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一站,西門口。”
曾忱一愣,回過神來,發覺手裏的電話也已經被挂斷。
她輕啧了聲,容起雲真是一如既往的……
她把心裏的話掐斷,看着剛才停靠的公交車又重新開出去,車尾上的數字顯示720路。
西門口。
曾忱垂眸,忽然覺得感受到一絲涼意。她搓了搓胳膊,茫然四顧。
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而且她一點也沒發現。
曾忱回身,重新打量四處,這裏和記憶中相去甚遠,難怪她毫無察覺。
如果不是剛才那個提示,或許等她走過去了,也不會發現這是西門口。
曾忱無聲長嘆,目光落在剛才的顯示屏上。顯示屏裏還有播放着關于西門口的改造計劃,是如何成功。
她收回視線,踢了踢腳尖的石子,心中湧起的酸,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距離她離開這個地方,已經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前,她還和媽媽一起住在西門口。
彼時,西門口還是北城的老破巷子,充滿了頹敗而又腐朽的氣息,和北城精英都會的氣質格格不入。
彼時,曾忱很讨厭這破地方。它又破又舊,走在路上,還有猥瑣的老男人以及喝醉的酒鬼。甚至于連陽光一曬,仿佛都能曬出一股發黴的氣息。老舊的樓房走起來讓人膽戰心驚,仿佛用點力氣就會把樓梯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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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忱的家,住在三樓。她無數次經過樓梯的時候在想,人會不會摔死。
每天入了夜,甚至能聽見別人家裏男人女人在□□的聲音。
這破地方一點也不好,唯一一點好的,就是有一個林靜。
可後來林靜也死了。
從那之後,曾忱再沒回來過這裏。
仿佛把記憶裏關于西門口的一切都封印起來。
但是那是假的,否則,此刻她如何會熱淚盈眶。
一雙淚眼,模糊了眼前的路。
仿佛記憶中的林靜重新站在她面前,送她出門上學,溫柔地和她揮手:“阿忱要乖乖上學哦,媽媽在家裏等你回來做好吃的。”
但是她撒謊了。
那天曾忱回來了,她卻沒有回來。
她躺在冰冷的馬路上,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那個撞人的人,卻輕易地忘卻了這一切。
曾忱閉上眼,微仰起頭,夜風從她修長的脖頸擦過去。她擡手,用手背抹去眼淚。
還是去看一看吧,她久違了的故土。
只有一站公交車的距離,曾忱步行,還是花了些時間。原來破舊的門牌,如今化作了一個氣派的門坊,上面寫着“西門口”幾個大字。
門口有保安亭,保安叫住了曾忱,“你回來啦。”
曾忱一愣,她可以确定這保安她不認識。
她微扯了扯嘴角,只好點了點頭,卻不知道如何接話。
好在她身後有另外的人過來,那保安又同人家打招呼:“你回來啦。”
曾忱無聲微笑,原來只是習慣,并不是認識她。
也對,怎麽會有人還認識她呢?
十六年過去了,當年她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大人。
曾忱從旁邊大門進了小區,擡頭低頭之間,找不到一絲熟悉的痕跡。原來那些樓房全都拆了新建,就連路,也是新的。路邊放置了長椅,旁邊還有花壇和綠植。
一切都是新的。
再沒有任何一點屬于曾忱的回憶。
她想,這或許是上天在暗示她,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了。
曾忱腦子裏閃過一幕幕回憶,和眼前這地方格格不入。
她沿着主道一路往前,決意走出去。
也做了決定,這是最後一次,她回來這裏。
路走到盡頭的時候,長椅上的老奶奶忽然叫住她。
“阿忱?”
她的心猛地提起來,轉身的瞬間似乎都被無限拉長。
曾忱對上那張臉,準确無誤地叫出她的姓氏:“周奶奶。”
周奶奶拄着拐杖,巍巍顫顫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将她一番打量。
老人家手抖,說話也不利索:“阿忱啊,真的是你啊,我就說看着像你。像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不多見嘛。你回來看看這裏嗎?”
她語速很慢,說一句,曾忱便點頭。她低着頭,不讓自己哭出來。
“是啊,我路過,回來看看。”
“好,好啊。你現在更漂亮了,你媽媽,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
曾忱沒和周奶奶敘舊太久,畢竟夜也不早。她同周奶奶告別,出了西門口,又不知道到了哪兒。
再一看時間,已經近十點。
她原本吃過一碗紅燒牛肉面,這會兒卻意外地又餓起來。
但她沒有精力再在外面閑逛,最後回到工作室,随便點了個外賣,吃完之後,沉沉睡過去。
這一夜,果然夢見西門口,也夢見林靜。還夢見了曾品源,以及楊夢。
這些都不意外,他們都站在西門口的線上。
意外的是,最後卻以容起雲收尾。
鬧鈴響起來。
一夜的夢,一個接一個,曾忱心突突地跳,渾身乏力,又同時有種獲得解脫的輕松之感。
她看着面前的薄被,沉思片刻後,意識清醒過來。
手機上時間是上午十點。
曾忱翻身下床,拿了東西往洗手間去,腳步在看見外面的江岳之時一頓。
“你怎麽來了?”她素面朝天,頭發也沒來得及打理。
不過無所謂,她不在乎這會兒的形象。
江岳看她一眼,啧了聲:“你能不能有點自覺啊,曾忱?”
