事傷身,可就太不值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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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姹氣得雙眼泛酸:“拒絕看診號脈,湯藥補物一概不進,依本宮看來,本宮那好弟弟,得的可是心病呢,又豈是這些俗藥能治得好的?”
她急促地振聲道:“反正也要納側妃了,不如把那彭慈月一道給納進來,省得他再這樣病病歪歪,惹人煩心。”
全晁的臉沉了下來,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公主殿下,還請慎言。”
梁姹心尖猛地一縮,咈然不悅地眯起眼來,死死逼視着全晁:“你這是在警告本宮?本宮哪句話說錯了?”
她控制不住地陰陽怪氣起來,聲音也再度拔高了些:“全公公不是慣會在我母後跟前出些智招,怎地這回沒了聲響?前人早有言,心病還得心藥醫,若由本宮來說,要麽,除了那彭慈月以絕後患,要麽,讓致兒得償所願。不過一女子罷了,指不定他真娶到了手,反而食之無味,過些日子膩了,他自然就轉性懂事了。”
幾乎是同時,伴随着急劇的咳嗽聲,與吱呀打開的門聲,梁致被攙着,出現在室外。
向來溫和的郎君氣息急驟,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目光卻澄定灼灼地盯着梁姹,斷斷續續地說道:“阿姐,你這是…要、要讓我死!”
“——阿姐、若敢動她,我…我定也不茍活于這世間!”
梁姹一臉凜然,發着冷的口吻無情地戳人肺腑:“你瞧瞧你自己這幅不争氣的樣子,你躺在榻上為離情別恨而苦,母後還四處為你謀劃,矮下身段去籠絡朝臣。父皇整日帶着那野種理政,那野種也慣會在父皇跟前讨好賣乖的。你病成這樣,父皇也就過問了幾句作罷,可有親自來看你一眼?”
“公主殿下!”
全晁聲色俱厲:“您是來探看二皇子殿下的,為何口出惡言?二皇子殿下若被激出個什麽好歹來,可又是殿下您樂意窺見的?”
梁姹見胞弟咳得滿臉脹紅,氣怎麽也順不過來的樣子,心下不由升起絲懊惱的悔意來。
她方才實在是氣得狠了,除了康子晉的緣故外,再有,就是見了全晁這個與自己有宿仇的。
畢竟當初慫恿母後把她嫁去周府沖喜,這閹奴功不可沒。
到底還是自己的親弟弟,梁姹澄心定慮了一會,沒再繼續言語相刺,眸子怨毒地剜了眼全晁後,便去了找周如清。
內室中,周如清正單手支頤歪在軟榻上,慢慢悠悠地吃着丫鬟剝好的葡萄。
還未入冬,這室內就燒起了地龍,暖洋洋的,令人四肢百骸都充融着懶意。
而周如清那幅惬意閑适的模樣,在梁姹看來,就是比宮中受寵的妃嫔,也差不了多少。
而這院裏,從外間的牌匾到房內的陳設,各處皆與臨月院大相徑庭。
一處窮奢極麗,一處清幽雅致,兩廂一對比,那份顯而易見的不搭調,就如同這華府裏的男女主人。
單從外表來論,怎麽看,二人也不像是一對恩愛伉俪,就連她那對貌合神離的父皇母後都比不上。
梁姹站定,臉繃得像鼓皮一般:“弟妹好生會享受。”
周如清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吓了一跳,翻身見是梁姹,臉上不以為意起來,緩緩伸出手去被丫鬟攙起,才輕慢地打了個招呼:“阿姐來了。”
梁姹的臉頓時黑了,指責道:“致兒病重,你不去侍疾,反倒在這悠哉過活,弟妹便是這般為人妻婦的麽?”
周如清拿起帕子拭了拭嘴,悠悠答道:“夫君連院子都不給我進,我能有什麽法子?硬闖的話,還要說我擾了他養病。”
見周如清對胞弟病情這般漠不關心,梁姹眉心收得緊緊的,兩條秀眉都要連成一道了。
她聲中薄怒隐隐:“那你也不該就這樣放任不管,去膳廚幫着盯藥,總也是盡過心。”
周如清聽了,臉上也滲出怨氣來:“再盡心又有什麽用?我自嫁給殿下以來,便受他輕視與冷落,在殿下眼裏,恐怕我連敝屣都不如,何必去他跟前找不自在。”
說着,她尖窄的下巴又擡高了些,傲然道:“阿姐別打量我癡傻,我可是聽說,母後在給夫君物色側妃人選。我才與夫君成婚多久?這便要讓他納側妃,豈不是再讓我被人恥笑。”
“致兒貴為皇子,那側妃早晚要納,便是和正妃一道迎娶,也不是沒有先例的,你這話便是無理取鬧了!”
