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共浴 (1)
封修景訝異地扭頭, 捏着方向盤的手驟然松開,車裏沒有開燈,封修景借着月色去看楚聞朝的表情。
觀察下來, 封修景感覺楚聞朝不是篤定, 倒像是随口一說。
楚聞朝胃裏灼熱異常,酒氣翻湧,惹得楚聞朝臉頰都紅透了, 他伸手扯開禁锢在脖頸的領帶,又換了一個方向繼續盯着封修景。
也是這時,封修景才看清楚楚聞朝眼睛裏壓根沒有焦距, 酒氣順着穿窗而過風撲在封修景臉上,他下意識嗅了嗅。
楚聞朝,醉了。
“你倒是說說我怎麽就像兩個人了。”
楚聞朝拉長語調嗯了一聲,半個身子直直朝封修景撲過來, 奈何小醉鬼連安全帶都沒有解,滑稽地卡在半中間,卻又倔強地想去夠封修景的肩膀。
咔噠一聲, 封修景解開安全帶把座椅向後挪了挪,留出寬敞的位置,而後饒有興趣地盯着楚聞朝。
“怎麽不說話了, 是不是又生氣了。”
封修景好笑地碰了一下楚聞朝的唇,他的牙又把唇瓣咬住了。
“我碰不到你了。”楚聞朝委屈,他還有說。
奇了怪了, 身體怎麽像是被千斤頂給絆住了, 怎麽都動不了, 還有些勒脖子,難受。
“你都沒有伸手, 怎麽知道碰不到我。”
對哦,他怎麽把這一茬給忘了。
楚聞朝伸長胳膊,目标明确地朝着封修景的腿側夠去。
封修景眼疾手快捏住楚聞朝作亂的手,啞然道:“楚總,你是想耍流氓嗎?”
“啧,別喊我楚總。叫我朝朝,朝朝,聽到沒有。”
朝朝。
封修景抵唇淺笑了一下,用最有磁性的聲線道:“嗯,朝朝。你要對我耍流氓嗎?”
“才沒有,讓我看看你的刀。”
楚聞朝還是第一次知道,能把一把小巧到只有半個掌心大小的刀能玩出那樣的花樣。
“沒有刀,你看錯了。”
“有,就是有。”楚聞朝伸手碰了一下封修景左兜,硬硬的質感讓他得意地朝着封修景的揚了揚下巴,驕傲道:“你看,真的有。”
封修景默默嘆了口氣,認命地把刀從兜裏掏出來遞給楚聞朝,“別碰刀鋒,會傷到。”
楚聞朝把折疊起來的刀打開,猝不及防就架在了封修景的脖頸,冰冷的刀鋒抵在他的喉結處,只要他稍微動一下,脖子上就會多一道口子。
封修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甚至還好脾氣地按着楚聞朝的手腕讓他加重一些力道。
被劫持的人非但不害怕,還隐隐有些挑釁的意味,楚聞朝癟了癟嘴,無奈地把刀收好。
安全帶束縛着楚聞朝,他半個身子探到一旁,一只手扶着封修景腦袋後面的椅背,另一只手又強硬地把刀塞進封修景手裏,從擋風玻璃處看過去,兩人暧昧的像是在接吻。
“封修景,我想看你轉刀。”
“嗯,可以,你脖子不疼嗎?”
