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儲藏室溫度比之前更低, 已經降到了零下七十度。哪怕有特殊材料的防護服, 普通人站在裏面也依舊會瑟瑟發抖。
林苑宛如一架蒼白的骨頭, 跌倒在地渾身發顫, 一觸即碎。
唐肖站在那裏,俯視她:“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林苑不敢擡頭,她想哭泣,卻怎麽也哭不出來,這個認知令她心底冰涼, 生出濃濃的無助與絕望, 甚至是……怨恨。
為什麽?為什麽要找上她?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只是性格軟弱常常會哭而已, 為什麽只找上了她?
為什麽全世界都要逼她?為什麽都要逼她做不想做的事情?難道她就沒資格活着嗎!
這股怨恨與惡意隐藏在複雜的情緒下, 讓林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不對勁, 手指也逐漸縮緊……
這時, 她卻聽唐肖說道:“這麽緊張幹什麽?我只是想給你講個故事而已。”
唐肖輕輕蹲在她面前,“晚餐的時候, 我聽了所有人的講述, 覺得你的故事最打動我。作為回報, 我決定也把一個故事分享給你, 僅僅如此而已, 何必這麽緊張?”
怯懦的人, 最擅長的事就是退讓, 以及為自己的退讓尋找理由和安慰。
逼她到盡頭, 她可能會反抗,但只要稍稍退一步,她就會立即安靜下來,小心翼翼縮在僅有的一點安全空間裏。
林苑就是這樣一個典型。她立即忙不疊掩飾眼中的惡意,點了點頭,“好……好。”
唐肖看着林苑,再次清晰地認識到,這是一個軟弱,但求生欲很強的人。
她伸出手指,在結了層冰霜的地面上刮了一層下來,将上面暗紅色的冰渣展示給林苑,“兩個小時前,我随着奧古先生來儲藏室尋找食物,卻看到這裏的地面上有一層紅色的物質。經過檢查,我才發現這是血跡。可能是因為睡了太久,我竟然不知道這裏為什麽會濺上這麽多血跡,林小姐知道為什麽嗎?”
林苑嘴唇幾乎沒有血色,翕動着,“可能是,是飛船還沒起飛,準備食物的時候,宰殺的動物濺出來的血吧。”
唐肖:“宰殺動物,可做不到濺血滿地。”
她道:“後來,我發現這些血跡的分布很有規律。你看,在我們這片區域,血跡像不像是一個人被砍中,鈍器穿透胸膛,導致整個上半身扭曲爆裂,進而濺開的血跡?有些細節之所以仿佛被暈染開,是因為原本在血跡上面還有被打碎的血肉骨頭,只是後來莫名消失,于是唯一剩下的血跡,便成了這幅樣子。”
林苑驚惶地飛快眨着眼,不斷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肖:“通過出血量,我覺得這應該是一位一米八以上的男子,但身材不夠雄壯,偏瘦,所以血跡覆蓋的位置也不夠廣。”
洛二:【宿主,從邏輯以及現場情況來看,您的推斷毫無依據。】
唐肖完全是瞎編的,而她的胡言亂語完全基于兩個小時前,系統檢測給出的結果:這裏血跡的一部分屬于簡森。
與其說她是“通過血跡推測出什麽”,倒不如說是根據簡森的個人特征逆推。反正林苑正處于極度害怕的狀态,也根本沒精力分辨她說的到底有幾分道理。
“飛船的旅客中,符合這些特征的男性有誰呢?似乎只有簡森先生。”
唐肖直視林苑:“這裏的血跡凝固時間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二十四小時前,簡森先生在儲藏室裏,被人用鈍器把胸口打得四分五裂,暴斃而亡。林小姐覺得我這個故事講得對嗎?”
面對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林苑,唐肖并不在意,她自顧自繼續說:“既然簡森死在這裏,那麽殺死他的人是誰呢?簡森先生雖然身體并不粗壯,但也是一個年輕有力的男人。誰會有這麽大的力氣,輕而易舉用鈍器将他打死?”
