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撕開僞面
柳錦書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雖然這幾日心中不安,也胡亂猜測了一些,但當她得知此周景雲非彼周景雲時,心中還是一陣壓抑的難過。
她想着景雲哥哥一定吃了不少苦,而自己卻和別人相處了幾天,甚至沒有過多懷疑,自責、愧疚湧上心頭。
周景雲不忍柳錦書傷心,他上前一步欲安慰她,伸出了手卻又遲疑地放下了。現在,這雙手還是蕭臣沛的,他怎麽想怎麽覺得別扭。
末了,周景雲只能開口勸慰:“錦書妹妹,不必傷心,我這不是回來了。”
他笨嘴拙舌,實際上并不能寬慰柳錦書。但柳錦書看着面前之人,雖容貌不甚熟悉,心中卻頓感溫暖。
她止住了淚水,低聲吩咐了素衣一番。
素衣此時也沉浸在震驚之中。她難以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這都不要緊,她只要萬事聽小姐吩咐就好,比如說現在。
素衣将床上的簾子放下,整理好之後,回首沖外面兩人福了一禮,恭聲道:“請兩位公子暫且移步,我家小姐要起身梳洗了。”
周景雲一直望着柳錦書不曾錯眼,聽素衣之言,方想起錦書妹妹剛才是在夢中,現下初醒的嬌态竟然被蕭臣沛看了去,心裏不禁有些憤懑。
他向紗帳中的佳人說道:“錦書妹妹,我就在外面守着你。”随即轉身往外走。
周景雲行至蕭臣沛身邊時見他仍舊立在那兒不動身,遂也停了下來,咬牙恨恨道:“還不出去!”
蕭臣沛見周景雲惱怒,他竟生出許多快慰。他越是生氣,蕭臣沛越是高興。
蕭臣沛朝紗帳望了一眼,立即得到周景雲的怒目而視,于是他露出得逞的微笑。
這場戲,非常有趣,他倒要看看周景雲接下來打算怎麽唱下去。
蕭臣沛舉步跨出了客房,周景雲随後也走了出去。
屋內柳錦書一邊想着心事,一邊在素衣的幫助下穿好了衣服。她此時倒是冷靜了下來,方才乍聞實情,難以自抑,沒想到竟然落了淚。
柳錦書有時也恨自己,明明不喜歡哭,卻總是控制不住,一次次水漫金山。娘親也道她是淚娃兒,自小說不得打不得的。
可不是嗎?她一出生就是被爹娘捧在手心裏疼的,後來身邊的人哪個不是寵着她讓着她?更不用說周景雲這個向來以她為中心、對她有求必應的“哥哥”了。
想到周景雲,柳錦書越發堅定,以後不能再如此軟弱了。她要堅強一點,這樣才什麽都不會怕,發生任何事也能承受的住。
柳錦書這邊兀自琢磨心事,周景雲和蕭臣沛那邊出了門卻是□□味十足,只差一點火星子就能聽到“噼裏啪啦”的響聲了。
剛轉過彎,蕭臣沛回頭看了周景雲一眼,随後去了不遠處的亭子裏。
周景雲自是知道這就是要開誠布公談一談的意思了。他擡步跟上。
月明星稀,幾絲光亮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了青磚地面上。小道兩旁依稀能看見幾束秋菊,一陣風吹來,搖搖晃晃,似乎在瑟瑟發抖。
重陽過後,天氣愈發寒涼,尤其在這深夜裏。
若是以往,周景雲何懼秋寒?他可是敢在冰天雪地裏赤膊練武的人。只是如今,他卻要極力忍住将要打出來的噴嚏。
蕭臣沛這病秧子似的身體,着實不經用!他即使病的再重,哪怕是前一次中毒,也不曾感到如此無力。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換回自己的身體啊!
