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計秋默默無言地站立在原地, 他手中持着那片青色的“玉珏”,遙望着龍神離開的方向,但很快,他重又回複了之前的從容, 他微微笑着看往另一個方位。見到已經暴露, 之前招喚他逃離的書翁背着自己的書簍, 還有他“珍而重之”的畫卷, 從一個來不及被收走的小攤位後跳了出來。
這老人有些驚疑不定地瞧着沒有任何異樣的計秋。這少年也是好風華,長衣寬袖,雲雨散去後的月光如水一般落在他的面龐上, 在“災難”平息後的空曠的寂靜中, 他眼眸清亮, 是一種和之前的幽暗并不相同的氣度。
在他身後的畫卷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老人在心裏暗嘆了一聲自己的眼光, 錯把明珠當頑石, 之前的他雖然有些欣賞他, 但絕不會将他當做和自己等同的人物, 以現在這般慎重的态度相待……也只能說他的這位客人将自己的氣勢收斂得太好了,在沒有顯露出來之前, 就像是泥沙之中的原石, 雖突出, 卻并不奪目, 他的溫和與禮節, 甚至很輕易就能讓人心中生出不小的好感。
書翁首先行禮道:“龍神親身相見……真是想不到, 客人你也是一個有着了不得來歷的人物啊!”
“彼此彼此,”計秋也沒有再繼續多想,不管龍神到來的原因是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 都對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沒有影響,若是自己的成功了,今日之事就當是一則早已注定的佳話,而若是自己失敗了,或許今日之事就像是障目的塵埃,從歷史之中被某只大手拂拭而去……時間的奧妙,不懂之人還是不要過早下得判定為好。
計秋拂袖笑道:“可以不懼龍王神威,書翁您這位老人家,可也不是一位簡簡單單的鬼市攤主呢!”
二者相視而笑,一時之間,之前尚還有些凝重的氛圍一下子就自己松垮了下來,風雨一掃方才熱鬧渾濁的氣氛,清新的味道,從草木中,從泥土裏,從遠處的海浪中,紛湧而來。
輪入道的車簾被高天上的風吹得飛揚而起,計秋手中持着一卷古舊的書冊,書冊的扉頁上是一行肅穆的黑色的字體,《幽君子集》,這是一卷記載了一位老鬼千年以來所有見聞的随筆錄,其中描述了包括不限于冥界與人界的衆多事跡,甚至還有一位高天原上的大神神降的記錄,計秋掩上書頁,感嘆道:“有些時候,活得久就是見得久,之前我一直想要卻找不到的東西,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一卷書冊中尋到了端倪。”
鶴丸國永也為之開心道:“是嗎?那書翁将這本書送予大人,想來也是抱着交好大人的意思。如果他知道您能夠從中受益,想來也會是感到欣慰的吧!”
“他一開始想‘送’的可不是這本書錄呢,”計秋搖了搖頭:“不過算了,這一次只是想來看看鬼市,不管是龍王還是書翁,得來的收獲已經超過了我的想象,如果說之前離開還會有很多的遺憾的話,此次得來的這書裏的線索,也算是彌補了其中的一部分。”
“另外,”計秋看向鶴丸國永,他的一雙眼眸中如含着一汪淵水,數不清的幽秘與神異暗藏其中,但他對待鶴丸國永的态度卻是贊嘆與略帶親近的,他溫聲囑托道:“這一次龍神突然現世,前來履行故人所托,其中或許會隐藏着一些我不想他人知道的事情,狐之助這一次借口睡覺未來,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它知曉此事。”
鶴丸終于确定自己剛才在龍神身前的感覺沒有錯誤,如果說,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初,審神者大人對于自己的态度,是對一個最為純粹的下屬,還帶有一絲分隔開來的隔閡的話,而現在,這絲鮮明的距離,就已經在他鶴丸國永的努力之下,有了稍稍軟化的跡象。
就算是鶴丸國永這等的心性,他也忍不住生出了不少激動之感,他金色的眸子裏流露出溫柔的笑意,面上浮現出一個極為單純的微笑,鶴丸歡悅道:“審神者大人,我知道了!”
