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傷與圈套2
2008年聖誕夜,江星星與常禮情分的終結可謂是痛徹心扉,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心又疼又累,幾乎麻木了。
從Z大跑走的當晚,她發燒了,在火車站候車室蜷縮了一晚,次日硬是強撐着乘火車回昆明,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說胡話,往昔之事紛紛湧到夢中,她在夢裏掙紮,分不清是今生還是前世。
只覺得冷,克制不住的冷,全身無可抑制的發抖,明明睜着眼,卻看不清眼前的人,所有的聲音都雲裏霧裏缥缈着,她好像要升仙了,飄飄浮浮的要上天了……
回到學校,她倒在了醫務室門外,幸虧雲桑無極路過,将她背進去,通知了07歷史學班長汪瞳……
當江星星再次頭腦清醒的看世界時,時間走到了2009年1月,M大的期末考要開始了。她拖着病體随着複習大軍,一起湧入自習室。
她哼哧哼哧的擤鼻涕,打着響亮的噴嚏,咳嗽不斷,收獲了無數眼刀。只好識趣的收拾了課本,另尋他處。畢竟還是要有公德心的,傳染給別人總是不好的,影響他人複習也實在不地道。
她哈着手吸着鼻涕,選擇了在露天石桌上看書。有人自她身後經過,走過去了,又折回來。
“江星星,你不怕冷嗎?”是好久不見的九班長。
她趕忙捂住鼻子,急喊:“站住!不要過來!”
“放心,我身強體壯的,不會被傳染的。”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勸阻,在她對面坐下,“生病了還在室外,怎麽不去教室?”
“怕影響別人複習嘛。反正都已經病了,不在乎再凍一回。”她放下手,鼻音很重的說。
雲桑無極随手拿過她的書翻了翻,嘲笑她的筆跡:“字怎麽寫得這麽難看?歪歪扭扭的,像小學生的字。”
“笑吧笑吧,我也知道很難看,我媽說我小時候雞爪啃多了,字就寫得難看了。”
“不是一般的難看,是非常非常難看。不過,你這字挺好模仿的。”
“誰說的!你寫幾個我看看。”江星星可不承認,說她字難看可以,說她字好模仿絕不可以,畢竟不是誰都能把字寫得這麽有特點的。
“看着啊,我寫了。”雲桑無極拿起筆就寫下:二零零七年,昆明,雲南M大學,雲桑無極認識了江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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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好像真的很像,怎麽跟我寫得這麽像。”江星星自己忍不住拿過筆,寫下同樣的字,完了瞅瞅自己的,再瞅瞅的雲桑無極的,不得不信了他的話。
“你脾氣比較急,不喜歡寫長筆畫,所以每個短筆畫都寫得很急躁,很潦草,遇到長筆畫,又會在最後一筆拉得很長。看看我們倆的字,如果不仔細看,真以為是同一個人寫的……”
雲桑無極分析着她的字,江星星卻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很久以前,讀初中的時候,老師布置寫作文,第二天就要交了,頭天晚上臨睡覺了丁絮還沒有寫,央求江星星幫她寫,她義不容辭代勞了。後來被老師發現跟丁絮以往的筆跡不一樣,懷疑有人代寫。當時她害怕死了,想主動承認,可丁絮一口咬定作文是自己寫的,老師要她當場寫字以示清白……
“江星星,想什麽這麽入神?”雲桑無極看她眼神飄遠了,喊了她一聲。
江星星沉浸在回憶裏不可自拔,她問:“九班長,就算有人模仿我的字,寫幾句話是沒問題,但如果整篇作文她都能和我寫的一樣,你說她是怎麽做到的?”
“別人幹嘛要模仿你寫作文?”雲桑無極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是以前我幫同學寫作文交作業,我的字跟她平常寫的字不一樣,被老師發現了,那個同學堅決不承認,說是自己寫的,老師要她當場寫一遍同樣的作文,她就照着抄了一遍,一模一樣的字,老師無話可說了。”
“這個同學一定跟你很熟吧,你們的性格應該相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
“她外婆家離我家很近,我跟她從小學就認識,還是同桌,我們一直是一起做作業,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還會手拉手一起去衛生間。”雲桑無極替她接了一句,兩人都笑了。他接着說,“所以,你們熟悉到這種地步,寫字一樣也沒什麽奇怪的,她經常抄你作業的話,再加練習,模仿你寫信完全沒問題。”
他随口一句話,讓江星星如被點了穴道,全身梗住了。丁絮和她的字相似,如果她模仿自己寫信,那會怎樣?可是,她會嗎?
