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如玉
方銘絕壓着熊熊燃燒煎灼着心肺的無明之火出了賀府的門,迎面看到自己的小厮牽着馬匆匆趕來,彎着腰立在面前,忍不住就一腳踹了過去:“蠢貨,還要爺等你?!”
“殿……”求饒的話還沒說出口,方銘絕又補了一腳:“閉嘴!”
許是被踹得幡然醒悟,小厮福至心靈地改了口,盡管疼得直打滾,連嗓音都嘶啞了,卻還是一邊拼命磕頭一邊求着饒:“爺饒命,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滾起來,少給爺在外面丢人現眼的。”方銘絕所幸還沒忘記這裏是賀府門口,扯過馬缰就翻身上馬,雙腿一夾,已如箭馳般飛也去了。
呼呼的風聲回蕩在耳側,生硬得仿佛連面頰都被刮破了。方銘絕心頭的火卻不降反升,燒得他整顆心髒都化為灰燼,被風一吹,渺渺不知所蹤,空空落落的煞是難熬。
他忽然勒緊了缰繩,神駿的馬兒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又足足向前踏了幾步這才緩緩站定。
方銘絕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己按捺了下來。這裏接近鬧事,若是自己做出什麽不妥的事來,幾乎不用明天就能被禦史告到自己父親面前。
忍,要忍。忍到出頭那日,無論是背叛自己的還是壓迫自己的,都将一一付出代價。
包括賀疏雁!
方銘絕眸中陰陰地閃爍着憤恨——她竟然背叛了自己。她竟敢背叛自己!那之前那副意亂情迷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是在戲耍自己嗎!
還有杜紫芊那個愚蠢的女人!還說什麽賀疏雁已是囊中之物,就差手到擒來。
結果呢?!
越想越氣,方銘絕手中的鞭子下意識向旁邊揮去,狠狠抽打在路邊的樹幹上。
“哎喲,這不是我們的太子殿下嗎?”一道公鴨嗓冷不丁地在方銘絕背後響起,夾雜着濃濃的嘲弄意味。
方銘絕一下子就挺直了脊背,快速換上了一副不經意的懶散的姿态和笑容。“四弟?好巧啊。”
他笑着轉過身去,“哦,沒想到二弟三弟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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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打招呼的是個穿着紫衣金繡的少年,一臉痞氣地笑着,仿佛不懷好意般。
在他身後另有兩個身姿修長的秀颀少年,一個一身玄服,眉眼深邃,飛星蘊電,泠泠高華,如冰雕雪鑄般冷冽迫人。
另一個則錦衣華服,倒比這當朝太子更雍容華貴幾分,眉宇間也是一例的貴氣逼人,傲然無雙。
在聽到方銘絕的問候後,玄衣少年正色作揖,惜字如金地問了個安,而錦衣的那位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拱了拱手,咧了咧唇,連問安都省了。
方銘絕壓住心裏的火,好言笑道:“果然是巧,三位弟弟這是約了去哪游玩呢?”
紫衣的方銘昱拖長了腔調怪笑了一聲,伸手往錦衣的方銘賢肩上一搭:“我們也想玩啊,可惜,可惜父皇嫌我們三個沒有太子殿下你那般才華卓然,硬是分了我們一人一題,讓我們仨來找博士問經呢。”
方銘絕聞言心中不由一緊。
四弟方銘昱這話聽起來真讓他喜憂參半。喜的是父皇似乎還頗認可自己,憂的是父皇對自己這三位弟弟似乎太過看重了些。
有道是聖心難測,又正值這即将立後的風雨前夕,父皇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誰敢說能揣測到幾分呢……
“即是如此,為兄的就不打攪三位弟弟了。”方銘絕頓時失了和對方虛與委蛇的興致,點了點頭便開口辭行。
在轉回身的那個瞬間,一個念頭不容分說地從他腦海深處跳了出來,并迅速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賀疏雁,還是一定要把她娶到手才行——哪怕不折手段!
至于她的背叛,等大局定了再算這筆賬不遲……
“總覺得太子今天怪怪的。”方銘絕身後,方銘昱哼笑了一聲道。
方銘賢則神色淡淡:“許是他哪裏的算盤沒撥響的緣故吧。”
“哦?聽起來三哥似乎知道些什麽內幕啊?不妨說來讓小弟聽聽?”聞到了八卦的氣味,方銘昱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不是什麽內幕,只是稍微動動腦子就能猜到的吧——今日下朝,我們的太子殿下是跟着賀相一起回去的。據說這陣子太子和賀相的大女兒打得火熱。還據說,太子除了自己登門,還命人帶了好幾車禮物——其中不乏稀罕之物——送去。”
“所以……”方銘昱挑了挑眉,邪氣笑道:“聽說賀相的大女兒容顏出衆,身姿曼妙,京中名媛無人能出其右。唯有衆芳樓的花魁天香姑娘可堪比拟啊。”
他說着,還斜着肩撞了撞黑衣少年道:“二哥,兄弟之中唯有你曾是天香姑娘的入幕之賓,你倒是說說,京中傳言,可有道理?”