他開始覺得,雖然這一次是違背了時之政府的規則“偷”入的異時空,但若是因此而得到了審神者大人極為難得的信任,這也算得上是一次無法評判為“錯誤”的旅行了。
計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鶴丸如今的模樣,讓他想起了他在平安時代收服了另外的一位大妖怪,雖然後來的京都,他的名字在夜晚中代表的更多的是恐懼與敬畏,但是,對于身側“親近”的手下,他還是花了不少的時間去進行“調|教”的,妖怪群裏,陰險狡詐的不是沒有,但也有一些,他甚至沒有花上多少的力氣,對方就付出了對他而言,也算的上是珍貴無比的信任,那個時候的他更多的是感覺莫名,仔細觀察良久以後,才終于确認,對方是真心效忠……
輪入道的車廂中又一次陷入了沉靜之中,只有計秋翻開書頁的聲音微微響動。車廂之外,星星與燈火一起閃耀,天與地的差別,在這星光的遍布之下,第一次開始模糊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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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集會的空地上,書翁擡頭,目送着那輛飛于天上的妖車離開,在他的身後,一位華麗十二單衣的低眉垂首的少女從他的身後轉了出來,她的手中持着一柄渲染的團扇,露在衣服外的肌膚像是牛奶一般細膩光滑,她也擡起頭,一雙晶瑩如水的眼眸帶着切切的懇求,注視着書翁皺起來的那張老臉。
赫然正是那位美人畫卷中的人物,就像是書翁所說的一般,她從畫卷之中走了出來。
果真姿色如仙,嬌媚過人。
“唉,”書翁已經不知道自己今晚嘆上了多少次氣了,和當初忽悠客人時不同,這一次的他是真的無奈,他苦口勸慰道:“不要再想了,能夠讓我感覺到危險,可以讓‘隐居’了近千年的龍王為他出海,這樣的人物,既然他沒有選擇你,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曾打動過他。”
“父親!”女子廣袖伏地哀哀懇切起來。
書翁依舊搖頭,“他應當是發現了畫卷中的秘密,我讓你選出良人,可不是選出仇家,我給你挑出的俊傑你瞧不上,非要來自己來選,你的眼光又比為父強,選出的人物讓為父也沒有把握……”
書翁對着自己的女兒說出了自己生存了如許歲月的良言:“做妖呢,還是穩一些為好,沒有了這一個,還有其他更多,你要是都看不上,還有下一輪,我這鬼市啊,說不得還要繼續舉辦下去……”
……
“就是這裏嗎?”夏目貴志抱着他的貓老師又一次來到了這間奇異孤僻的神社,和上一次的匆匆一觀不一樣,這一次他和他在這個世界裏交上的朋友非常仔細地打量了神社裏的布置。
鳥居是一種深紅的顏色,其立柱是垂直額八棱柱,笠木是一種五邊的形狀,額束上挂着豎匾,上面寫就有“森神”二字。再加上其面積與布局,怎麽看,這都只是一個不怎麽大的極為普通的神明的神社,因為沒有信人前來祈禱的緣故,雖然有打掃的痕跡,也已經難以去除它的衰落與落寞,這讓最開始抱着“嫉妒”心理的夜鬥心中忍不住舒服了很多。
鳥居前方肅立的雕像上空空蕩蕩,現在想來,那塑像看不清楚形貌,倒是和姑獲鳥現今的裝扮有些相似,夏目貴志懷裏的貓老師點了點前方的背影,做出一個肯定的表情,夏目明白過來,那一直守衛在這神社之外的石像,或許真的會是這樣一位妖怪所化。妖怪與神明,當初的當初,他們又是因何結緣,并且還在一方離去的情況下,将這種“緣分”日以複日,年以複年地這般持續了下來呢?
那位“森神”大人,如今又是位于何處呢?
姑獲鳥木花站在衆人的最前方,她冷眼看着這些人好奇的四處張望,不想讓事情再一次出現不在預料中變化的她,最終還是開口說道起來:“如果你們不想流落到另外一個時空之中去,最好還是不要在神社以外四處走動。”
“對的對的!”在所有人驚疑不解的眼神中,燈籠火興奮地搖晃着身體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這間神社外面的時間和空間都是處在一種紊亂狀态裏,不夠幸運的話,說不定就會流落在一個混亂的空間裏去,這小子和他的貓能夠走到神社裏來,這才是極少數幸運兒才能夠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