“你在自言自語什麽?”
雲桑無極一問,江星星如夢初醒,她發現此刻自己跟對方臉對着臉,眼看着眼,離得非常近,姿勢暧昧,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接吻呢。
她猛地向後一彈,緊張又掩飾的說:“看什麽!”心跳急速加快,耳朵熱乎乎的紅了。
雲桑無極神色不變,淡定的指指自己鼻子,提醒她:“鼻涕流出來了,快吸回去!”
“哦。”江星星聽人勸,立馬一抽鼻子,把鼻涕哧溜吸回去了,吸完了才想到自己的形象。哇,好丢臉。
“哈哈,叫你吸,你就吸,不會擦一擦嗎!你怎麽這麽聽話!哈哈。”雲桑無極瞬間爆笑,帶着捉弄得逞後的得意。
“啊啊,九班長,你怎麽可以這樣!”她簡直要抓狂了,“就算我再不講形象,你也不可以捉弄我!你還笑!”
雲桑無極勉強憋住笑,變回一貫的正經臉:“逗逗你嘛,整天心事重重的,比我都少年老成,還帶病複習功課,真是太凄慘了。你說你最近又闖了什麽禍?都能暈倒在醫務室門口。”
他這一說,江星星想起來了,眼前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九班長,還沒謝謝你呢,多謝那天你把我送進醫務室。”
“小事情,我剛好碰上了嘛,舉手之勞。換作任何人,我都不會不救的,更何況我還認識你。”
“無論如何都謝謝你,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飯還是不吃了。燒了40度的人了,病還沒好,就想着吃,再吃就成豬了。”
江星星內心哀嚎,她究竟欠了九班長什麽,這人每次見她,不是訓斥她,就是損她。不過,感覺他變了呢,變得輕松幽默了,哪裏還是以前板着的死人臉。
“九班長,你今天一點都不像你,你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瞎想什麽,我就是想起你在醫務室咬着被角,喊‘媽,我冷’特別好笑,把被角都給咬濕了,醫生扯都扯不出來,一扯你就哭,喊‘不要打我,不要欺負我’……”
他一本正經的說着她的糗事,她尴尬的直擦鼻涕:“九班長,看在我跟別人搶男人,結果還搶輸了的份上,放我一馬,行不?請有一點慈悲心,關愛一下病人,行不?”
“你跟別人搶男人?”他顯然不信。
江星星塌肩佝背慫慫的,帶着幾分苦澀幾分自嘲:“對,沒想到我江星星也會跟別的女生搶男人吧,還搶輸了,真惡俗,真丢份兒!”
“不要這麽說自己。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他眼神迷離,越過江星星停留在某處。
江星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越過草地綠樹,幾米開外是M大藝術學院曾經練舞的紅房子,自從藝術學院率先搬到呈貢大學城以後,紅房子就空下來了。
此時,一對男女相擁在紅房子前,高大的男生俯下頭親吻女生,女生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香吻,紅色白色圍巾暧昧的交纏在一起。那是章程程與她的新男友。
那邊吻得如漆似膠,這邊“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他們尴尬的沉默。總是這麽不湊巧的巧遇,江星星同情九班長這個前男友,更心疼自己,一個剛剛痛失所愛的人要這樣看別人秀恩愛,無異于傷口上撒鹽。
“九班長,你要回避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回避什麽?”他光明磊落的瞪她一眼。
“好吧,是我多事了。但是,你不覺得尴尬嗎?我都尴尬了。”
“尴尬你還問?江星星,你還跟以前一樣,總能把天聊死。”
“好好好,算我錯,九班長。”她換了話題,“我忘了問你,你怎麽認識我們班長的?”
“你說汪瞳啊,他住我隔壁宿舍,經常跟他一起打球。”
江星星耳朵聽着,眼睛卻偷偷瞄着那邊,章程程和她男友一吻之後,又吻上了。她借着咳嗽,掩飾自己的尴尬:“馬上要吃午飯了,九班長,你不走嗎?”
“打擾你複習了?”
“不是,我餓了,不想複習了,一起吃飯吧。”
她匆匆忙忙的抱起書,兩人一起走向食堂。瞅着四周各色目光,她邊走邊問:“九班長,我有點緊張,你緊張嗎?”