曾忱邁步進了洗手間,悶悶的聲音很快傳來:“什麽自覺?”
“美女的自覺啊。”江岳恨鐵不成鋼。
曾忱含糊不清道:“美女什麽樣都是美女的,這就是美女的自覺。”
江岳:“……”
沉默大概有一分鐘。
江岳再次開口:“快點吧,帶你去吃東西,順便看房子。”
衛生間的門忽然被打開,曾忱的聲音變得明朗,“我不是說了,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桌邊,抽了兩張紙擦去手上的水珠。
江岳答非所問:“我朋友正好有空的房子,特意給你留了,我都豁了臉面了,你總不能不給我面子吧。”
曾忱看着他,沉默片刻。
才說:“謝謝。”
真是客氣又生硬。
小心翼翼的樣子,一點也不配這張臉。
江岳啧了聲,轉過頭去,轉着手裏的車鑰匙,“說什麽謝不謝的,咱倆誰跟誰啊。”
“謝謝男媽媽。”她語氣變換成輕快,又說一遍。
江岳:“……”
忽然間什麽情緒也沒了,氣也消了。
曾忱回房間換了套衣服,紅色小吊帶配一條煙灰色短褲,盡顯身材。頭發随意地披在背上,還不忘她的黑色墨鏡。
江岳從來不吝啬他的誇贊:“好看。”
曾忱拎了包,“走吧。”
今天周末,小劉放假。她原本打算趁着這兩天去看房子,不過江岳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兩個人從電梯下來,出大門的時候,曾忱特意眺望一番,這回沒碰上容起雲。
這一塊寸土寸金,容家的公司當然也在,會碰上容起雲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她拉回思緒,恰好江岳開車過來。
曾忱拉開車門,這才想起詢問:“吃什麽啊,男媽媽?”
江岳再次被這個稱呼炸毛,“我說了,不要這麽叫我,多難聽啊。”
曾忱輕笑一聲,“我覺得挺好聽的啊,男媽媽,男媽媽。所以到底吃什麽?”
江岳無語,“吃屁!”
“那我不吃,下車。”
“哎,開個玩笑,吃好吃的呗,還能吃什麽。”
·
對于江岳所說的好吃的,曾忱萬萬沒找到是麻辣燙。
她看着面前的麻辣燙,重新确認:“好吃的?”
“對啊。”江岳點頭,拿過一雙筷子遞給她,“快吃吧。”
看她狐疑的眼神,江岳挺胸擡頭:“怎麽?你嫌棄啊?”
曾忱搖頭,齊了齊筷子,将碗裏的湯和料攪勻後,才夾了一塊午餐肉。
江岳眼神裏帶着期待:“怎麽樣?是不是挺好吃的?這是我最近才發現的,我朋友推薦我來的。”
曾忱平淡地嗯了聲,嚼着嘴裏的午餐肉,“好吃。”
這聲音一點感情也沒有,江岳很失望,自己嘗了一口,嘟囔:“确實很好吃啊。”
曾忱不置可否。
一頓飯吃得沉默,一直到付錢的時候,曾忱起身搶着要結賬。
“你都幫我找房子了,這一頓必須得我請。你坐着吧,男媽媽。”
她一溜煙兒似的到了櫃臺邊,給江岳一種輕車熟路的錯覺。
江岳擦了嘴,悠悠晃蕩過來。曾忱已經付了款,看他一眼,“走吧。”
“嗯。”江岳有點不爽,全寫在臉上。
店員把□□遞出來,“您好小姐,這是您的□□。”
江岳一把搶過來,一副二流子的氣質。
聽見店員小聲又補了一句:“曾小姐,您很久沒來了吧?”
江岳一愣,手指折着□□的角眸色沉沉。
“得,你還有挺多秘密。”他把折角掀開,把□□放進她包裏。
不止江岳一愣,曾忱也是一愣。她還以為沒人會記得她,倒是有些不知道怎麽回。
“是,很久了。”曾忱微笑。
“您肯定驚訝吧,因為曾小姐長得太漂亮了,和您一起來的那位容先生也長得很帥氣,所以我才有印象。”
“嗯。”曾忱以禮貌的微笑結束這場對話。
出了門,江岳才憋出問題:“容先生?不會是容起雲吧?”
曾忱停住腳步,回頭看他,倒把江岳看得一虛。
“你知道貓是怎麽死的嗎?”
江岳點頭:“被好奇心害死的呗。可是這不妨礙我好奇,你為什麽會認識容起雲?告訴我,曾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