待周景雲坐在亭子的圓凳上,蕭臣沛倒是沒有急着開口,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周景雲一眼。
周景雲不欲和此人多做糾纏,在他看來,事已至此,解決問題才是關鍵。旁的事,比如怎麽收拾蕭臣沛,那都是後話了。
蕭臣沛笑夠了,終于出聲了。
“怎麽樣,我的身體用着還合适嗎?”
周景雲直言道:“要不是知道你和我同歲,就這身子,我還以為是行将就木之人呢。”
蕭臣沛聽他諷刺之語也不生氣,“哈哈哈哈”,他短促地笑了幾聲,不知是真高興,還是故作姿态。
笑聲倏然停住,蕭臣沛眯着眼睛對周景雲譏诮說道:“說的對啊,明明是弱冠之齡,卻仿佛耄耋老人似的,你說是為什麽呢?”
他見周景雲不回答,又接着說:“啊,你現在不想知道,保不準以後拼了命地想了解前因後果呢。因為,你,周景雲,現在才是這具頹敗身體的主人。”
周景雲聞言皺了皺眉,他很不喜歡蕭臣沛此刻的言辭,說的好像他永遠回不去了似的。
“蕭臣沛,我知道此次對換身體定是你一手策劃,你的圖謀,方才也已經很明顯了。你就是想要和我争奪錦書妹妹!”
周景雲的話讓蕭臣沛突然冷凝了臉,他不由得回憶起了往世,登時恨意翻滾,只想将對面的人挫骨揚灰!
可惜他現在還動不了周景雲,只能生生忍下。
“哼!與你争奪?周景雲,柳柳自始至終都是我的,若不是你橫插一腳,我們早已是神仙眷侶了。你此生又有什麽資格擁有她?”
周景雲聽得火冒三丈。他平時脾氣不能說很好,但最多也就是冷淡了些,不愛說話,他向來不是易動怒的人。但此時他若還能忍下去,就不是個鐵骨铮铮的男兒了。
他立時向面前石桌拍了一掌,順勢而起。
拍完之後,劇痛才從右掌密密麻麻蔓延至整條胳膊。這一掌着實不輕,蕭臣沛這弱不禁風的身體自然承受不住,若不是周景雲一向定力極佳,此刻怕是要抱掌痛哭了。
周景雲咬牙忍住,故作鎮定,緩了幾息,才道:“一派胡言!我和錦書妹妹緣定三生,自小青梅竹馬,誰見了不道一句‘郎才女貌,甚是登對’?”
周景雲說完,猶覺不夠,又補了一句:“我從她出世起就陪在她身邊了,那會你還不知在哪兒浪蕩呢!”
蕭臣沛自是想要反駁周景雲,他想說:明明是我先遇着她的,我和她才是命定之人。你是後來出現的,是你橫刀奪愛。
可是蕭臣沛不想把這個關于前世的秘密說出去,只有不說,他才能多一些籌碼。而周景雲,只能徒勞地徘徊于今生的困境之中。
所以蕭臣沛沒有接着這個話茬說下去,他只是道:“随你說什麽,如今我才是世人眼中的‘周景雲’,我才是她的‘夫君’。你不過是一個病秧子,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周景雲知道蕭臣沛不會如他所願說出換身之法,因此他唯有試探一二。
“即便你現在是‘周景雲’,那又如何?你不可能一輩子躲在我的身體裏。”
“想要套我的話?哈!”不料蕭臣沛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察覺到了周景雲的意圖,“實話告訴你,我之所以敢這麽做,自然是沒有後顧之憂的。此生此世,你就別想回來了。還是說,你可以頂着我的臉,去和柳柳親熱?恐怕就是你願意,柳柳也不依呢。”
蕭臣沛心中快意,兩世了,自己終于扳回一城了。雖然目前的情況更像是兩敗俱傷,周景雲是不能和柳錦書在一起了,但同樣的,柳錦書也不會和頂着周景雲面容的蕭臣沛在一起。
周景雲卻是不信蕭臣沛此言的。雖然聽蕭臣沛說出來,心中難免惶惶,但他就是不信。
蕭臣沛不知用了什麽歪門邪道,對換了他們的身體,但萬事萬物皆有章法,既然生,即可消。有生存之道,就有滅亡之法。
一切并非無解。他會找到破解之術的。