“緊張什麽?”他擺着一張标準的教官臉,對來來往往的目光視而不見。
“我跟你也是鬧過‘緋聞’的吧,這是我們第一次公開的一起去食堂吃飯,你說會不會被人議論?”
“這應該算第二次,上次暑假你主動跟我一起坐,那是第一次。”他回得簡潔明了。
啊!江星星想起來了,頓在了食堂門口:“那我還是不去了。免得連累你再被人罵。”
她轉身,不巧的跟背後的一對男女打了照面。
羊泰林正手搭着一個女生的肩,膩膩歪歪的向食堂走,怎料江星星突然轉身,兩人一下子看個臉對臉,同時一愣。羊泰林身體先于大腦反應,嗖的把手從女生肩上抽回來,看都不敢再看江星星,撒腿就往回跑。
他這一跑,弄得那女生摸不着頭腦下不來臺,飚着雲南方言追他去了:“羊泰林,狗呢土賊,小雜種,你克哪點?”
千萬只烏鴉自江星星頭頂上嘎嘎而過,她心想,今天是不宜出門麽,怎麽又遇上一對。不是她自作多情,她是想大大方方的,可是羊泰林一看到她就躲,真的讓她也很尴尬。她跟他N久沒有說過話了,平時在班裏,他也是躲得很明顯,現在他這反應弄得好像她要追着他一樣,這算什麽事啊。
“江星星!”雲桑無極站在食堂的臺階上,在熙攘的人流裏叫她。
“啊!”她愣頭愣腦的回頭。
他握着拳頭作出加油狀,笑得好像食堂邊暗香浮動的黃臘梅:“好好複習,明年拿獎學金,記得請我吃燒烤喲。”
“好啊。”她滿口答應。等到了春天,她的一年處罰期就到頭了,考完試,大三就可以申請獎學金了。
“一言為定,不準反悔。江星星絕不可以輸。” 他在鼓勵她。
“放心!”
丁絮锲而不舍的短信騷擾是江星星始料未及的。因為阿禮有了新的女朋友,所以丁絮再次“命令”江星星去勸阿禮分手,和自己複合。
這次,江星星沒有再沉默,她與阿禮已經形同陌路了,她沒有什麽好怕丁絮的,更不需要她來命令自己。
她果斷的撥通了對方的電話,還未說話,對方先連珠炮的搶先說:“江星星,我早就發短信告訴你阿禮和我分手了,你怎麽才回電話啊!你幹嘛一直把我拉進黑名單,我打你電話都打不出去,只能發短信!你知不知道阿禮和別人在一起了,真的!那女的長得像豬八戒,醜死了。你快幫我把他追回來,快去……”
她打斷了丁絮神經質的牢騷,冷冷地說:“丁絮,你搞清楚,我跟你早就不是朋友了,我不欠你任何東西。你們的事跟我無關,以後不要再來騷擾我。你真喜歡他的話,就自己去追,我沒義務幫你!”
江星星的反映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丁絮愣了一下,而後再次使出苦情計:“江星星,你好惡毒,好狠心,你忘了當初因為你,我被人猥亵?你還說不欠我,你是不是要看見我死,你才知道自己多殘忍……”
江星星再次打斷了丁絮,她知道對方不過是在利用自己的心軟而已:“丁絮,無論你當年被猥亵是真是假、是否與我有關,我已經仁至義盡幫過你一次了,我沒有義務再幫你,你不必把這個當籌碼來威脅我,我不會任由你擺布的!”
丁絮清醒的認識到自己掌控不了她了,這個人已經不再是軟弱可欺的江星星了,她譏笑:“江星星,你跟我裝什麽清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多髒。老娘什麽都知道,惹惱了我,我讓你和他都痛不欲生。”
她話裏有話,江星星心顫了一下:“你知道什麽?”
“你說我知道什麽?你的肮髒事自己心裏清楚,哪一天我不高興了,讓你身敗名裂沒臉做人!你以為沒有我,你和常禮就能在一起,做夢吧!我要你們永遠忘不了對方又永遠不能在一起!”丁絮繼續耍狠。
江星星心往下沉,她唯一害怕的、唯一隐藏的就是那個秘密。難道她寫信告訴阿禮的那個秘密,被丁絮知道了?難道阿禮和丁絮戀愛的時候,為了讨好她,告訴她了?
