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惜羽毛
成天路不用做香腸了,就覺得片場挺好玩的。他跟道具師森哥混得熟,那天就留在了現場搭把手。片場有很多新鮮的玩意兒,讓他大漲見識。琦哥兒的班底靈活又有效率,從割頭到割裆,力學的計算、器械的改造、燈光的轉換、錄音設備和攝影機的布置,一小時內就準備就緒。
琦哥兒一聲開始,場記拍板,林小生一飛沖天!
成天路不忍心地眯了眯眼,抱緊了懷裏的香腸人。
問零零九:“這種鏡頭為什麽不用特效,真人上場,還是有風險的吧。”
零零九解釋:“真正好的特效貴着呢,五毛的呢,咱就沒必要用了。路爺,拍片第一緊要的是控制成本,琦哥兒那麽多部片,部部沒花超過三千萬;不是沒人拿着錢上門,是咱不敢要。要是片子規格太高,就處處受制了,大明星不敢得罪,金主個個都是爸爸,宣傳發行亂耍手段,一點自由都沒有。圈裏習氣不咋正,像林小生這種人哪哪都是,幾千萬我們扛得起,要是他的金主投了幾個億呢,你以為琦哥兒還能那麽硬氣!”
成天路深以為然。“人家拿幾個億上門,你們抗拒得了誘惑?”
“哎,”零零九呵呵笑,“琦哥兒眼睛不太好,腦子這兒清楚着呢。”
琦哥兒腦子清楚,對于這一點,成天路是很有共鳴的。他的工作也常常在資金和各種利益之間拉鋸,他覺得自己的主要職責之一,就是分辨什麽錢可以賺,什麽不可以。
這天下午,他在雜志社寫稿子時,頂上的燈閃了閃。自從琦哥兒他們來過一次後,社裏的電源就沒正常過。
他伸了個懶腰,趿着拖鞋走去編輯部巡視。編輯部風氣寬松,只要不是死人塌樓的截版期,編輯記者沒幾個正經幹活的,連裝個樣子的都沒有。一群人玩游戲的、吃麻辣燙的、聽佛經的、追劇的,各行其是,和諧共處。成天路想起琦哥兒片場裏的緊張感,再看看松散的編輯部,嘆了口氣:“各位爺,要看劇吃雞,回自個兒家去,別當着我面行不?”
“家裏網速太慢。”國際時事的主筆老古說。
“大勇,你念經能不能戴個耳機,太他媽瘆人了。”
“給各位淨化一下,跑新聞的少不免沾點晦氣髒物,聽聽金剛經對諸位有益。”做歷史選題的大勇說。
成天路找個空位坐下來,蹭了點零食,又跟着看了一集美劇,閑聊時,老古關心成天路:“您那房子住得乍樣,聽說半年價格漲了一倍。”
成天路剛搬進新房子,傾家蕩産加上負債百萬,才終于在城裏有了自己的窩。窩很值錢,對他來說就是有個自己的天地而已,“漲多少有屁用,我賣不起。”
“您附近新蓋那棟樓群,一平米單價都十萬了。”
Advertisement
成天路一驚,“漲這麽快嗎?”
老古嘲道:“有價不一定有市,現在房地産商就是吹氣球,看誰吹的先爆。”
經營部的毛倩走進編輯室,正好聽見這幾句對話:“真爆了,咱誰也不好過,我們房産廣告占三分一呢。路爺,你知道那樓誰的嗎?海叔的。”海叔?成天路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那風度翩翩的房地産商,他們電影的投資人。
肖東立:“你說他幹嘛要搞電影,賣房子多好,一棟樓都夠十部電影的收益吧。”
老古又刻薄地插嘴:“前有山西煤老板,後有房地産商,拍電影不就為了搞破鞋嗎,哪裏有漂亮的妞兒,錢就流向那兒,資本主義的萬有引力守則呗。”
毛倩不贊同:“赤裸裸的仇富!你還不讓人有藝術理想,有文藝追求?”
大家都笑了。成天路也不信海叔有什麽理想,他要有藝術追求,就不會找琦哥兒。成天路對琦哥兒的印象雖然好轉了很多,但依舊覺得琦哥兒腦子裏的暗黑物質,釋放出來,對這世界根本不會有什麽好處。
毛倩進入正題:“路爺,我來是給您報喜的。”
成天路沒誠意地一笑:“這次是要十個版的軟文,還是要一個專題捧客戶臭腳?”
“哎,這時勢,要有十個版軟文,您就偷着樂吧。我是說南極的大專題,有艘出名的破冰船,你肯定聽過,專門載有錢人去南極探險的。說是探險,就是一高端旅游,說可以贊助我們的行程。”
“讓他們滾蛋吧。”
毛倩躺地上撒潑:“真金白銀的贊助啊,不但省錢,還可以倒貼!”
“硬廣我管不着,軟文免談。我們做個環保課題,從吃飽了撐的去南極騷擾企鵝的人那裏拿錢?!”
“南極規矩很多,他們不會影響那裏的生态。”
“不影響才怪,”老古說,“一趟不影響,但現在每年南極游客增加15%,去年都5萬人去了!還有很多私船,數都數不過來,咱不能助長這歪風邪氣。”
“哎,給他們宣傳,才不會鼓吹這種行為,去一次他媽三四十萬呢,哪個窮逼去得起?”