“你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以為完美無缺的算計,往往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周景雲緩緩說道,他聽得小道上傳來走路的聲音,知道應是柳錦書往這邊來了。
他說完再不看蕭臣沛,轉而将目光轉移至月光下款款走來的柳錦書身上。
蕭臣沛知道周景雲定會找人打聽換身之事,但他又有何懼?左右涉及此事的,都是周景雲的敵人,即便了解內情,也根本不可能說與他聽。更何況,那些人甚至并不清楚這其中的奧秘。
這世上真正掌握換身秘術的,只有他蕭臣沛,再無第二人。
當然,這其中的代價,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但他做得到。
蕭臣沛恍惚地看着遠處走來的柳錦書,一時神思缥缈,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只有兩人的日子。
柳錦書與素衣慢慢來到亭子邊,她讓素衣守在亭子幾步遠的地方,自己獨自走了過去。本來她不應在夜間見外男,但此時情形特殊,由不得她多想。
只是坐在亭子裏,她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也不敢亂叫人了。真正的景雲哥哥,是一副蕭臣沛的面貌,而蕭臣沛,卻頂着景雲哥哥的臉龐。
她無奈悲涼地低低嘆了一聲,旁邊兩人聽得她的長嘆,一股憐惜之情湧上心頭。
周景雲率先道:“錦書妹妹,你信了我嗎?”
柳錦書這才擡頭定定看了他幾眼,雖然知道內裏是周景雲,但看着這張有些陌生的臉,她仍是有些不适。
柳錦書偏過了頭,道:“你只回答我一件事,從連城回來,我總是想着‘銅雀春深鎖二喬’這句詩,卻是為何?”
周景雲乍聞此言,不由呆了幾息。他平日裏學的詩詞原就不多,知道的多半也是柳錦書讀與他聽的,他順便就記了下來。
他在腦中尋找“銅雀春深鎖二喬”的記憶,發現往日柳錦書并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
周景雲被稱聰慧敏達不是虛言,他重新想了一遍柳錦書之言:連城回來……銅雀春深鎖二喬……
連城,最值得他們回憶的就是鵲橋相會了。在那裏,他們扔了兩次金鎖定情,他還吻了她。
是了!周景雲靈光一現,定定看着柳錦書,開口道:“因為‘鵲橋’、‘二鎖’。”
柳錦書妙目瑩瑩,動情地望着周景雲,她此時無比确定,這人就是景雲哥哥。
柳錦書曾經讀古人詩詞時,知道有藏頭詩的說法,她并不熱衷于此。反倒是說給周景雲聽時,他覺得頗為有趣,說是以後兩人寫信可以一用。
故而她今日借用“銅雀春深鎖二喬”一句,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若果真是周景雲,定然可以猜得到她想說什麽。
周景雲目光灼灼望着柳錦書,他從她的眼睛裏讀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柳錦書的确相信他是周景雲了。
因為除了周景雲和柳錦書,這世上不會有人知道“鵲橋”和“二鎖”之意。
周景雲壓抑住激動,斜瞥了一眼仍舊坐在那裏的蕭臣沛。
只見他不動如鐘,周景雲、柳錦書相認仿佛對他沒有絲毫影響,或是他早就料到,因此并無任何過度反應。
蕭臣沛心中豈能沒有波動?他最恨的人和他最愛的人相愛了,在他面前柔情蜜意、深情對視,他怎會不怒?
但他不會表現出來,怒意并不能幫他奪回柳錦書,只有缜密的謀劃才能。
蕭臣沛想到這,右手支在石桌上,撐着額頭,緩緩道:“柳柳,即便他是周景雲,可和你成親的人是我,陪你一夜洞房花燭的也是我。”
蕭臣沛故意這麽說,就是想引起周景雲的不适。雖然他不确定是不是周景雲和他一樣,不介意這件事,但賭一把總歸是不虧的。況且,哪怕有一絲可能,也要讓兩人産生隔閡,這才是他該做的啊!