“我想答案已經很明白了——是奧古先生殺死了簡森。所有旅客中,也只有他能做到這一點。”
林苑徒勞地張着嘴,仿佛失去了說話能力。
唐肖:“試想一下,誰會放着溫暖舒适的客艙不待,跑到寒冷的儲藏室裏來?簡森先生應該是逃進來的,他穿着粗氣,十分驚慌。在他身後,有一個龐大的身影追趕而來,那個人就是奧古先生。當時簡森或許背對着大門,他以為自己成功逃離了地獄,他剛要喘一口氣,卻感覺到一陣劇痛從胸口傳來。他驚駭欲絕地轉頭,看到了憤怒的奧古先生。對方高舉着沉重的鈍器,一下一下重擊在他身體上,直到簡森失去呼吸。”
講到這裏,唐肖自己也停頓了片刻。
洛二:【宿主如果繼續講下去,可能會受到負面情緒影響。】
唐肖勾起一個淺淺的冷笑:“已經發生的事,并不會因為我不講出來,就不複存在了。”
如果林苑一直沉溺在自欺欺人的逃避情緒中,只會一直被控制,無法逃脫。但事實不會因為她的逃避而消失,唐肖要做的,就是把血淋淋的現實從掩埋的回憶裏挖出來,擺在對方面前。
她受到的情緒影響,與對方比起來不過九牛一毛,這個時候就是要比心理防線,後退一步的就輸了。
唐肖繼續道:“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這裏的血跡總體還算均勻,并不淩亂。說明簡森先生死之前并未掙紮,也沒試圖反抗。為什麽?只有已經心灰意冷,或者心有愧疚的人才會這樣。”
“更何況,奧古先生并不是殘忍暴躁的人,相反,他很純樸并且喜歡和平。這樣一個人,會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向另一位旅客舉起武器?只能是這名旅客做出了令他無法容忍,甚至是極其憤怒的事情。”
“大概是,在衆人陷入争吵亂做一團時,奧古并不能聽清這些人在喊什麽,他只想讓所有人冷靜下來,至少不要有人因此受傷,尤其是唯一一個對他友善的女孩。”
“但簡森卻打破了他最後的執着。他不僅激動之下殺死了瑪曼莉,還重傷了前來阻止的女孩,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他踉踉跄跄離開,逃跑到了儲存室裏,憤怒的奧古認為簡森是惡魔,在盛怒之下殺死了他。”
“但惡魔真的是簡森先生嗎?”
唐肖逼視着瑟瑟發抖的女人,聲音不急不緩,話語卻如寒冰般冰冷:“不,真正的惡魔隐藏在衆人中間。不是簡森,不是奧古先生,不是後來殺了奧古先生的道特夫婦,甚至也不是林苑小姐你。盡管你先挑起了瑪曼莉小姐的怒火,然後又躲在簡森身後,利用他的保護欲挑撥攻擊的欲望,從而引發一場無人生還的慘劇——但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不是麽?”
林苑已經淚流滿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很害怕,很想活下去,對不起……我,我腦子很亂,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真的不知道……”
唐肖:“你的确不知道,但你大腦裏的東西知道。你現在還想放任它在你的腦海裏滋生嗎?還是想看到一模一樣的慘劇再次發生?簡森已經為你死了一次,你想讓他再死一次嗎?”
林苑痛苦地叫道:“我不能反抗,你什麽都不懂!”
