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佛曰
誅仙臺的戾氣果然厲害的緊,風聲在我耳畔咆哮着旋轉,有如片片刀割,脫胎換骨的仙體也被割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我維持不住人形,化為狐貍,蜷縮成一團。九條尾巴展開,護住心口一點血脈不滅。
戾氣削下條條骨肉,傷口深可見骨,我運起靈力抵擋,那戾氣竟順着經脈深入魂體,吞噬我的仙基。
我感到仙基搖搖欲墜,轟然崩塌只在一瞬之間。尾椎忽然痛不可忍,我知是仙基已毀,靈力如萬馬奔騰,傾瀉而出,無法控制。我忍痛将靈力催動到最大,裹挾着身體,盡力抵擋戾氣。
不知過了多久,眼見淵底一點光明,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朝下方墜去。
迷迷蒙蒙間,我聽到一聲嘆息,從洪荒八方傳來,蘊含着諸多嘆息和無奈。我動了動耳朵,這世間,還有人為我擔憂麽?
我睜開眼睛,恍若回到極樂天七寶池畔,橋上站着一個人,一襲袈裟光華四照。
我奔過去,開口叫道:“澄——”
他轉過來,我猛然住口。那人面如滿月,莊嚴寶相,雖我從來未見,但不知怎地,心裏已知他是如來佛祖。
身子輕盈有如鴻毛,我茫然看着周遭,極樂天還是那個極樂天,這蓮池和錦鯉全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樓臺高閣上卻沒有一個僧人的蹤跡。偌大一個極樂天,只有我和如來佛祖隔橋相望。
我躊躇不前,一時不知今夕何夕,如來佛祖招我到此,又有何用意。
猶豫之際,只聽得佛祖的聲音遠遠傳來:“施主心裏有話,為何不問?”
我不疑有他,上前深深行了一個大禮,恭恭敬敬地問道:“我有一事,還請佛祖明示。澄鏡為何突入輪回?可是佛祖有何指示?”
佛祖靜靜站在橋上,望着八定水中魚兒歡騰:“澄鏡生于天界,幼年即得道,跟随我四方講經游歷。他未經人事,不動□□,無欲無求。然則不破則不立,若不經歷□□,焉能渡過愛欲之關,得大圓滿?”
“我覺得他這樣讀經禮佛,也挺好的,何必非要經歷人生八苦?”
佛祖緩緩搖了搖頭:“凡人供奉神仙,是為了讓神仙達成所願。若神仙不了解人間疾苦,又豈能真正明白凡人想要什麽,從而替凡人達成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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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曉佛祖說得有理,可那與我有什麽相關?憑什麽我就要見不到澄鏡,活該緣盡于此?
“施主與澄鏡終是有緣無分,我勸施主莫再徒勞勉強。”
“我明白。我只是……還想試試,如今已無法回頭,只得向前。”我朦朦胧胧記得自己是跳了誅仙臺,做不成神仙了。
“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施主三思。”
我咬緊牙關不答,佛祖這意思,若是我有心反悔,這誅仙臺,也可以當做沒跳一樣?
舉目四望,極樂天一切如昨,而橋上已沒有澄鏡的身影。八定水中錦鯉自在歡暢,今時今日,魚常在,而人不同。
佛祖長嘆一聲:“澄鏡此次下凡,歷經十世,你若能在此期間助他圓滿,涅槃成佛,也算是大功德一件。至于結果如何,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我大喜謝過如來,心道歷經十世,若每一世都能長壽,再算上重入輪回的時間,就是幾近千年。我修仙飛升也不過千年,妖精都能上天,澄鏡悟性上佳,怎麽可能無法悟道?
當下連連答應,認定十拿九穩,此事無疑。
如來佛祖又是一聲嘆息,道:“既然如此,我送你養傷去吧。”
他揮一揮廣袖,我就到了千裏之外的終南山。
我落在終南山,花了幾年養傷,剛能化形便急急下山去找澄鏡。前幾世澄鏡均早夭而亡,等我找到,人剛落地就早已斷氣。我悶悶不樂,悻悻然返回,停留在終南山等待的時間要遠超我尋澄鏡的時間。為了度日,還收了只白兔教它修仙。
過了幾世,我身上的傷漸漸好了,仙基卻無法重鑄,偶爾回憶起前塵往事,想起澄鏡曾對我說過的迷谷樹。我獨自又去了一趟招搖山,折下根枝桠,用來帶路,從此方便了許多。
又過了幾世,我偶然間發現終南山下道觀的老道會算命,隔三差五便下山騷擾一番。終于在第九世我得知了澄鏡的行蹤,知他平安長大,我自是心中歡喜,随意收拾了家當去也。
舜若鎮上,我盡量僞裝成不經意提起的語氣,擺弄着路邊剛剛冒出嫩芽的青青楊柳,問道,“我還沒問,小師父的法號?”
他又念了聲佛,一板一眼地認真回答:“阿彌陀佛,貧僧法號無拂。”
無拂。
原來你這一世的名字叫無拂。
我扶住道旁柳樹勉強站定,往事如深秋落葉,飄然而至。我急忙偏過頭,不叫他瞧出我的異樣。
極樂天上一颦一笑,興安鎮的朝夕相對,麗麂江畔千燈萬盞。彈指已過百年,如今我和他近在咫尺,他不知我叫阿塵,他卻改了名字,叫無拂。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本來無一物,又何須勤拂拭,又到哪裏去惹塵埃呢?
我看他言行舉止,已然完全不記得我,而這個名字,是他無意間偶得,還是輪回前唯一的執着?
我心下大痛,只覺比誅仙臺的戾氣更傷人,情難自已,忍不住想抱着柳樹大哭一場。
罷了罷了,既然如此,我便舍了阿塵這個名字,斷了過往,抛下一切,看能不能與他一世有緣。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像有一根很小的刺,慢慢地紮進心口。這個問題,我答了很多遍,每一次我都奢望他能記得。原來,真的會累。我想了想,吐出兩個字:
“鹿土。”
上鹿下土,是為塵。
作者有話要說: 塵是塵的繁體。
無拂的名字來自于六祖慧能的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