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招財背對着邢應苔,又向前鑽鑽,被卡住後,回頭委屈地看着他,似乎在說,我沒裝啊。
邢應苔頓了頓,很難理解招財此時的動作,他低頭看着那雙黃澄澄的眼睛,指着門口,說:“滾出去。”
“嗷嗷。”
一條剃得還沒長出多少毛的尾巴裹住前爪,招財低下頭,偏着身,‘咚’的一聲,緩緩躺在地上。
“……”
在邢應苔冷漠的眼神注視下,那胖貓前爪疊起,慢悠悠地在地板上滾了幾圈。
竟然真的是‘滾’。不過當然不會‘出去’,看它滾的方向,眼看就要進邢應苔的卧室。
邢應苔伸手把它截住,說:“我沒和你開玩笑。”
招財也不爬起來,就仰躺着的姿勢,張口一陣亂叫。它也不怕邢應苔聽不懂,或者說讓他摸不着頭腦才是自己的目的,此刻崇善真切體會到了這幅軀體的好處,不用說話,真是輕松。
眼見那貓一副眉飛色舞的得意模樣,誰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麽?邢應苔松開手,點點頭,說:“好,你不走,我走。”
說着,邢應苔拿起桌上的錢包,就往外走。他走得斬釘截鐵,毫不留情。
地上的一坨愣了一秒,猛地跳起,奔向邢應苔。
然而邢應苔人高腿長,幾步就落下不短的距離。只聽得一陣骨骼拉伸的輕響,身後有光一盛,清朗的男聲哀求道:“別走……唉,我怕了你了。”
邢應苔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就見一個皮膚白皙、渾身赤裸的男人,擡起右手要抓自己的肩膀。
因為來勢洶洶,邢應苔被他抓住了。
崇善就像是怕他走一樣,左手也擡了起來,緊緊握了一下邢應苔的肩膀,幾秒後才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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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身,喉嚨哽咽道:“可是……你讓我去哪裏呢?”
話說得十分可憐,聽得邢應苔也不由愣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崇善是強勢而且難纏的人,他是軟韌的蛇,不迅速捏住七寸,就會順着打蛇棍爬上來,然後惡毒地咬住拿棍人的手。
邢應苔一時間不适應他這種說話的語氣,猶豫了一下,說:“……你在這裏住吧,找到地方再走。”
“那你呢?”
“回學校住。”
“我不。”崇善的頭埋到膝蓋上,恹恹道,“……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死的。”
“……”
崇善說:“我死過一次了,不是嗎?”
邢應苔的眉毛逐漸皺起,他沒吭聲。
崇善擡起頭,說:“跟我一起住吧,好應苔,乖應苔。收留我好嗎?”
當天晚上邢應苔心情複雜地在廚房煮面,因為心事重重,面條煮得時間太長,爛在水裏,吃起來軟綿綿的。味道還好,就是看起來惡心。
邢應苔在餐桌上吃面,崇善也坐在他對面吃飯。吃的不是面,而是給還是貓時的招財喂得貓糧。
陣陣鹹香的味道順着對面飄來,邢應苔擡起頭,就見崇善一副淡定的表情,用兩根手指捏一顆貓糧,嗑瓜子一樣吃得飛快,把貓糧嗑得發出‘咔咔’脆響。
“……”
邢應苔放下筷子,說:“你在幹什麽?”
“吃飯啊。”崇善說,“我現在可不能吃人的食物了,當真可憐。唉,我好想再吃一次蜜棗粽、核桃排、紅豆釀。”
說着長長嘆了口氣。崇善生前最愛吃甜,可重生後變成了貓的身體,看見某些以前愛吃的東西,一點不敢吃。因為崇善看到那些精致的糕點後,內心深處好似有尖銳的聲音在說,‘別吃!吃了就死。’
崇善暫時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忍得很辛苦。
今年冬天并不冷,前幾天還下過雨。夜色漸濃,窗外無風無人,寂靜安詳。偶爾有車輛緩緩開過,靜中聽得清清楚楚。
邢應苔九點多就洗漱好,躺到床上。崇善在邢應苔後面洗澡,這是他複活後第一次給人形的自己洗澡,因此洗得格外認真。
走出熱氣騰騰的浴室,崇善一邊擦頭發,一邊往邢應苔的房間走。
邢應苔已經熄燈睡了。崇善盡量放輕腳步,把手伸到那人溫熱的被子裏——
就在這時,邢應苔一把握住崇善的手腕。
崇善一怔。
握着他的手,幹燥,瘦而有力,帶着年輕人特有的溫暖,握得崇善愣了。
好半天,他才開口問:“怎麽了?”