楚聞朝點點頭,委屈地喊疼。
封修景失笑,能不疼嘛,都勒紅一片了。他扶着楚聞朝的肩膀擺好姿.勢,直接把他的安全帶給松開了。
“小笨蛋,安全帶都不會解了嘛。”
“嗷,誰是小笨蛋,打你哦。”
嗷嗷叫着要撲過來揍人的樣子真像是炸毛的貓,封修景伸手摸在楚聞朝的腦袋上,似乎是封印,楚貓貓瞬間僵硬着不動了。
嘶。
封修景的手跟着楚聞朝蹭過來的動作一抖,他沒想到楚聞朝真的像貓貓一樣在他手上蹭,還怪享受的。
細長的手指蠻橫地勾着封修景的手腕,控訴的眼神斜過來,下一刻,楚聞朝委屈道:“怎麽不揉啊,你動一動嘛。”
圓滑的石子咚的一下落進心湖裏,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瀾。
這個時候封修景反倒克制下來,順着楚聞朝按在手腕上的力道,輕輕揉了一下。
楚聞朝的眼睛眯起來,又專注地盯着封修景,眼神幹淨到沒有一絲雜念,莫名地讓封修景想起皚皚白雪。
封修景眼神暗了暗,手指下移在楚聞朝臉頰戳了一下,也不知道把他弄髒了會是什麽表情。
“還看我玩刀嗎?”
封修景聲線喑啞,眼神有些許不自然,手裏的刀子轉了三個圈,又穩穩當當合起來,速度快到楚聞朝看的眼花缭亂。
“想玩嗎?”
楚聞朝搖頭,他只是從未見過如此鮮活的封修景,肆意張揚盛氣淩人,從淩冽的刀鋒裏,他才看出點封修景十九歲的影子。
這人總是隐忍又克制,靠譜安心,成熟的不像他這個年紀。
“好,你下車回家吧,我去把車停了。”
“哦。”
封修景繞了一圈把車停在車庫回來,楚聞朝正踮腳要夠別墅門口挂着的小夜燈。手臂拉長,小腿繃直,腰窩凹陷的弧度正好他一掌能握住。
封修景這樣想,還真就這樣做了,他兩只手掐着楚聞朝的腰把他舉起來,在楚聞朝驚慌失措的眼神裏緩緩開口:“想要就取下來。”
楚聞朝臉頰燙的厲害,他伸出去的手臂僵住了,眼睛避開小夜燈的光芒,只是小心地碰了一下燈上的貓貓頭。
“封修景,放我下來。”
雙腳剛一落地,楚聞朝一個沒站穩順勢跌進了封修景的懷裏,他的腦袋磕在封修景胸前的紐扣上,慌亂地扶着他的腰才站穩。
“朝朝,你這是投懷送抱嗎?”
“胡,胡說八道,我沒,沒站穩。”
“哦,我記得你家是在後面吧,我讓你回家,你站在我家門口幹什麽?”
楚聞朝揉了一下被封修景呼吸撲到的耳垂,心裏的煩躁更甚,手背上的癢意又竄上來,壓都壓不住。
半晌,和腳掌大眼瞪小眼的楚聞朝才擡起頭,哼哼唧唧道:“不想回家,冷。”
八月的天說冷,哪裏冷,是住幾百平的別墅孤獨麽。
“嗯,進來吧。”
封修景彎腰給楚聞朝找了一雙毛茸茸的貓貓拖鞋,只是小傻子特意給楚聞朝買的,說是等楚聞朝冬天過來的時候穿。
“我自己找,不穿這個。”
楚聞朝輕車熟路地翻出普通拖鞋,跌跌撞撞就去扒拉冰箱,冰箱上層空空蕩蕩的,他閉着眼在虛空拿了好幾次,一無所獲。
“qwq,怎麽沒有AD鈣,我想喝AD鈣。”
濕漉漉的眼神失望地盯着封修景,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現在去給你買,家裏沒有。可樂要嗎?”
楚聞朝別過頭,拒絕跟封修景說話。
唉,小醉貓也不好糊弄,封修景正好認命地穿好衣服,又說了好幾次不讓楚聞朝出門,這才急匆匆出去。
無人售貨機裏壓根沒有AD鈣,別墅附近的小商鋪封修景跑了好幾家才買到一箱。
等封修景氣喘籲籲跑回去,客廳裏哪還有封修景的人影。
封修景抽了兩張紙擦汗,愈發落寞,小騙子,是不是故意要把他支開的。冷靜了一下,他看了眼鞋櫃,鞋還在,衣服也還在,人哪去了。
“楚聞朝,你在哪呢?”