周景雲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他從松林院卧房情狀就已經判斷出兩人必是分開睡的了,後來長公主言談間也吐露了這一層意思。
退一萬步來說,就是真的有了什麽,那又怎樣?他只會恨自己無能,給了蕭臣沛可乘之機;也會更加憐惜柳錦書,他愛的是她整個人,那些勞什子禮教之說,在他周景雲眼裏比不上柳錦書一根頭發絲!
周景雲雖是不為此言所動,但他憂心柳錦書會受到傷害。他正想呵斥蕭臣沛,不料柳錦書開口了。
柳錦書此時全然沒有了方才與周景雲相認時的楚楚可憐,反而變得神色冷靜,語氣也超乎尋常地穩重:“我嫁的是自小照顧我、關心我、寵着我的‘周景雲’,若是他信我,自然不會聽你所言;若是他不信我,不過一句‘君若無情我便休’罷了。”
這原是柳錦書在鵲橋時就閃過腦海的話,她欣賞這種果決斷情的女子,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
周景雲聽着柳錦書的一番話,感慨頗深。他驟然想到鵲橋之上柳錦書的那句“從此以後,只當你是哥哥”。
周景雲品味幾遍,方想明白,她那時不是負氣,也不是敷衍,純粹是将心裏所想說出來而已。
他的錦書妹妹果真長大了,她縱然嬌弱天真,但心性絕不柔順。相反,她很勇敢,很獨立。
周景雲百感交集,一會愛她爛漫天真,一會憐她嬌軟柔弱,一會敬她勇敢獨立。真是不知怎麽對她才好,恨不得緊緊擁住她輕憐蜜愛,又想将她揉進身體裏不分你我。
半晌,方回過神來,目露柔情望着柳錦書,卻是對蕭臣沛說道:“錦書妹妹是我周家明媒正娶進府的,是将軍府的三少夫人,是我周景雲的妻子。萬事我只信她。”
蕭臣沛嗤笑一聲,憤憤道:“好、好、好!好一個‘信’字!”他站起來,一邊轉身,一邊繼續說:“周景雲,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給自己戴綠帽子!”
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不一會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周景雲想着蕭臣沛最後一句誅心之論,煞氣頓生,瞬間有種想要撕裂蕭臣沛的念頭。但想到此時換身之事還未明朗,不能輕舉妄動,只得按捺住心中憤怒。
他緩和了神色,低頭去看柳錦書,才發現她已經坐在他旁邊的圓凳上了,彼此間衣袂相觸,很是接近。
周景雲看着柳錦書在月光下顯得潔白如玉的面頰,不由心旌搖動,身體竟不受控制似的緩緩靠向了她。柳錦書呆呆凝視着心上人,不曾動作。
一陣風吹過,柳錦書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秋夜畢竟寒涼,只坐一會,她就已經受不了這刺骨的冷風了。
這個寒顫驚醒了周景雲,他立即直起身子坐好。
他一邊慶幸一邊暗罵自己,怎麽用情敵的身體,去和柳錦書親熱?縱然千百次想要摟抱住她,想要親吻她,也只能忍下。
蕭臣沛,你且等着!這筆賬,必要和你好好清算!
周景雲怕柳錦書着涼,雖是不願,但也只能解下外袍,欲披在她的身上。不料柳錦書卻推辭不受,她道:“景雲哥哥,我不要他的衣服。”
周景雲感動之餘又勸她:“錦書妹妹,你身子要緊,左不過一件衣服罷了,現下先将就一會子,明日景雲哥哥帶你買新的。這一件你若不喜,我毀了就是。”
柳錦書搖搖頭,執意道:“我不要,這裏冷,我們回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唔,更新啦~抱歉前兩天有事耽誤,感謝關注的朋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