“所以捧他們幹嘛呢?”老古反駁,“告訴讀者,有錢人作死都作得那麽別出心裁?三觀在哪裏啊姐姐。”
毛倩知道編輯部以路爺為首,個個都是難啃的骨頭,當下閉嘴不語了。
成天路也不好太得罪經營的人,給了一鞭子,喂一口蜜糖:“南極的事兒,我們費了不少勁,錢不能亂拿;紙媒再衰,我們總的守着點底線對不?快年底了,你看你那些賣茶賣酒賣巧克力的客戶,誰有需求,我們這裏配合個封面專題。”
編輯小虎立即同意:“對,做點吃吃喝喝的吧,能去蹭幾個月白食最好!”
成天路“啧”了一聲,“別那麽沒出息,去南極不見你們那麽積極。”
毛倩沒辦法,軟文其實就是擦邊球,必須編輯部配合才成。她又想起一事:“咱的大片怎樣了?海叔那天問我劇本進展呢。”
成天路愣了愣。他有一個多月沒有琦哥兒那邊的消息,有時候想起他,腦子裏就浮現他穿着紅外套,在276星球上慢悠悠地調動攝影機的樣子。
琦哥兒的項目很多,估計對這電影也不怎麽上心。
這時小虎突然說:“這事兒得打鐵趁熱了,今早聽新聞,煤礦屠殺案很快要開終審,到時又是個熱點。”
要判了嗎?成天路心想。他憶起殺人魔憨厚老實的臉,不由得感慨萬千。
順手在口袋裏摸那外星檢測器,打算給琦哥兒發個詢問的信息。他每回在片場都被折騰得要死要活,壓根兒忘了物歸原主。
這時,檢測器的電波起伏了,并發出呲呲的聲音。肖東立耳朵尖:“路爺,你的外星哥兒們又來找你談心啦。”
成天路覺得這玩意兒丢臉,于是拿着機子走到編輯部外。接了電話,那一頭“嗨”了一聲。
“琦哥兒,有事呢?”“沒事,提醒你幫我的檢測器充電。”
成天路樂了:“都一個半月了,我要沒充電,你能打得通?”他不但定時充電,而且時常帶在身上。他并不指望能收到外星電波,就是想哪天可能遇到琦哥兒,把機子還給他。
只是京城真大啊,哪裏那麽容易遇上?
琦哥兒:“好久沒見你了,來我這兒玩呗。”
成天路自動翻譯成:來這兒給我玩。他不置可否,反問一句:“劇本怎樣了,投資人那邊催了。”
“劇本嗎,你明兒有空不?過來聊吧。”
成天路再次去影棚時,是帶着“劇本顧問”的派頭去的,他下了大決心,這次無論琦哥兒再耍什麽伎倆,他都不會再演死屍。
見成天路神色格外嚴肅,肖東立笑道:“路爺,你現在不像去聊劇本,像是去要帳的。”
這提醒了成天路,“對了,琦哥兒說給發工資,到現在還沒影兒呢。一會兒跟他要帳去。”
“跑個龍套,能有多少油水啊。您現在手頭緊?”
“一直都緊,”成天路被戳到了痛處,“那點工資都貢獻給房貸了,你要不要包養我?”
他的工資是不低,但不太接外面的活兒,也不跟品牌扯上不清不楚的關系,并沒有多少外圍的收入。往好聽的說是潔身自好,他自己知道,這其實是媒體人自惜羽毛的生存之道。本來這行當就有許多人脈要處理,自己要再貪得無厭,用版面來謀私利,就真是把職業尊嚴當擦屁股紙了。
片場像往時一樣繁忙紛雜,成天路不知道琦哥兒是拍着一部電影呢,還是好幾部一起拍。反正這裏日複一日都是在搬運、布燈、架設軌道、調設備、演員彩排走位,還有常駐編劇在随時修改劇本。燈很多,因此氣溫比外頭熱;走廊裏都是抽煙的人,牆角堆着一盒盒的便當和礦泉水可樂。無論如何不能說是舒适的工作環境。
“路爺,早啊,喝杯咖啡?”零零九樂呵呵地打了招呼。
這裏唯一舒适的,就是零零九的接客沙發。桌上的零食有單細胞繁殖功能,無論何時都是鋪滿桌面,茶和咖啡散發暖和的香氣。
“早,外頭都零下了,您這兒是四季如春啊。”
“快別說了,我都熱化了。連軸轉了三天,機器啊燈啊一直開着,溫度都快趕上新幾內亞。”
“琦哥兒又昏過去了吧。”成天路第一件事就想到琦哥兒畏光,在這種1000瓦燈環繞的環境裏,一般人都受不了,何況琦哥兒這種傷殘人士。
零零九一笑,打趣:“嗯,你要不要去陪睡?”
成天路想起零零九曾拿“講戲”這事逗他,幽怨道:“我在這兒做牛做馬了,還要我賣身嗎?對了,你們欠我的工資啥時候給?”
零零九和氣一笑:“立馬。咱這小劇組,錢不多,您多擔待。”
幾下操作,成天路就接到收款短信。
零零九又笑:“琦哥兒特地提醒我,把治療的費用一并給你打過去。數目不多,你後續養傷,需要醫藥費、營養品啥的,随時拿發票來報銷。”
成天路垂頭看這“不多”的酬勞,快趕上他一個月工資了。他咬牙問:“你們今天還要人扮屍體嗎?”
作者有話說:
以這幾年的行情,要有軟文和贊助,大家都燒高香了,最多是操作的時候嚴苛點,斷斷不會拒絕。這裏稍微理想化了,不過媒體重頭報道夾雜利益關系,肯定會不清不楚,拒絕還是應該的。
強調一下,本文非職場文,職場的描述會有簡略和誇張之處(但也不會太脫離現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