封修景邊上樓邊喊,一直沒人回應,主卧的門推開,映入眼簾地是楚聞朝散落一地的衣服。他眉頭跳了一下,俯身把衣服一件件撿起來。
浴室裏沒有水聲。
咚咚咚。
“楚聞朝,你咋裏面嗎?說話,朝朝,你在裏面就吱一聲。”
還是沒動靜,該不會是喝醉暈倒了吧。
封修景皺着眉直接把浴室的門推開,一截白嫩的腰明晃晃出現在封修景的視線裏。
“你在裏面為什麽不出聲。”
面對光.溜.溜的楚聞朝,封修景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盯着天花板的一處晃神。
“我吱了。”
呵,封修景無奈地笑了,楚聞朝還怪委屈的。
“嗯,你洗吧。”
“封修景,你陪我吧,我害怕。”
楚聞朝哭腔都要出來了,難不成真的害怕?
“嗯,我不走,你洗吧。”
楚聞朝沒動,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封修景,赤.身.裸.體靠近他,而後捏着他的手腕就開始脫衣服。
封修景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回身一腳把浴室的門踢上,喉結滾動,眼神晦澀不明,“楚聞朝,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你陪我一起洗澡吧,我真的有點害怕。”
許是因為屋裏太安靜了,楚聞朝耳朵裏出現了很多嘈雜的聲音,叽叽喳喳的鬧個不停,拉扯着本就不多的理智,擾亂的他心神不寧,浴缸裏的水放好有一陣了,他幾次把手伸進去試溫度就是怎麽都不敢站進去。
浴室的暖風太足,楚聞朝渾身都泛着奇異的粉色,封修景自诩正人君子此刻也有些受不了。他擡手揉了一下鼻子,好在沒有發生一些比較尴尬的場面,比如瞥見楚聞朝的身體就狂流鼻血。
“你進浴缸,我站這等你。”
“不行,你陪我。”
楚聞朝手上的力道很大,襯衣扣子被他扯開,緊實的腹肌露出來,他神情又是一變。嫉妒似的戳着封修景的腹肌,酸啦吧唧道:“不就是比我的腹肌多幾塊嘛,也沒什麽。封修景,你摸摸我的腰,是不是比你的軟。”
楚聞朝的腰有多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知道,盈盈一握,膚如凝脂,輕輕一碰就要起紅印子。
封修景深吸一口氣,手臂穿過楚聞朝的腋下,手掌規矩地支棱着,俯身就扣着他的腿輕輕一抱。
突然騰空吓的楚聞朝立馬環住封修景的脖子,圓溜溜的眼睛瞪大,瞳孔失焦,被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直接丢進了浴缸裏。
“好了,洗吧。”
封修景熱的厲害,大敞開的襯衣也不足以緩解他的燥熱,身心俱疲,喝醉的楚聞朝好難纏。
“別,別走。”
又來了,那些可怕的聲音又來了。
楚聞朝捂着嗡嗡嗡的耳朵,聲音愈發明顯,他啧了一聲,手掌粗暴地打在耳朵上,好煩好煩,真的好煩。
“楚聞朝,住手。”
他的力道不輕,臉頰被掌心打到的地方紅了一片。
封修景手指發着顫,指尖快要接觸到楚聞朝的臉頰時又驟然移開,他猛地其實把衣服脫了,認命似的地也進了浴缸。
兩個成年男人擠在一起,整個浴缸沒有一絲縫隙,水漬嘩嘩的溢出去。
楚聞朝還處在發懵的狀态裏,就被封修景掐着腰換了一個姿.勢。他面對着封修景,跨坐在他緊實的腿上,每一寸皮膚都嚴密貼合,煩躁的心情一點點穩定下來。
“朝朝,耳朵怎麽了?”
