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這就尴尬了。
衆人真情實感覺得自己的生存受到迫害, 哭哭啼啼大吵大鬧——最後發現只是因為對方耳朵不好。
也就是說, 林苑所有的訴求和痛哭流涕, 包括簡森挺身而出的一番話, 并沒有被奧古冷漠忽略。不論是什麽原因導致他沒有聽清,都不是他有意的。
這時候他們才回過味來,尤其是簡森,他尴尬地杵在原地,意識到自己也陷入了一個誤區。
他從沒想過奧古會聽不見這種可能,然而就算對方真的沒理會, 他們完全可以像唐肖一樣, 直接站到對方面前, 直接把對方拉入這場對話裏。而不是任憑人在那走來走去。
——動嘴沒結果, 不會動手嗎?
——可是他們不敢。
因為過于膽小怕事,無論是仿佛要生生哭死在這裏的林苑,還是把怒氣發洩到瑪曼莉身上的簡森,都沒考慮過除了在人家背後小聲請求之外的行動。林苑雖然一幅痛不欲生的樣子看着吓人,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如果對方真的一直沒聽到,又或者不小心再次弄大了聲音,她難道還要在驚懼交加的自我幻想中吓暈過去?
這太荒謬了。
現在回過神來, 這件鬧劇從頭到尾,都透着一股荒謬感, 但根本沒人有時間思考:林苑的哭聲無時無刻不在他們的耳側徘徊, 他們仿佛也被這股悲傷、哀怮和怯懦所影響, 共情, 卻又因此生出了無端的煩躁……但現在,再回想起剛剛一片雞飛狗跳,矛盾一觸即發的場景,只覺得莫名其妙。
尤其是再看到奧古——這個小山般大小的恐怖男人,在唐肖的要求面前連句解釋都沒有,只是默默抱起金屬工具的時候,固有印象都不由得産生幾絲裂痕。這,這怎麽和他們心裏想象的最差結果,一點都不一樣?
--他們看到了什麽?奧古不僅抱起工具減少噪音,還用奇怪的口音說了對不起!
--不僅如此!奧古居然還真的接過唐肖給的毛毯,朝着林苑走去——等等,那是毛毯,不是什麽電磁鋸,激光轉筒炮之類的武器對吧?!
奧古:“猴。”
在衆目睽睽之下,奧古拎着一張毛毯,笨拙地走向林苑。而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快昏迷了,她低伏在座椅靠背上,蒼白瘦削的臉頰緊緊貼着肮髒的椅墊,淚水在眼角糊成一片,抖得不成樣子。
這下,就連簡森也覺得不太對勁。林苑之前在飛船上情緒低落是一回事,至少也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說話,進食。但她從沒表現得如此可怕,這種超出尋常的恐懼不像是短短幾分鐘裏能積累的情緒。
但疑惑也只是一瞬間,奧古步子大,兩步就已經邁到眼前,高大的身軀壓下一片陰影。他手一松,毛毯就從空中降落,從上到下蓋住林苑的大半個身體。這種粗糙的手法簡直和唐肖未醒時身上被蓋的毛毯一模一樣。
如果說之前他給唐肖蓋毯子,衆人還有所疑慮,現在也能确定。至少奧古在做這件事的時候,的确沒有傷害他人的意思。
甚至……甚至可能還抱着一定的善意。
林苑:“嗚嗚嗚。”
毛毯蓋住了她的頭,她就在毛毯底下哭。
奧古:“豪,豪了。”
唐肖提醒他:“林苑小姐還在哭。”
奧古很茫然,“酷?妹柚啊。”
他用手指輕輕戳了戳椅墊,座椅向後搖了一下。
林苑哭得更大聲了:“嗚嗚嗚!”
簡森下意識擋在林苑面前——為一個柔弱女士抵擋來自強壯敵人的攻擊可能性,是每一個紳士的守則。但在動身的一瞬間,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把紳士守則背得如此熟練了。
故事裏的紳士永遠有高超的武力,但奧古的拳頭如果真的落下來,他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這就是區別。
簡森又默默後退了半步。
奧古也後退了半步,他把手縮回去,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然後他選擇沉默地抱着工具,越過兩人,繼續往前走。
唐肖卻道,“奧古先生,你工具這麽多,恐怕搬不完,我幫你拿幾個吧?”
衆人:“???”
瑪曼莉最快,更是直接說道:“不可能,這些工具一看都是化合方金制作的,随便一個比你還重,你怎麽可能搬得動?”
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想法,他們看着唐肖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種人間迷惑行為。
唯有簡森輕輕皺眉陷入沉默,目光若有所思,看向唐肖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正在穿越過道的奧古腳步一頓,搖搖頭,“不,重……不行……”
他一回頭,卻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跟到了自己身後!
唐肖舉了舉手裏兩個扳手型工具,“你剛剛搬東西的時候,這兩件掉在了地上,并不怎麽沉,是你需要的嗎?”
奧古愣了愣,又看向自己捧在懷裏的道具,點了下頭,就要伸手拿。
唐肖卻輕輕一轉身就鑽到他前面,“剛好我在客艙裏也待膩了,出去看看吧!”
