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嫡女風度
迷迷糊糊間,一張溫熱的帕子輕柔地覆在了臉上。賀疏雁無意識地低哼了一聲,慢慢清醒了過來。
“姑娘感覺怎麽樣?”雪鳶大概是已經從緋雁那聽來自家姑娘後半夜很是大哭了一場的事,見賀疏雁醒了過來,連忙笑臉相迎。
“頭疼。”鼻子還有點塞,尾音裏也帶上了閨中小女兒特有的嬌氣。賀疏雁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雖然攜恨重生,但畢竟離開了之前那權謀鬥争的世界,反而心裏感覺輕松了不少,以至于當年的稚氣也好像一起回到了這具身體上。
看到對方有精神撒嬌了,顯見精神大好,雪鳶也放下心來,忍着笑替小姑娘熱敷鼻子,一邊問着今日想穿什麽衣服之類的話。
賀疏雁看了看外間已經被準備好的幾套衣服,無不是大紅堇紫之類的顏色,看着就覺得腦仁疼。
“去把那套新做的白綠鑲玉色的衣裙取出來。也別戴那麽多金的銀的,去看看外面有什麽合适的花兒,挑新鮮的掐一盤來,我回頭帶給祖母和娘親去。”穿上繡鞋站下床來,被服侍着漱口淨面之後,賀疏雁指揮着房內的一衆丫頭們。
雪鳶略驚,自家姑娘素來偏愛色彩濃麗的衣衫,夫人也拿她沒辦法,所幸她膚色白皙如玉又眉眼如畫,再豔麗的顏色也奪不去本人的風采,只是怎麽今日忽然改了性子?
賀疏雁瞥了眼身邊的大丫鬟,心知她定然不解,便笑笑道:“忽然覺得,換種活法也挺好。”
換種……活法?總覺得這話別有含義啊……雪鳶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家姑娘,卻見賀疏雁已然徑自坐在了妝臺之前,伸手取過一枚小巧玲珑的牙梳把玩着——剛才那話,姑娘應該就只是随便說說,指換套衣服的意思吧?雪鳶搖搖頭,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抛了開去,快步走到賀疏雁身後:“姑娘,婢子伺候您梳頭,今天梳個雙環髻可好?”
寅時一刻,被打扮得讓人耳目一新的賀疏雁站在了主院中矩院的正房之中。看着上面笑得直掩唇的自家娘親,小姑娘又悲又喜,使勁抽抽鼻子,壓下流淚的沖動,委委屈屈地叫了聲“娘親——”,也不顧行不行禮了,直直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哎喲,今個兒我的嬌嬌兒是怎麽了?”賀夫人好笑地摟住了越大就越少撒嬌的女兒,“怎麽轉性了?打扮得這麽好看,像顆蔥似的?”
房中頓時響起幾聲低低的咳嗽,賀疏雁餘光看去,只見母親身邊素來得力的紅绡碧翡還有一衆小丫頭都低頭的低頭,轉身的轉身,顯然是憋笑去了。
賀疏雁也笑,久別的離緒被這麽一調侃,頓時消散了不少。她故意嘟起嘴:“娘親取笑人家。”
“好好好,不取笑不取笑,不然雁兒回頭不來了,我找誰說理去?”
母女倆說笑了幾句,賀夫人便站起身來:“看來杜妹妹和賀二姑娘今天是不打算過來了,也沒讓我們再等的道理。紅绡,收拾收拾,我們去給老夫人請安。”
賀老夫人所在的松鶴院偏西,賀夫人帶了一衆人浩浩蕩蕩的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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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進院子,賀疏雁就聽見了正房萱桃堂中傳來陣陣笑語歡言,眼眸便不由一暗——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杜紫芊和賀淩韻,間或還傳來賀老夫人開懷的笑聲,顯見裏面正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賀夫人略一挑眉,也不說什麽,揮了揮手示意門口的丫鬟進去通報。
卻聽見堂中頓時靜了下來,過了會兒才有個聲音清了清嗓子,冷靜端莊地傳來:“媳婦來了,那便進來吧。”
賀夫人帶了賀疏雁進房、行禮,在得到允許後坐在了老夫人右手邊的玫瑰椅上。
賀疏雁立在她身後,不錯眼珠地盯着對面椅子上坐着的,正在低頭擺弄袖口的杜紫芊。
“你看什麽看啊!”這麽沖的話,不用看也知道是年少氣盛的賀淩韻。
此時她娘還未被禦賜扶正,頂着個庶女頭銜的她又生性心高氣傲,對這個庶出的身份各種不平,對自己也就一直脾氣大得很,這積年的怨恨最終爆發成殺意這種事,現在想來也屬正常。
但理解你的動機不代表原諒你放過你,賀疏雁心中冷哼,面上卻微微揚唇笑了起來:“原來是杜姨娘和淩韻妹妹。我還以為是哪位伯母嬸嬸,大清早地登門造訪來了呢。”
能被賀疏雁叫一聲伯母嬸嬸的,怎麽也得是朝中大員的夫人,杜紫芊不過是個妾,又如何能接得住這句話?