滾燙的指尖有節奏地捏着耳垂,指腹只敢輕輕碰一下他臉上被打紅的地方。
“吵,煩。”
“不怕不怕,對不起,我不應該拒絕你的,沒事了,有我在。”
楚聞朝現在的狀态很像是被魇住了,他精神壓力最大的那年每天都在幻聽,無時無刻都覺得吵,煩到想殺人,想死,想一了百了。
封修景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手指在抖,他一直知道楚聞朝有些小問題,卻不想已經演變到幻聽的程度了。
溫熱的水撩到滑嫩的皮膚上,封修景把腿繃直,小心地給楚聞朝沖洗。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水聲,楚聞朝閉着眼睛緊張的思緒一點點放松下來,他手臂撐在浴缸上,直接貼在了封修景懷裏,腦袋枕着他的肩膀,輕聲道:“聲音好像少一點了。封修景,你說說話吧,随便說什麽。”
楚聞朝此時迫切的需要一個宣洩口,耳鳴幻聽的內容都變得異常清晰。
是他爸爸的聲音。
渾身酒氣的爸爸,他說:“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不夠優秀,你媽就不用受家裏排擠,就不會得抑郁症,就不會自.殺。你怎麽能睡覺呢,知不知道你退步了,比全區第一名少了兩分,為什麽你不是第一。你必須要拿第一,聽到沒有,必須拿第一。”
“我一定拿第一,我錯了,爸爸我錯了,我下次一定拿第一。”
“朝朝,朝朝。”
“我拿第一,我一定可以拿第一。”
楚聞朝喃喃自語的內容一字不漏傳進封修景的耳朵,他溫柔地揉着楚聞朝的頭發,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名字。
“聞朝,你已經很優秀了,你就是第一,就是第一。”
吧嗒。
滾燙的淚珠滴進已經發涼的浴缸裏,楚聞朝的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吧嗒吧嗒的聲音也愈發密集。
封修景擡着他的下巴,手掌不停地給楚聞朝擦淚。
他倆今天犯太歲了,一個哭完,另一個接着哭,都不帶停的。
“朝朝乖,不哭了,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第一,不哭了不哭了。”
懷裏的人漸漸沒了動靜,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楚聞朝是累的睡着了。
封修景一個姿.勢保持了十幾分鐘沒動,一直到楚聞朝睡熟才慢吞吞從浴缸裏出來,裹着浴袍又小心地把頭發給他吹幹。
他的眼皮紅腫異常,封修景撫摸着楚聞朝眼角滲出來的淚珠,心髒都跟着抽疼起來,還是第一次失控成這樣,那次喝醉在衛生間都沒有。
熟睡的人也更加敏感,封修景剛想離開,手腕就被攥住,楚聞朝不安地蜷縮起來,他溫熱的手臂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抱着不松手。封修景只能脫了鞋,把團成蝦米的楚聞朝抱進懷裏。
他一只手習慣性地放在枕頭底下,卻摸到了一張紙。
在光線微弱的小夜燈下,封修景看清楚這是一封信,一封來自二十年前的信。
[小景,見字如晤,展信顏開。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是你二十八歲生日了。生日快樂!你爸爸說每一年的生日禮物都太普通了,沒有新意,我就想到他經常給我寫信,寫情書,今天媽媽也突發奇想也要給你寫信。不過媽媽懶得很,只能十年寫一次(因為每年寫話太少了)。十八歲成人禮的那封你肯定已經看過了,我的寶貝已經成年了,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學了自己最喜歡的專業。二十八歲的寶貝應該已經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了吧。
哎呀,寶貝,媽媽好擔心你還是孤身一人,還是小朋友的時候就跟男孩女孩都不親近,媽媽好期待見到你對象的那一天啊。你爸爸說等你二十二歲,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就把公司都給你,然後我倆環游世界。我的寶貝真是辛苦了,二十二就得繼承家業。二十八歲的寶貝是什麽樣子呢,還會板着一張臉在梨花樹下數螞蟻麽,還會偷偷摸摸跟我和爸爸準備生日禮物嗎?