她說得理直氣壯,行動起來也理直氣壯,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會惹怒奧古。
又雙叒叕被刷新了衆人的認知,奧古竟然真的沒生氣,他只是虎頭虎腦地跟在唐肖後面,甚至還出手幫她開門,畢竟這個艙門足足有幾噸重。
唐肖也毫不猶豫地鑽了出去。
洛二:【宿主,當下環境溫度為零下三十五度,檢測到身體已經自動開始恒溫調節。】
唐肖腦袋裏的系統像個健康小衛士,一旦閑下來,就開始事無巨細地提醒她身體變化,唐肖也不嫌它煩,每次都回應,“我知道了。”
洛二就在識海裏繼續蹦,好能蹦一光團。
狹長的通道剛好比奧古身體還寬一點,他微微彎腰,走在裏面也不會受到阻礙。唐肖走在他前面,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
包括她在內,飛船上的所有人其實都穿着一身特殊材料的服裝,有點像太空服,但更加輕薄。在衣服的保暖作用下,實際上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溫,身體真正感受到的只有零度左右——別看客艙內還有毛毯,實際氣溫也不高于零度。多虧了這身衣服的循環調溫系統,乘客們的眉毛才沒像奧古一樣,挂上冰渣子。
零下三十五,這也只是通道內的溫度。過了這條通道就是一道艙門,艙門另一邊的空間多半會更冷。
唐肖沒表現出異常,徑直走到艙門處。有異能在,她不擔心外面的環境會對自己造成什麽不可逆的傷害,反正副本世界本身就已經是最大的輻射源了。
而且在四兩撥千斤,解決了剛才的鬧劇後,唐肖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危險”來源,以及危險出現時的形态,或許和自己在上個世界中經歷的有所不同。
荒誕,這是她通過觀察,得出的第一結論。
矛盾和沖突的交錯,引發荒誕的場面,荒誕又往往伴随着人性可笑的一面,這個詞本身不具有危險意義,但在這艘飛船裏,荒誕是有魔力的。涉及其中的人數越多,場面越失控,那股異樣感就越明顯。仿佛有道隐形的漩渦藏在其中,随時等待着将所有人一同吞噬。
至少在當下,遠離人群,和奧古單獨出來觀察環境,反而比與一群人處在同一空間裏更加安全。
唐肖輕輕推了下艙門,感覺有什麽東西把門卡住了。
“窩,窩來。”
奧古拿出工具,趴在門前開始工作:扳手,震蕩器,和一根長長的金屬棍,形成了一套簡單的撬門工具。
……熟練得令人心疼。
唐肖:“不能通過正常方式打開嗎?”
按理說乘客應該是這艘飛船的主人,怎麽不僅享受不到任何服務,開個門都要撬鎖,像偷來的一樣。
奧古悶不做聲撬門,很快把門敲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洛二:【宿主,檢測到外面溫度為零下六十五度。】
唐肖擡腿邁入,迎面進入視線的就是一排積灰已久的儲物櫃,能在裏面看到各種工具的影子,但是櫃門被凍住了。空氣中飄着冰冷的霜意,這座艙房甚至不能用冰窖來形容——冰窖遠遠沒有這裏冷!
這應該就是巴福多口中的雜物間。怪不得沒人願意來。誰願意冒着被凍死的危險,只為了有頓難以下咽的晚飯?還不如餓着。
環視一遍艙內空間,唐肖又發現了許多第一眼沒看到的東西……比如血跡。
這些血跡已經有些時間了,在灰塵的覆蓋下并不明顯,甚至有些暗沉。尤其是過于寒冷的溫度沖擊感官,污漬般的暗沉又到處都是,令人下意識很容易忽略。
但仔細看去,全部是噴灑出來的血!
從儲物櫃的門上,到地面,再到金屬牆壁,大片大片的血跡到處都是,空氣中沉郁着一股不易察覺的腥氣。
唐肖看了眼奧古,他胡子上沾的血漬,應該就來自于這些地方。
奧古對此恍若未覺,他把工具塞在腰間,就開始吭哧吭哧拆儲物櫃。旁邊地面上堆着廢棄的金屬碎片和框架,應該就是已經被他拆掉的儲物櫃。他每拆掉一個門,就把裏面能用的工具全部掏出來,自己弄不懂的堆成一堆,能用的堆成一堆。然後把棄之不用的那堆——高科技産物,掃進垃圾堆裏。
他很認真,也很忙碌,似乎在為了準備什麽而囤積。
另一邊,唐肖蹲下,用手沾了一塊血跡,“洛二,能分析出這些血液裏的DNA,都屬于誰嗎?”
洛二:【可以,但以目前的等級,要耗費三格能量。】
唐肖:“……只分析我手上這塊呢?”
洛二:【一格能量。】
唐肖心痛:“可以。”
不過兩秒,系統就很快得出了結果:【宿主指尖的血跡來自于飛船上的乘客,簡森。】
簡森?
唐肖能确定,自己見過的簡森,并無什麽受傷的痕跡。
而眼前的血色儲藏室,明顯遍布着不止一人的鮮血,至少需要有三個人死在這裏,才能有這種出血量,說是屠殺現場也不為過。
這些血都是乘客的嗎?
這裏曾發生過什麽?
現場為什麽只有血跡,而沒有其他……比如屍體和碎肉的殘骸?
唐肖繼續不動聲色地鋪散精神力,忽然心念所至,在早已黯淡無光的智能顯示屏上,看到了一處本不應該出現的反光點。
沿着折射的角度倒推返回尋找,唐肖在被灰塵覆蓋的角落,找到了一個指甲蓋大小,方方正正的金屬塊——和她在客艙座位下找到的金屬塊一模一樣。
打開,依舊是她的筆跡。
【我殺死的人,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