心不在焉的方銘琛不妨話題忽然轉到了自己身上,不由皺眉道:“四弟此言過矣。”
“過?哪過了?”
“何必在背後道人短長?何況對方還是閨閣女兒。四弟更不該拿賀相千金和風塵女子相比,輕浮了。”
“京中人人說得,反倒我說不得?二哥這話實在荒謬。”
“人人言語帶毒,四弟便也要言語帶毒麽?”玄衣少年并無意繼續這麽做口舌之争,冷淡道:
“我等也不是沒見過高門大戶如何養女兒,正兒八經的人家,能随随便便讓家中女子的名聲如此被人糟蹋嗎?
賀相和賀相夫人也不是糊塗人,還能有這種有違常理之事發生,背後的水深幾何,想想也知道,絕不如表面上如此簡單。
四弟你也是領了差事的人,又如何能如此人雲亦雲呢。”
方銘昱張口結舌地看着自己那忽然口若懸河的二哥,一時完全無法反駁。
方銘賢噗嗤一聲在旁笑出聲來,搖頭道:“四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位二哥,平日裏能不張口絕不張口,唯有訓人說教時那叫一個出口成章滔滔不絕啊。”
方銘琛拱了拱手:“失禮了。”說着便拂袖向國子監大門行去。
待他行遠後,方銘昱方才“啧”了一聲,道:“兄弟裏還真就是他最怪。”
方銘賢則不以為然:“許是他有自知之明呢。”
畢竟自己母妃位分最高,方銘昱母妃則最為受寵,太子雖然沒什麽依靠,但總歸是元後嫡子,太子名分早定。
而他方銘琛呢?母妃既不受寵還早逝,外家不顯,朝中亦無勢力支撐,本人才能也平平,不夾緊了尾巴做人還能如何?
不過看來他是不打算投靠任何一個兄弟,只想獨善其身的樣子。想來所求者也不過寥寥,倒也有可用的餘地。
“二哥!”國子監門外,一個學子打扮的小少年興高采烈地向方銘琛揮着手。看到後者近來,更是一溜煙跑了過去,駕輕就熟地扯起自家二哥的袖子:“你要找的方博士,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正在教舍裏等着你呢。”
方銘琛點了點頭,随着小少年前行。
“對了二哥,剛才有同學說看到熱鬧了。”小少年看看四周無人,連忙壓低了嗓音道:“據說賀相府上神神秘秘往太子府上送東西呢。”
“哦?”方銘琛蹙眉,今天這是怎麽了,走哪都能聽見賀相和太子的事。
“真的真的。”小少年點頭道,“一開始大夥兒都不知道這是要送去哪,又都送了些什麽。可是正好有車夫不小心碰散了車上的繩索,街坊們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那些名貴的珍珠寶石滾了一地,據說珠子都有龍眼大呢。
可沒人敢撿啊,壓車的大概是管家吧,把那車夫訓了一頓,說什麽‘若是太子那裏出了差錯,你幾條小命也不夠陪的!’這不,大家就都知道這是往太子府送去的了。”
小少年惟妙惟肖地學着管家說話,一邊自己嘻嘻笑了起來,“我們正好有同學在那,這不,就傳得我們都知道了。”
方銘琛聞言忍不住也覺得好笑,什麽不小心,分明是故意的,不然怎麽會那麽巧,又是鬧市又是有國子監學生在的。
怕是對今早太子的答複吧。倒是把自己撇得幹淨,就算父皇知道了這事,也不會懷疑賀方私底下勾結太子。
而整個國子監都知道了這事,那就等于禦史也就知道了這事。
真是一石三鳥啊。
只是這等古靈精怪,卻完全不似賀方的作風……如果是那老狐貍,應該是隐忍不發,然後直接在父皇面前做文章吧。
賀夫人又太過剛強,她最可能的是直接把東西摔到太子府前再雇人罵上個幾天幾夜吧。
那,是誰的手筆呢?
方銘琛的手指不自覺地輕叩着大腿,不經意地想起一雙清澈而靈動的眸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