按照時間推算,我現在已經52了,也不知道還漂不漂亮,你爸爸那個大豬蹄子,一畢業就我把騙到手了,都沒能好好享受單身生活。還是好擔心你的戀愛狀況,我期待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就是你說要結婚了!寶貝,二十八歲生日快樂呀,爸爸媽媽永遠愛你。(爸爸說他第二愛你,因為他要第一愛我)最後再來一句,封修景,你是我們最引以為傲的寶貝。]
一封信封修景反反複複看了好多好多遍,心髒疼得呼吸都是痛的,眼前早就模糊一片。
為什麽偏偏是今天,偏偏要在這樣的一個日子再給他支離破碎的心重重一擊。
他已經沒有家了,什麽都沒了。
他小心翼翼把信折好裝進信封裏,他甚至不知道小傻子是從哪翻出來的,這是遲到了二十年的期待,封修景一瞬間心都要被揉碎了。痛到極致哭都成了奢侈,腦袋一陣陣的疼,視線恍惚,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大。
唔。
很輕很輕的低吟,封修景的耳朵捕捉到,他把腦袋架在楚聞朝的肩膀上,從背後擁着他,兩人嚴絲合縫貼在一起,像兩只受傷的小獸,縮在一起舔.舐傷口,擁抱着取暖。
封修景阖上眼睛,嗅着楚聞朝身上若有似無的清香,才把碎成渣渣的心一點點拼湊起來,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和楚聞朝了。
楚聞朝做夢了。
夢裏四周都被酒氣包裹着,他不管怎麽努力,都跑不出這個看不見邊際的牢籠。
身後的動靜越來越大,楚聞朝腳步也跟着加快,他奮力邁大步子也是徒勞,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小小的一只,熱熱乎乎的,小短腿再怎麽跑還是被身後的怪物攆上。
嘶吼聲幾乎要擊穿耳膜,楚聞朝害怕地縮成一團,他捂着眼睛,從指縫裏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巨大的怪物張着獠牙,咻的一下又變成爸爸的模樣。
他的心髒幾乎要從口腔裏蹦出來,絕望地看着面前名為爸爸的怪物,害怕地呢喃着媽媽,媽媽。
媽媽沒有來救他,永遠不會來救他。
“都是你害死她的,都是你。”
“不是,不是我,我很努力很努力了,我可以一直是第一的,我可以的。”
楚聞朝抱着腦袋嗚嗚痛哭,媽媽是産後抑郁症,不是他害死的,真的不是,他五歲的時候媽媽就不在了,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聞朝,我是爸爸啊,你過來,過來玩兒啊。”
怪物變成了爸爸的模樣,親切地喊他去玩兒。不對不對,這不是他爸爸,在爸爸的字典裏沒有玩兒這個字,沒有,這是怪物,不是爸爸。
“聞朝,爸爸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我不是要控制你,只是想讓你進步,你知道的,媽媽最喜歡看見你學習了。聞朝,來,從上面跳下來,爸爸又給你買了新的學習資料,快來。”
楚聞朝無神的眼睛眯起來,慢吞吞從濃霧裏爬起來,朝着面前巨大的深淵走去。
對,爸爸最喜歡自律聽話的孩子,他要聽話。
“聞朝,聞朝,醒醒,你醒醒啊。”
是誰在喊他的名字呢,好溫柔啊,是誰。
濃霧一點點消散,黑漆漆的深淵張着血盆大口,他的手臂被不容拒絕的力道握住,混沌的腦子慢半拍扭頭去看。
這樣好看的一張臉,是誰呢?