黑暗中,超越人類的視覺使崇善能清晰地看見邢應苔的眼睛。
邢應苔沒說話,但表情中有無聲的抗拒。
崇善哄道:“我好困,快睡吧。”
卧室中沉默了良久,靜到能聽清兩人的呼吸聲。
這套房只有一間卧室。
邢應苔頓了頓,說:“那我去沙發上睡。”
說着,邢應苔松開他的手,彎腰跪在床上,開始卷棉被。
那人溫熱的手離開手腕時,崇善用另一只手壓了壓自己的手腕,像是要再挽留那溫度幾秒一般。
黑暗中,他看着年輕人纖瘦但結實的脊背,好像看到當初義無反顧從他身邊逃走的男生。
崇善說:“沙發上很冷的。”
“……”
“我就不明白了,”崇善怒道,“你能跟招財睡在一起,不能和我。難道,我還不如一只貓?”
自打崇善被邢應苔發現真身後,他一直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無論邢應苔什麽反應,崇善一概不動怒,好像一點沒把這一切當回事。
可現在不知道碰到他那個痛處,崇善突然就憤怒起來。
邢應苔聽他這話,自己也很生氣,說道:
“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麽?”
崇善熱血上湧,道:“你再也不見我?哈哈!你能五年不見我,就能五十年不見我,你想這樣說,是不是?”
聽他說了這話,邢應苔不由一愣,一時間黑暗都有些扭曲,令他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但他很快就知道崇善為什麽聽過這句話了。
因為崇善接着說:
“招財每晚和你一起睡,都能聽到你說這樣的夢話。可是應苔,你敢說你一點都不想見我?”
邢應苔面色陰沉,“不想。”他提起被子往外走。
崇善跟了上去,一把握住邢應苔的手腕,他輕聲說:“那你告訴我,‘bona’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把招財撿回來,對陳半肖說要給它起名為‘bona’?”
聽了這話,邢應苔手臂一僵,突然想擡手去捂崇善的嘴。
崇善表情可以說得上是瘋狂了,他提高聲音:“那是‘善’的意思,應苔,應苔!你每天晚上做和我有關的夢,我也一樣。你還想騙誰啊?”
邢應苔手臂一震,用力甩開崇善的手,他呼吸急促,說:“是,我每晚都做和你有關的夢,但你想知道我夢的是什麽嗎?”
崇善一怔,他看着邢應苔因為情緒激動而發紅的眼睛,神志突然清醒,驀地有些慌張。他後悔剛剛和邢應苔說那樣的話。
邢應苔說:“我夢見……”
說道‘見’這個字,邢應苔的嗓子都劈了音,他咳了一聲,閉上嘴。房間裏死一樣的沉默。
崇善啞口無言。
邢應苔喉結輕動。
他看着崇善,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黑暗中年輕人滾燙的呼吸都灑在崇善的臉上,崇善只覺得呼吸困難,突然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所有的夢……最後不是你用手扼死我,就是我用刀刺死了你。”
邢應苔的手顫抖着推開崇善,他說:“我不想殺人,也不想死。你離我遠點,崇善,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崇善看着邢應苔因情緒激動而發抖的身體,心裏很不好受。
他做過許多讓自己後悔的事,但能牽動崇善神經的,每一件都和邢應苔有關。
崇善想——
後悔的源頭,從那天開始。
崇善自邢應苔十幾歲就認識他,兩人度過不少春夏秋冬。然而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畫面,幾乎都是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夏天。
烈日灼灼,驕陽似火。
打開崇善家大門的少年,身高腿長,他穿一件薄薄的t恤,和只到膝蓋以上的短褲。
每到夏天,喜愛外出的少年被會被曬得很黑,但不讓人讨厭。他滿頭大汗的模樣令人聯想到泡在水裏的海豹,皮膚光滑細膩,恨不得掐上一把。
崇善縮在浴缸裏,自下而上,迅速而敏銳地觀察着朝浴室裏走進來的男子。
邢應苔似乎是跑過來的。他呼吸急促,嘴唇鮮豔。微微卷起的頭發,在空中一跳一跳,充滿年輕人的活力。崇善沒辦法再去看邢應苔的臉,他低下頭。而那人的腿又成了壓死崇善的最後一根稻草。
少年的腿緊致修長,走起路來微微彎曲。像是大多數男人一樣,邢應苔也有腿毛。可大概是他膚色較黑,離得遠點,看得就不清楚。
崇善猛地低下頭,他呼吸變的炙熱,忍不住往水下浸了浸。
還沒藏好,崇善就被抓住了。少年臂力如鐵,把崇善從浴缸裏揪起來,喘着氣說:“小叔,你怎麽又在洗澡?快出來,我給你抓了螃蟹。”
清新的。
生機勃勃的。
崇善慢吞吞從浴缸裏爬出來,聞着身邊人的味道。想,這可怎麽辦。
我為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