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崇善哼了一聲,陰測測地看着邢應苔。這幾個月來,他瘦了很多,咬牙時,隔着面皮都能看清他牙齒用力的痕跡。
崇善點了許多煙,有的沒抽幾口就攆在煙灰缸裏,煙灰缸裏歪七扭八地立着不少煙頭,看上去就讓人感到焦躁。
邢應苔在這種焦躁的氣氛中沉默了,他放下手裏的水杯。
崇善在他放下水杯的時候問:
“……你非要和你同學出去玩嗎?”
“嗯。之前約好了。”
“反悔怎麽樣,”崇善說,“又不是缺你不可,打個電話說不去。”
“……不好吧。”
“我看好得很。”崇善漫不經心地問,“你同學重要,還是我重要?”
大概是崇善表現得太過正常,讓邢應苔放心,他沉思一陣,用商量的語氣說:“那好,我留下來。可是小叔,你……你要……”
崇善手指間夾着一根細長的煙。
邢應苔想來想去沒想到更合适的表達方式,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要乖,不然我就走了。”
聞言崇善微微一怔,他傾身向前,将手裏的煙熄滅,然後坦然往邢應苔那邊坐了坐,溫言道:“當然。我最聽你的話。”
因為崇善剛剛郁結之際點了許多煙,把家裏弄得烏煙瘴氣,味道很刺鼻。
連帶着崇善身上都有這種味道。邢應苔湊到崇善身邊,輕輕嗅嗅。
大概是年紀的增長,邢應苔發現自己竟然不像高中時那樣不能接受煙的味道,他甚至有點喜歡。
然而崇善卻誤會了邢應苔的意思,他猛地站起身,說:“我去洗個澡。你收拾一下,一會兒我帶你出去。”
這可稀奇了。崇善洗澡沒有什麽奇怪的,可他是多麽的讨厭出門,這會兒突然說帶邢應苔出去,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
結果洗完澡的崇善拿着車鑰匙,往外走時,随口說了句:“就是去玩。”
“……嗯?”
“雲南這麽大,随便帶你去逛逛。”
“呃,這個……”
“怎麽?”崇善把車子從車庫裏開出來,打開窗示意邢應苔上來,他看邢應苔表情遲疑,說,“不要擔心,我有駕照的。”
邢應苔此時想的卻不是這事。
要知道——
崇善這人,博聞強識,八鬥之才,言語表達能力極強。路上有他作伴确實有趣。但能想象讓崇善來當導游,只為帶他玩玩嗎?總有種殺雞用牛刀的感覺。
邢應苔一邊想一邊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問:“我們到底去哪裏?”
“随意。”
“總得有個目的地吧。”
崇善指了指車上的導航,沒再說話。
邢應苔給同學打了電話,委婉的說不想去了,他被組織者好生埋怨一通後,費盡口舌,終于過關。邢應苔幾個月沒見過崇善,要知道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他都和崇善感情很好,突然這麽長時間沒有聯系,有些不适應。
他想和崇善好好說說話,可看崇善在開車,不好惹他分神,只想下車後再談。
邢應苔還以為坐幾十分鐘的車就能到目的地,誰想這一走走了四五個小時,中間崇善停車休息了一段時間,而邢應苔則是全程睡過,一睜眼,天都很黑了。
而這時崇善還在開車,邢應苔看看手表,驚道:“小叔,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這次崇善告訴他:“去找地方睡覺。”
“……?”
崇善指着導航儀上的紅色标記,安慰着說:“快到了。”
邢應苔揉着眼睛。車上開着暖風,溫度不算低,可他長時間不動,就覺得腿腳發麻,只好四處挪了挪。
崇善喚道:“應苔。”
“嗯。”
“你……”
邢應苔微微皺眉,聽崇善這麽嚴肅的聲音,不知不覺心情也有些沉重。
只聽崇善嚴肅地說:“你向後靠靠,擋住反光鏡了。”
“……”
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後,路過一片頗為颠簸的山路,終于到達了一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從車上下來,邢應苔見到一幢別墅,裝修別致,很有……崇善房子的特色。
邢應苔一陣無語,問:“這也是你的房子?”
崇善‘嗯’了一聲。
“你開這麽長時間的車,就為來這裏,”邢應苔覺得不可思議,“這有什麽必要呢?”
崇善說:“來這裏比較方便。你看看你的手機,就知道這裏沒有信號,也沒有網絡。離這裏最近的人家,要趕過來,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外人輕易聯系不到的。”
邢應苔一怔,問:“方便什麽?”