“聞朝,快醒醒。”
聞朝……只有一個人會如此溫柔的喊他,是封修景。
咳咳咳。
楚聞朝猛地睜開眼睛,面前是封修景放大版的俊臉,他正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焦灼地給他擦汗。
“聞朝,你吓死我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渾身都是汗,床單都浸濕了,我喊你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打120了。聞朝,你沒事……”
唔。
封修景絮絮叨叨的話茬停了,因為楚聞朝掀開被子死死環住了他的脖子,脖頸上的細汗蹭過來,封修景才發覺楚聞朝渾身跟水洗了一樣。
他,在發抖。
“做噩夢了吧,沒事,有我在呢。”
好半晌,楚聞朝才從喉嚨裏發出嗯的音節,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噩夢,他以為自己能平靜地接受了,可他不夠堅強,還是做不到。都換了一個世界,那道可怕的聲音還是不放過他。
許是受了封修景媽媽那件事的刺激,楚聞朝嘴上說着不在意,身體的機制卻開始報警,心早就崩了。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楚聞朝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封修景去接他,還耍帥!
等等,幫、他、洗、澡。
啊啊啊,他怎麽記得好像是半強迫啊。
“怎麽了聞朝,是我力氣太大了嗎,抱歉,我松一點。”
“沒事。”
楚聞朝紅着臉從封修景懷裏退出來,含含糊糊道:“昨晚……”
“昨晚我們什麽都沒有。”封修景搶話的速度倒是快。
“我沒有說咱倆有什麽,我是想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那家酒店。”
當然是在隔壁偷聽到你們說話了,再者說,酒店是那誰的,談生意一般都在那裏,昨天那誰把大客戶丢下接聞朝回來家了,還算有點良心。
“我,我看見你們的車了,就想着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
“哦,謝謝。我想洗個澡,你幫……哎哎哎,你幹嘛啊!”
楚聞朝拍着封修景的肩膀急了,這人怎麽一言不發就把他公主抱了,看移動的方向還是浴室。
“我抱你去啊。”封修景很疑惑,昨天晚上不還非要那誰陪着嘛,怎麽到他就不行了。
“聞朝,你出汗太多了,站地上肯定腿軟,我幫你吧。”
“不用,我可以。”
開玩笑,不就是出汗,腿軟什麽。
額,楚聞朝狼狽地跌倒在封修景懷裏,木着臉不說話了,還,還真是腿軟啊。
“聞朝,我抱你進去可以嗎?”
“嗯。”
好羞恥啊,楚聞朝的腳趾要摳地了,他怎麽會虛成這樣,難道是醉酒後遺症。
“你怎麽還在啊。”
被人看着怎麽脫衣服啊。
楚聞朝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他的手指揪着衣角,扯了扯才發現不對勁兒,這壓根不是他的衣服。熟悉的薄荷香直沖腦門,他心都要死了。
“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換的?”
“嗯。”四舍五入就是他。
“聞朝,你洗吧,我在門口,不舒服就喊我。”
“哦。”
楚聞朝脫衣服的動作很慢,最後一件脫掉,他已經生無可戀了,內褲也是封修景的。
啊啊啊啊,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
咚咚咚。
“聞朝,你洗了半個小時了,沒事吧。”
全身上下紅成蝦米的楚聞朝咬着牙說了句沒事,經過好久思想鬥争又把封修景的內褲穿上了。
咔噠。
“聞朝,你收拾好就出來吃飯吧,我熬了滋補的湯,你喝一點。”
楚聞朝沒答話,只是手指顫顫巍巍指着晾衣架上的一堆衣服道:“額,那些也是你洗的?”