梁姹沉着嘴角,臉色極其難看:“籠絡不住夫君的心,終歸是你沒有本事罷了,又如何怨得了旁人?”
周如清睜大眼,就差沒捶胸頓足了,她氣咻咻地反駁起來:“阿姐作甚要說這戳人心窩子的話?我雖為臣女,在家時,卻也是受爹娘萬般愛護的,到了皇家,反而倍受欺辱,早知如此,我當初還不如随便選個人家嫁了作罷。想當初我仍在閣時,來府裏提親的人,可也是險些将門檻都給被踏破了的。”
周如清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說起這些,似是永無停休,多次打斷欲要張口的梁姹。
她耿耿道:“阿姐站着說話不腰疼,說我籠絡不住夫君的心,殿下心裏頭有人,我是怎麽着也越不過她半分。當初指婚時,母後是如何說的?她說殿下謙謙君子,是個識禮達義、知疼知熱的郎君,與我十分般配,我二人成婚後定會夫妻美滿。可成婚頭晚,他便讓我獨守空房,這偌大的皇子府裏,哪一個不知我不得寵?還有我這院子,成婚至今,殿下也沒踏進一步,活似我這院子裏頭有惡犬咬人似的!”
摸着染了蔻丹的指甲,周如清繼續不滿道:“只要彭慈月那賤婢還在都京城晃悠,夫君心裏頭就總記挂着她。我的人早跟攆夫打聽過了,那日在含晖園,夫君可是碰見了那彭慈月,回來人就不見勁了,跟丢了魂似的,這樣的郎君,阿姐倒是教教我,如何去籠絡他?好過站在這,說些現成的風涼話。”
梁姹數度被搶白,簡直快要怒至無言。
她眼裏淬出寒冰來,扔下句“不可理喻”,便坐也未坐,就氣沖沖地出了這府邸。
周如清連身相送都沒有,只用發飄的聲音追着她的腳跟說了句“阿姐慢走”。
梁姹聽了,步履越發急驟。
登了轎攆後,她目光沉沉,唇角如覆舟一般壓得極低。
周如清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假使去向母後告狀哭訴,母後也只會叫她忍耐,讓她不要與周如清一般見識。
更別提致兒那處,今日全晁若把她說的話,及致兒的反應告知了母後,辟頭而來的,便是一通淩厲的指責。
她也知母後不易。
抛開後宮那些邀寵的賤婢不說,單那野種就是個紮眼的。
那野種得了父皇的寵,時不時就要去長春宮,在母後跟前晃,既做足了孝子的面,得了好名聲,又能在母後心上紮針。
而致弟偏又是個不開竅的,前段時間好不容易轉了性,知道配合母後拉攏朝臣,表現得聽話又乖覺,轉眼卻又鬧這麽一出,把母後氣得肝疼。
周如清透過轎攆中微微起伏的帷帳,見到路邊一對夫婦正相伴行走。
平地行走,那男子卻還體貼地用手護着妻子的腰,二人款語溫言間,足可窺見平日是如何的恩愛與甜蜜。
梁姹感覺十分刺眼。
許是感受到梁姹的目光,那女子擡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好奇。
梁姹定定地與她對視兩息,淡淡收回目光,啓唇下令道:“這二人膽敢冒犯本宮,各杖三十。”
立即有近衛去拖人,那女子駭然大驚,她身邊的男子奮力護妻,高聲求饒道:“求公主殿下恕罪,賤內已有身孕,這三十杖,她實在是受不住啊!”
梁姹充耳不聞那聲聲凄厲的求饒話語,雙眼目不斜視,臉上表情分毫不變。
枉她還是個公主,卻連嫁給自己歡喜的人,都是種奢望。
叫她如何甘心?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12點還有二合一章,手拉手轉圈圈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