她連忙放下袖口站了起來,對着賀疏雁深深福下身去,道:“大姑娘這話折殺賤妾了。”說着向着端坐在那仿佛完全沒聽到自己女兒在說什麽,只顧着淺淺品茗的賀夫人趨近幾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禮參拜道:“賤妾一時走神,沒注意到夫人進來,誤了請安,還請夫人責罰。”
“姨娘~!”賀淩韻急得跺腳,恨不得上去把她親娘拉起來。
賀疏雁早在杜紫芊對她福身的時候就避了開去,眼角瞥見上面老夫人緊緊抿起了。
心知這杜紫芊母女又在這老夫人面前上演“我柔弱我可憐我母女情深我還要逆來順受你們這些欺負人的大壞蛋嘤嘤嘤求同情求偏袒”的戲碼了。
當下換了幾分惶恐的語氣,用帕子掩着眼睛道:“姨娘這是做什麽,疏雁不過一時認錯了人,哪裏要姨娘行這麽大禮了?姨娘怎麽說也是父親的房裏人,就算是長輩房裏的小貓小狗,疏雁也不敢不客客氣氣的啊。姨娘這麽說,可不是要壞了疏雁的名聲麽~!”
賀老夫人本打算護着杜紫芊和賀淩韻,卻聽賀疏雁這麽一說,心中又不由微微生出動搖來。
畢竟大孫女之前那句話她也聽在耳朵裏,并沒有半點指責的意思,杜紫芊這反應也确實大了點……再看看大孫女這委屈得落淚的樣子,想了想,原本要呵斥賀疏雁的話便收了回去。
得慣老夫人偏幫的賀淩韻卻沒想那麽多,只覺得今天連祖母都不疼自己了,氣得眼眶都紅了。
賀夫人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那盞茶,仿佛剛看見杜紫芊跪在自己面前似的,訝然道:“杜妹妹這是怎麽了?請什麽罪?難道……”
她環顧四周,再垂下眸來的時候,話語裏已帶了三分難過七分傷心,“難道在妹妹心裏,我就是這麽一個不近人情的,苛待妾室的主母不成?我、我究竟是做了什麽,才會讓妹妹對我如此誤解啊……”
說着,也不由用帕子擦拭眼角去了。
杜紫芊一下子楞在了那裏,怎麽今天這母女倆,都不按劇本來了呢?!
以往的戲碼難道不該是賀疏雁來扶自己起身,然後江氏大發雷霆,再被老夫人呵斥嗎?!
不對,以往這個老好人賀疏雁根本就不會說開頭那話!被撩撥起來的那個,一直是江氏!
今天這是怎麽了?
只是只顧着抹淚的賀疏雁和賀夫人都不去伸手扶杜紫芊,賀淩韻又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大張旗鼓地去給自己親娘撐腰,杜紫芊也沒有自己請罪請到最後自己又起來的道理,一時間場面出現了僵局。
杜紫芊只覺得膝蓋底下的青磚上,絲絲涼氣往自己雙腿裏鑽,連凍帶疼地,一會兒便青白了臉,冒了冷汗。
“好了。”最後出聲的是看不下去的賀老夫人。她沒好氣地喝道,用力頓了頓手中的沉香木龍頭拐。
“夠了,一大早在我這裏鬧得雞犬不寧的。你們是來請安的嗎?是來氣我老太婆的吧!”
“媳婦/孫女不敢。”
老太太重話放了出來,賀夫人江氏連忙起身,面對老夫人垂首肅立,賀疏雁也随之低下頭去。
杜紫芊也連忙換向老夫人的方向跪着,口裏稱着“賤妾不敢”深深叩首。唯有賀淩韻依然氣鼓鼓地,不情不願地轉過了身子,狠狠剜了賀疏雁幾眼。
賀老夫人看到賀淩韻這個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這事鬧成這樣,你說怪誰?
賀疏雁是最先說話的那個沒錯,可她的話也沒怎麽樣,是杜紫芊又是賠禮又是請罪地把事情鬧大。
江氏?
江氏進門來除了和自己請安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旁的話,就被杜紫芊跪到面前又是哭又是鬧得,她沒發火已經算是好涵養了。
可自己素來也偏疼兒子這個識情識趣會說話能哄人的妾室和庶出孫女幾分,一時之間竟不知能對誰生氣,只好自己硬生生憋住。
卻偏偏賀淩韻這個不懂事的,這節骨眼上還沒輕沒重的,當下便把老夫人好不容易壓住的火挑了出來——
“三姑娘你的規矩呢?!”老夫人重重一跺拐杖,怒道。
“啊?孫、孫女……”賀淩韻被驟然點名,不由一驚。
再看素來對自己慈和寬厚的祖母臉上已然黑得快來暴風雨了,這才後知後覺地生出害怕來,連忙垂首肅立,卻一時之間說不出替自己開脫的話來。
“夠了!回去給我抄五十遍女誡,沒抄完不許出門。”老夫人也不等她為自己辯解,直接甩袖子了,“你們這些人,統統給我下去!”
“是,媳婦這就告退。”江氏聞言躬身應道,随即“從善如流”地把賀疏雁也一起打包走人。
杜紫芊抽抽噎噎地向上偷偷張望了一眼,看見老夫人面色鐵青地轉過身去,顯見是至少短時間裏不想再看見自己等人,當下也只好不尴不尬地自行爬起,帶了賀淩韻灰溜溜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