“你放心內褲是手洗,別的是洗衣機。”
放心放心,放心個毛。
太丢人了。
“謝謝。”咬牙切齒的兩個字,配上楚聞朝生無可戀的表情,莫名有喜感。
封修景松了口氣,聞朝恢複了就好,有活力,有朝氣了。他一早上膽戰心驚的,想着要是聞朝還是哭應該怎麽哄,現在好了,不用擔心了。
“聞朝,你洗漱吧,我去把早餐盛好。”
“哦。”
封修景一走楚聞朝就開始以頭撞牆,他這個人太奇怪了,喝多了就處于一種奇妙的狀态。雖然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實則都是出于發自內心的本能,他完全不記得自己都幹了什麽,這怎麽還把他內褲手洗了,愁啊,愁啊。
“聞朝,你在……幹什麽?是不是頭疼,我看看。”
封修景捧着楚聞朝的臉,手指撥開他額前的頭發,眼睛盯着白皙皮膚上留下的紅痕,心疼地吹了吹。
“以後還是少喝一點酒吧,應該是宿醉頭疼後遺症,我泡了蜂蜜水,你先喝一杯。”
楚聞朝愣愣的嗯了一聲,亦步亦趨跟在封修景身後下來,他慢半拍擡手摸上額頭,他跟封修景的關系怎麽一晚上突飛猛進了。都,都捧着臉溫柔地給他吹傷口了,雖然他都沒覺得疼。
甜滋滋的蜂蜜水順着喉管一點點咽下,楚聞朝握着杯子眼神落在餐桌的向日葵上,永遠朝氣蓬勃的花朵朝着他的方向擺放着,他後背的汗早就幹了,此刻又忍不住扭捏起來。
這株向日葵是他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唯一的亮色。
封修景察覺到什麽,手指推着花瓶一點點挪到楚聞朝面前,他的聲音從花後面傳來。
“喔,多麽英俊帥氣的少年啊,我看你根骨不凡,必成大器,以後我就選擇你成為我的繼承人了,繼承我的開朗陽光,積極向上。”
刻意僞裝出來的老成讓楚聞朝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盯着封修景修長有力的手,就是這只手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的。
“封修景,謝謝,我很喜歡。”
“這才對嘛,聞朝,你笑起來像天神一樣,要多笑笑才好。”
楚聞朝癟了癟嘴,沒好意思說也不知道昨天哭的梨花帶雨的是誰,肯定不是他。
炖的軟爛的雞湯極大地滿足了楚聞朝的味蕾,他昨天喝了一肚子酒,晚上就吃了兩口冷菜,早就餓的不行了。
“聞朝,要不今天上午你休息吧,再好好睡一覺兒。我是感覺你有必要吃點藥,還有頭疼的時候揉一揉太陽穴,不要用極端的撞牆手段。”
“好。”楚聞朝攪和着碗裏的雞湯,心裏酸酸澀澀的,很不是滋味。
這兩天他犯病的次數愈發密集了,也就跟封修景呆在一起能睡個好覺。有些請求他都說不出口,封修景單純的像是新鮮出爐的白紙,萬一誤會自己跟他親近是有目的怎麽辦。
楚聞朝一口一口把雞湯喝完,到底還是沒有再說別的話。
“那個,我先回去了,髒衣服我拿上……”
“拿什麽髒衣服啊,放下我洗就行。你中午要是醒了就給我發消息,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封修景,五千塊錢不值得你天天費盡心思變着法給我做飯的。”
楚聞朝的腦袋低着,他說話時沒敢看封修景的眼睛,生怕自己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來。不能越界,會失控的。
他對面的封修景明顯是懵了,手足無措地抱着衣服,手臂不自覺緊了緊,他幹澀的喉嚨被一團團棉花塞住,好半晌才道:“是,是我讓你困擾了嗎?我不缺錢的,我沒有想要你的錢,聞朝,你別誤會,是我每次飯做的多,沒有,沒有別的意思。”
啧,楚聞朝良心更痛了。
封修景是什麽絕世小天使,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給他找借口。
“聞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有什麽接觸了。”
封修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他以為他們的關系更親近了,沒想到是自己行為逾越,讓楚聞朝産生了困擾。
所以,他不能再打擾楚聞朝了。