“方便……”崇善大聲地笑了起來,“方便我金屋藏嬌。”
黑暗中,四處回蕩着崇善的笑聲,顯得有些陰森。
邢應苔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也不害怕,跟着崇善笑了兩聲。
崇善問:“你笑什麽?”
“哈哈哈,小叔……你用詞……好好笑……”
“……”
崇善眯着眼看邢應苔。
邢應苔說:“唉,小叔,你的房子可真是多。我畢業後工作,什麽時候才能像你一樣成功?”
“你想要,現在就給你。”
“那怎麽行。”邢應苔搓搓手,說,“這裏好冷,我們進去說話吧。”
打開門,走進房間,頓時感到一陣冷風吹來。
崇善打開空調,問:“你餓不餓?”
“餓。”
“可惜,這裏沒人來做飯。”崇善說,“你先吃點零食,明早我再想辦法。”
邢應苔點點頭,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這裏雖然偏遠僻靜,可別墅裏格外幹淨,能看出最近才被人細心打掃過。
邢應苔在一塵不染的浴缸裏泡澡,仔細聽浴室外崇善的聲音。房間外寧靜無聲,他心想,我只在這裏住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也沒什麽的。
邢應苔心比天寬,過了一陣悠閑愉快的日子。雖然這裏沒有網絡,也沒有信號,但并不無聊。
閑時他會和崇善一起看電影,但更多時候兩人會坐在一張桌上,面對面讀書。
崇善收藏了不少原文書籍,書房裏有一個直沖天花板的巨大書架。兩人一人拿一本書,往往能度過一整個下午。
邢應苔大一下苦功夫學過一段時間英語,本來以為程度算是過關,可看崇善這邊專業性太強的書籍,還是吃力。
吃力也讀。
邢應苔身邊坐着一個活字典,可他從沒問過崇善單詞的意思,總是辛勤地翻一本被崇善翻得快爛了的厚字典。
兩人相處的這段時間,沒有外人過來幫忙打掃。崇善開始學着自己做飯,幾次差點把廚房給炸了,右手手背上被滾油燙了兩個水泡,賣相恁的可憐。
邢應苔給他塗燙傷膏,道:“我說煮點面就好了,多方便。你非要炒菜,看,燙成這樣。”
崇善沉默了一陣,手指微微彎曲:“可也不能總吃面。”
“那就叫阿姨來做飯啊。”邢應苔說,“術業有專攻,你在廚藝方面肯定沒什麽天賦。”
不知怎麽的,崇善突然生氣了,他說:“沒天賦就多練。我只想看見你,我不要其他人踏進這裏半步。”
邢應苔一怔,問:“什麽?”
崇善緩了緩,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說,“你不要擔心,我學東西快。其實做飯這種簡單勞動,也不需要學。”
邢應苔塗藥的手一頓,幾秒後縮了回來。他把藥膏的蓋子擰上,想了想,道:“小叔,我想和你說,我該回家了。”
“……”
邢應苔說,“馬上要到春節,爸媽也該着急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
崇善斬釘截鐵地否決道:“不。你也不能走。”
“就明天吧。”邢應苔含糊着說,“我銀行卡裏沒錢了……對不起,還要你借我錢買機票。”
“我說不行。”崇善一下子站起身,他說,“我不開車,你一個人也走不出去。”
邢應苔皺眉,說:“小叔,你別這樣——”
“你也別叫我小叔。”崇善的身體在發抖,可聲音竟然異常的溫柔,他道,“你就喊我名字,應苔。”
“……”邢應苔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握着崇善的肩膀,問,“小叔,你很冷嗎?你為什麽抖得這樣厲害。”
崇善緊緊握住邢應苔的手,怒道:“讓你別這樣叫我!”
邢應苔吓了一跳,驚問:“怎麽啦?”
崇善說:“我……不行,我的藥……”
“崇善,崇善,”邢應苔看他一副要暈了的表情,忙喊了幾聲,“我叫好了,你別這樣。”
崇善勉強保持冷靜,他深吸口氣,從口袋裏拿出藥瓶,倒出藥片,服了下去。
崇善表情痛苦,近似扭曲地說:“應苔,以後你不能再對我說,你要離開。”
“我不想傷害你。我對你很好,是不是?我要對你再好一點。”
……可我也能自私到殘忍的地步,如同我所恐懼的那樣。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