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行重行行(一)
“阿錦回來了,阿錦回來了。”
随着王嫂的大嗓門響起,整個舒宅就像被扯了線的手榴彈安靜了一瞬間後一下子炸開了。一向講究規矩的舒家阿姆都失手把勺子掉到了碗裏,砸出了清脆而又刺耳的聲音。
阿錦回來了。
阿錦是誰?
蘇笛沅埋頭又喝了一口粥,才用手裏的絲帕擦擦嘴巴,這個時候是沒有人會管她的。蘇笛沅笑了一下,用手順了順旗袍的下面,才動作優美身姿曼妙地站了起來,她這個動作是練習過無數邊的,微微側頭的角度,腰肢間展現的曲線,以及那被旗袍遮得若隐若現的小腿,可以說,她現在是美得致命。
她為了今日已經等了好幾年,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蘇笛沅,現在的她就像海棠花,透着殊色以及無法讓人正視豔色。
她微微側身扭過頭,對着站在門口提着箱子的青年颔首。
“你父親的訃告都發出去一年了,你怎麽才回來?”她的語氣隐隐帶着長輩的責怪,但表情卻是微妙的。
青年雙眼裏有着一絲詫異,手裏提着的箱子也落在了地上。
舒家阿姆立刻呵斥了蘇笛沅,“你這是說什麽話,舒家還沒有到你來開口訓人的地步。”
蘇笛沅低頭,“是兒媳越界了。”
“兒媳?”眼前這個叫阿錦的青年像是不敢置信地開口。
舒家阿姆表情未變,“這是你父親幾年前娶的,就是你出國那年。”
蘇笛沅聽到這句話,擡頭微微對青年一笑,一如她當年見他時的笑容。
“笛沅,你走慢點,我都趕不上你了。”一個穿着女式校服的圓臉少女喘着氣對前面的少女喊。
前面的少女回頭,雖還稚嫩,卻也在不經意的時刻驚豔了別人的眼,“練之,你太慢了,你要向我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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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笛沅由于回頭講話,還一邊往前走,直接撞到了人。
不,是撞進了別人的懷裏。
蘇笛沅聞到一股好聞的栀子花味道,那人扶住她的肩膀,“你還好嗎?”
聲音很好聽,如古代樂器清脆悅耳,蘇笛沅楞楞地擡頭,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會影響自己并不漫長的一生,她只是特別不好意思地對對方微笑了一下,便自己站直了身體。
“我叫舒九烨,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對着她也是一笑,眉眼清俊。
“我叫蘇笛沅。”
一場纏纏綿綿的細雨,似乎把整個舒家老宅弄得了無生氣,不過舒家老宅确實也像是舒家阿姆的梳妝盒。蘇笛沅站在屋檐下,看着雨珠從冰冷的屋檐下滑落,有些雨珠飄到了她外露的胳膊上,但這一絲絲的冰涼似乎絲毫沒有驚擾她看雨的心情,她只是懶懶地注視着這不懂節制的雨。
她心裏想,那院子裏的海棠花該被打壞了吧。
她突然想起她被花橋擡進舒家老宅的那一日,無邊的絕望和孤寂,舒老爺掀起她的蓋頭時,她只是用寬大的衣袖掩着肚子無聲地哭泣,眼淚從她的臉上滑落,她即将用自己全部的青春來陪伴這座老宅,本該生動的面孔此時卻因極度的哀傷徒剩下蒼白。
“沅沅?”突如其來的聲音帶着一絲試探。
蘇笛沅像是漫不經心地扭頭,唇角微微一勾,如果她是一朵毒花,那她的獵物只有不遠處的青年一個人,只有舒九烨,也就是舒阿錦。
她的青春需要一個人來陪葬不是嗎?
當年的栀子花香和那個少年臉上緩緩綻開的笑容将那個十六歲的蘇笛沅迷得七葷八素,忘記了刻板的女教師的訓話,忘記她母親對她的殷殷教誨,她甚至忘記落在她後面幾步的練之。
“阿錦,休息好了嗎,明天可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蘇笛沅的表情挑不出毛病,就像他們的關系本來就如繼母和繼子的關系。
舒九烨慢慢走到她的身邊,他的眼睛猶如當年那般多情,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誘惑着無知少女落入他的圈套,他光潔的面龐不曾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蘇笛沅不得不承認他比當年更加迷人,比在她的夢裏更加惑人。
恍惚之下,她記起他跟她念的那首詩。
“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語,不肯放人歸。
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绡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四張機,咿啞聲裏暗颦眉。回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绾,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五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張機,行行都是耍花兒。花間更有雙蝴蝶,停梭一晌,閑窗影裏,獨自看多時。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只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随?
八張機,回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凄涼意,行行讀遍,恹恹無語,不忍更尋思。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尾,将心萦系,穿過一條絲。”
舒九烨緩緩說道,“沅沅,你準備做什麽?”
蘇笛沅眼底帶上笑意,“阿錦還是喚我一聲母親吧。”她摸了摸自己的鬓發,一股妩媚氣質自然而然從她的動作間透出來,“明日還要上墳拜祭,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蘇笛沅便轉身離去。
她的身姿在悠長的長廊搖曳,外面的雨聲稀稀落落,陰沉的天像是永遠不會有明亮的一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