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佛曰
青玄看上去像個酒鬼,其實酒量很淺,沒多久便醉了,剩下我和老塗兩人自斟自飲。
紫砂茶杯從他指尖滑落,順着青色的磚瓦咕嚕嚕滾下,老塗眼疾手快在房檐邊上堪堪抓住,遞還給我。
我接了過來扔進乾坤袋,他盯着我手上的白瓷茶杯,輕聲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別給我裝蒜!”
“我沒有裝蒜……”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他陡然拔高了音量,驚起房前屋後栖息在樹上的飛鳥,翅膀的喧嚣聲響起,撲棱棱一陣嘈雜過後,無邊的寂靜複又襲來。在黑暗中面對老塗的問題,我感覺自己無處匿藏。
我轉動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潤澤的胎釉在月色下泛着微薄的光暈,一如夜空中籠了一層寒紗的月亮,讓我想起澄鏡身上的佛光。
“你想說八苦丹吧……”
“嗯。”他猶豫了一下,“你準備……給他吃麽?”
“我……”我開了個頭,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苦笑着轉頭看他,“你說呢?我該怎麽做?”
他沒有回答。
我也沒指望他能回答。
倘若我遇到青玄再早一些,或是我剛遇到他的時候就把八苦丹給我,我必不會像現在這般糾結。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我無法改變蔣陵的命運,更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曾經苦于無拂沒有記憶,也曾無數次幻想他能成為澄鏡,憶起前塵往事。我想在他面前,親口問他一句,他究竟叫我等什麽?
我等了他九世,依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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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的內心。
老塗曾經問我,我愛的究竟是西方極樂的澄鏡,還是他輪回轉世的靈魂?
前八世,我都沒能等到他長大,小孩子總是天真快樂沒心沒肺的,看不出更深層的性格。我從未想過澄鏡的轉世會與他大相徑庭,從身體發膚到脾氣性格全然迥異。這鴻溝般的差異讓我慌了神,亂了步調。
在等待澄鏡轉世的漫長歲月中,我養好了傷,閑來無事從道觀的小道士那裏偷來幾個話本子看。話本子裏的才子佳人為愛死而複生,妖精和書生轉生再續前緣,仙女下凡與凡人長相厮守,從未提到若是對方變了性格該如何是好。
我與澄鏡在天界的相處,隔着等待的孤獨時光,隐隐約約記不真切,現今想起來,似乎都包裹着一層厚厚的繭。等他破蛹而出,就變成了無拂。
想到無拂,我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小和尚活靈活現的面容,他是如此的鮮活,我甚至連他嬉笑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念經的樣子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慶幸他終于長大了,也苦惱他的一無所知。
我能準确地分清楚澄鏡和無拂的不同,就像皓月和烈日的區別。一個永遠冷冷清清地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一個明明挂在天上,你卻能感覺到溫暖,曬幹了苦澀,帶來了光明。
若這是兩個不相幹的人,我也可以坦然承認自己變心了。可偏偏,這就是同一個人,我可以用不相信五陵子的蔔算這種話來自欺欺人,卻無法忽視白瓷杯子的認主——那只白瓷杯子,正是澄鏡的東西。
可笑的是,事到如今,我仍然是有選擇的。就像當年的誅仙臺,我跳與不跳,完全是自己的選擇。
青玄把八苦丹給我,也是給了我一個選擇。
給無拂吃,讓他想起前塵往事,成為那個澄鏡。或者保持現狀,過一世不被前世所累的人生。
我常常覺得,既然命運已經對我如此殘酷,何不幹脆更狠一點,讓我沒有選擇,一步步淪落到凄慘的地步。可命運偏偏在我腳下鋪開兩條道路,讓我自己做選擇。
這就好像,現下這個斷了根基逐出仙籍靈力消散後只能等死的狐貍,是我自作自受,選了錯誤的路,跟旁人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我确實也無人可怨。
當年在須彌山修仙的時候,我整日無所事事專心修煉,似乎除了修煉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我靈智開得很早,似乎從有意識起就知道自己要修煉成仙,就像是一種本能。我不知道別的狐貍是怎麽過完一生的,也不曉得自己算不算天資斐然,渾渾噩噩地過了千年,稀裏糊塗地就飛了升。
這仙修得太過方便,以至我并不太當回事兒。
等我上了天庭遇到澄鏡,我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渴望。這渴望是如此強烈,我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但命運并沒有再次眷顧我,在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快要成功的時候,命運給了我當頭一棒,我一敗塗地。
在我養傷的那些年,遍體鱗傷地躺在冰冷的狐貍洞裏,我也曾想過,我對澄鏡的執念,是愛別離還是求不得?
就像我執着于那個答案,也許知道了以後,雖然會失望,早晚也能看開。
對澄鏡,也許我得到過,也會覺得不過如此。
可惜吃下八苦丹并不像一段記憶那般可以輕易抽離,無拂可以成為澄鏡,可是澄鏡不可能再變為無拂。
也許我可以有機會問出那句話,但澄鏡的回答,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我想自己應該是在害怕。
我害怕知道澄鏡的答案,也害怕對無拂的未知。
這是一條不歸路,就像跳誅仙臺一樣,我不敢輕易嘗試,去試試結果,再輕描淡寫地後悔。
跳誅仙臺是我自己的事,結局好壞都由我一人承擔。可是無拂……我沒有辦法替他做決定。
我把八苦丹從瓷瓶裏倒出來,用手指拿着,湊近了觀看。黑色的表面微微泛着月光,與夜色融為一體,淡淡的苦藥味傳來,我想到吳慈仁那碗湯藥。
經歷了蔣陵的那一遭,我不由得懷疑,這枚八苦丹是否跟那碗湯藥一樣,只是命運跟我開的一個玩笑,讓我誤以為有兩條道路的選擇題,其實都只會是一種結局。
澄鏡不會愛我,從前不會,以後也不會。無論我做什麽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但是無拂呢?如果我不奢求改變,是不是可以平順安穩地陪着他走完一生?
就算不愛我也無所謂,反正他是和尚,也不能愛上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 年糕:您好,這裏是“人約黃昏後”,請問您有什麽感情問題需要咨詢呢?
鹿土:我愛的人轉世了,但是完全像變了個人一樣,我該怎麽辦?
年糕:呃……您能講得再具體一點兒麽?
鹿土:我以前喜歡的人是高冷受,現在變成了少年受,我好像更喜歡現在這版腫麽破?我是不是變心了啊主持人?我不要當渣男啊啊啊!我該不該讓他變回去啊?可是變回去了他要是不愛我或者我不那麽喜歡他了腫麽辦啊?主持人你說話啊主持人!
年糕:……好我們來接聽下一位聽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