唐肖:“你可以反抗,因為我在這裏。”
她伸出手,覆蓋在林苑的頭頂,一股醇和堅定的力量湧入女人的身體,林苑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亮光。
但下一瞬,她忽然捂住腦袋,整個人匍匐在地面上,發出痛苦的“嗬嗬”叫聲,形容猙獰到了極點。甚至伴随着不斷的抽搐和掙紮,她已經瘦削得恐怖的臉頰更加凹陷下去,仿佛被某種存在活活吸幹了精血,變得愈發森森可怖。
洛二:【林苑的身體狀态在迅速惡化,如果她再繼續反抗下去,會被殺死。】
唐肖:“她現在反抗,還有一絲生路,如果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才是必死無疑。”
為虎作伥。林苑并不是标準意義上的伥鬼,從某種程度上看,她也是受害者。她的精神世界被外來者入侵,導致整個人都發生了異變。如果最開始的林苑還能算是一個人,那麽現在的她則更像是一半人一半異物質的組合體。
表面上,林苑還能好好地活着,然而實際上她的自我意識在被不斷侵蝕,改造,直至徹底消亡,這個過程才會結束。
入侵飛船的能量體需要一個載體真正降臨這個世界,而林苑就是被選中的載體。
林苑痛苦極了,她現在相當于只剩下一半殘缺的意識,更加沒有抵抗之力。沒過多久就僵硬地跪在地上,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唐肖。
凹陷下去的眼睛裏,充溢着有如實質的惡意。
唐肖:“你叫什麽名字?”
“林苑”扯了扯嘴角,一不小心就扯到了耳根,也沒有收回來的意思,“我叫林苑呀。”
它似乎對唐肖有幾分忌憚,想一邊後退一邊站起來,卻不會像人類一樣控制四肢,一個用力,身體沒站起來,脖子卻陡然拔到了半米多長,幾乎與唐肖平視了。
這特麽要還能算人類,唐肖覺得自己可以把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洛二:【檢測到附近空間出現異常,請宿主小心。】
唐肖:“我明白。”
事實上,自從林苑的身體被占領,一股難以名狀的波動就以她為中心,向外不斷擴散開,遇到唐肖的靈力後,甚至試圖将其吞噬。
好在靈力是在不斷的凝練中誕生的存在,本身就極為凝實穩定,哪怕入侵的能量再詭異也巋然不動。
唐肖笑道:“我是問你是什麽東西。”
“林苑”吃了癟,嘴角不高興地向下一挒,下巴頓時掉到了地上。
“我當然,是人啦,嘻嘻。”
洛二:【奇怪……根據種種數據顯示,林苑目前的身體雖然狀态不正常,但仍然屬于人類範疇。】
唐肖:“它現在當然還是人類,因為林苑的意識開始掙紮,它已經來不及将其全面吞噬,就被迫出來了。”
唐肖也不動,就這麽站着端詳對方,“林苑”也同樣沒有動彈,黑黢黢的眼睛詭異地盯着唐肖,一下也不眨。
它在等待着,等待唐肖被同化,被它入侵。
過了一會兒,唐肖忽然開口:“我現在終于能确定你是什麽了。你不是生物,也不是什麽能量體——你更像是一種傳染病,”
“又或者說,是一種會不斷蔓延,傳染,同化一切的……現象。”
“你沒有目的,也沒有形态,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傳染。只不過在這艘飛船裏,你體現為人類心中的負面情緒與惡意。但事實上,整艘飛船,包括物質、空氣……全都是你的傳染對象!”
“林苑”直勾勾看着唐肖,聽到這段話後,緩緩勾開了唇角,露出牙齒,牙齒卻又一層層張開,露出隐藏在血肉中的尖銳口器。
幾秒之內,它的頭就從一個形銷骨立的女人,變成了正在咆哮的變異體!
下一瞬,它又變成了平民聯盟裏的黑袍男人,對唐肖露出猙獰的笑容,而後又開始變化……
每變化一次,它周身的感染力就會更加濃郁。在人類視角看不到的地方,一團詭谲難以形容的物質,層層疊疊纏繞在唐肖身上,随時亟待将她吞噬。
洛二在識海裏不斷發出警告:【宿主,檢測到該副本難度驟然提高,危險等級超出預期,是否強制脫離?是否強制脫離?】
唐肖咬了咬後牙槽,冷聲道:【不脫離。】
雖然對手的本質比她預期的還要棘手,但她既然選擇了正面剛,就有辦法解決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