她不敢想。也許,丁絮只是在虛張聲勢呢,她不能先露了怯。
“丁絮,我不管你知道什麽,都威脅不了我。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聯系,今天我就會把電話號碼換掉,無論你想怎樣,以後都再也聯系不到我。”
“江星星,你敢……”
不等她耍完狠,江星星挂了電話,順手關了機。心裏卻平靜不下來,阿禮應該不會把她的秘密告訴丁絮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當年丁絮寫絕交信的時候,說自己傷阿禮很深,她怎麽會知道自己傷他很深?丁絮是不是真的知道什麽?如果真的知道,以她的為人,為什麽現在才來威脅自己?
這一夜,江星星百思不得其解,輾轉難眠,閉上眼睛,那年的情景像烏雲一樣湧出來。
那個晚上,她揪緊被扯破的衣服,在荒野裏瑟瑟發抖的哭泣,喉嚨火辣辣的痛感根本不及身體上萬分之一的痛。她像經受了十八層地獄折磨的孤魂野鬼,像一朵被□□碾碎在爛泥裏的花骨朵,從裏到外都破爛透了,肮髒透了!
她只配在漆黑的夜裏一死了之,只配葬身臭味熏天的污水溝,她再也沒有勇氣站在燦爛的陽光下了,她還有什麽臉面活在世上!
可是她舍不得死,她還不能死。阿禮給她的信丢了,丢在了事發的那輛三輪車上,她還沒有看到阿禮的信,還不知道阿禮是否愛她,所以她不能死。
第二天,她把自己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她不想別人看到她的傷,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露出被玷污過的自己。她沒有勇氣去報警,沒有勇氣告訴家人、老師、同學,沒有勇氣直面未來可能會出現的一切風波。
她所有的勇氣都用在了向阿禮坦白上,她喜歡他。她流盡了十幾年的眼淚,用一個少女最真摯的坦誠、最深切的愛意,将最不堪回想的遭遇寫在了信裏。
她可以隐瞞全世界,卻不會向阿禮撒謊。她覺得對不起他,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了,只是她還抱着最後的僥幸,想知道在她滿身污穢後,她和他是否還有一絲可能。
她打電話給丁絮,拜托她将信轉交給阿禮,她怕一見到阿禮就會嚎啕大哭。無論結果怎樣,今生今世她都絕無怨言,哪怕滄海桑田,阿禮永遠是她心裏的月光。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接受力,低估了從古至今男人對女性貞操的重視。男人是通過維護女人的純潔來維護自我尊嚴的,這個道理,當時的她完全不懂……
是丁絮親自給她送來阿禮的回信,白紙黑字,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筆跡。
“江星星,我接受不了,我寧願從來沒有遇到你!你怎麽這麽殘忍?用這麽殘忍的手段來羞辱我!”
“這是你新的惡作劇嗎?以前我以為你只是愛開玩笑、愛惡作劇,沒想到你喜歡以踐踏別人的尊嚴為樂!沒有男人能忍受這樣的羞辱,我切齒難忘……”
“忘掉我的信吧,我真希望從來沒有寫過那封惡心的信……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也不會再找你,你我天涯海角,再-也-不-見!”
沒有一句安慰,字字句句都是指責、控訴,摧毀了她所有的勇氣。他甚至連先前的告白信都否定了,那封丢在了三輪車上、她根本未來及看的信,他否定了他們那麽多年的相識相知。
她做錯了什麽?錯在她出了意外,錯在她不再純潔,錯在她被人玷污之後還妄想得到他的愛?所以他嫌棄了她,他認為這是不可忍受的羞辱?
阿禮,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她抱着丁絮痛哭出聲。
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了?不要難過,不哭不哭……丁絮手足無措的為她擦淚,她從未見江星星哭成這樣。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她的月光放棄了她,她失去阿禮了,因為那一段只有他和她知道的噩夢,一段連丁絮都不敢告知的慘事。
一切都是她的錯。他們都是驕傲的人,所以,江星星再也不能見阿禮了……
如果他們真的從此相忘江湖,江星星不會在後來那麽多年裏耿耿于懷。可是事情沒有到此為止。
丁絮的絕交信狠狠地在她的傷口上囤了一噸的鹽,讓她日日夜夜飽受折磨。
她說:“江星星,我和阿禮在一起了,這是他的選擇。看在曾經是朋友的份上,你不要破壞我們,也不要來打擾我們,你已經傷他傷得很深了,我們都不想再見到你。你不要打電話過來了,我會換新號碼的……”
就是那封信讓他們從“三劍客”好友變成了陌路。丁絮那麽狠心的在她最痛苦的時刻搶走阿禮,是她永遠無法釋懷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