“不是。”楚聞朝否認的語速很快,他腦子瘋狂轉動,最後又補充道:“我只是怕吃胖了。”
封修景知道楚聞朝沒說真話,他只是人太好了,不想讓他難堪。
“哎呀,封修景,就是你對我太好了,我不配。”
楚聞朝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擺爛的姿态剛出來,嘴唇就被封修景捂住了。
“我不許你說那麽話,沒有什麽配不配。我還覺得我配不上你對我的好,聞朝,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溫暖了,你不能妄自菲薄,那不僅是不尊重你,更是讓我自慚形愧。是我硬要擠進你的生活,也是我死乞白賴地求着要給你做飯,沒有什麽好不好,只是正常的交往。”
這還是封修景第一次有情緒外露的時候,生氣的點在于自己妄自菲薄(?)。
楚聞朝無奈地笑了一下,可惡的封修景,這讓我怎麽戒斷啊。
“唔,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封修景的幾根手指才停留在楚聞朝柔軟的唇上,随着楚聞朝張嘴,熱氣盡數呼在他的手指上,灼熱感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耳尖,驚的他立馬把手縮回去。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老是問你吃什麽,這樣那樣的,對你來說是天然的禁锢,是我不對。”
“還是我的問題多一些,我不應該對你說狠話的,我不是故意的。”
噗嗤。
封修景盯着一臉愧疚的楚聞朝笑出聲來,他輕聲道:“聞朝,你确定咱倆還要在這互相道歉嗎,都有問題,下次改正,可以嗎?”
楚聞朝把拳頭握緊,朝着封修景的方向伸出去,“那,約定一下?”
拳頭相碰發出低到極致的聲響,拳頭之間的縫隙合在一起,這就算是和好了。
“聞朝,你快回去休息吧。”
“好。”
哪成想楚聞朝剛出門三十秒,封修景又匆匆忙忙追上去。
“聞朝,給你,之前不知道你喜歡。”
封修景手裏拿着的是一瓶AD鈣,模糊的記憶裏似乎是有他撒潑打滾要喝的這一段。
楚聞朝強忍着羞恥把AD鈣接過,他欲蓋彌彰道:“我沒有很喜歡,也就一般,我平常都不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我現在知道了。”
楚聞朝的小眼神四處瞥了瞥,嘟囔似的開口:“就一瓶啊。”
這下封修景徹底繃不住了,他勾唇淺笑,調侃道:“對,家裏還有一箱,我怕你都拿走就不來了,一次只能給一瓶。”
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吊着,嘴饞的時候惦記着。
“切,顯得我多饞似的。”
“嗯,是我饞,要留下來偷偷喝的。聞朝,你回去吧,太陽有點大,別曬着了。”
“哦,我中午更喜歡麻辣小龍蝦。”
注視着楚聞朝離開的背影,封修景一愣,所以,是明示他要做麻辣小龍蝦嘛。
鏡子前,叼着吸管的楚聞朝幾次閉眼又睜開,咚的一聲,已經空了的AD鈣奶瓶子掉在地上。蒼天啊,誰能告訴他這個眼睛紅腫到只剩下一道縫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怎麽會腫成核桃大小啊,怪不得一直感覺眼睛裏有東西呢。所以,他就是盯着這樣一張臉腹诽是封修景哭了。
早上匆匆忙忙洗了澡,還以為是洗發水紮眼,沒想到是這樣啊。
楚聞朝嘆了口氣,認命地拿了冰袋敷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按在太陽穴上揉搓。
等中午楚聞朝再出現時,紅腫的眼皮已經下去,只剩下淺淡的粉色,封修景識趣地沒再問,神情專注動作飛快地給楚聞朝剝着蝦。
“對了,封修景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公司,明天要重新進行開機儀式,需要你把服裝再核對一下。”
“好。”
劇本已經從頭到尾又捋了一遍,封修景的任務就是要把每一次需要拍的戲服場景确定好,不能有任何出戲的地方。根據他自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