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錦書崩潰
周景尋當先下馬疾走至近前,忙問慕容子致:“子致,景雲怎麽了?”
周景尋原本今日休沐,并沒有外出,只在家中守着妻子趙氏。
禦醫院的章禦醫每月都會來府中請平安脈,今日他原想着問問看妻子腹中胎兒的情況。
可門外小厮突然來報,雪烈獨自回來了,此時正在大門那嘶鳴。
雪烈是周景尋送給弟弟周景雲的。這匹千裏馬全身雪白,無一絲雜色,實是上等良駒。從前大宛進貢了這寶馬,成元帝賜給了周景尋。
彼時周景雲還小,卻對雪烈尤為喜愛,時常跟着哥哥去馬廄看它。這雪烈也是與周景雲投緣,周景尋花了一日功夫才馴服它,周景雲卻只和它竊竊私語了半晌,它就許他近身了。
周景尋有意把雪烈送給周景雲,只是周景雲那時還年幼,唯恐傷了他,便一直等到周景雲十二歲,才送給他。
周景雲去戰場也帶着雪烈,自然與它頗為親厚。雪烈也很是有靈性,對危險極為敏感。
因此,周景尋聽到小厮所言,除了疑惑之外,心中還有點擔憂。
景雲今日是去雲栖圍場狩獵的,為何雪烈回來了,他卻不曾?難不成,景雲遇到了意外?
周景尋不做多想,立即去往大門處。
遠遠就瞧見雪烈在門口急躁地轉動身體,不許任何人靠近。
周景尋快步上前,雪烈聞到熟悉的氣息,稍稍平靜下來,但仍舊顯得不安。
周景尋撫摸着雪烈的脖子,低聲道:“雪烈,景雲呢?怎麽是你獨自回來,可是遇着什麽事了?”
雪烈究竟有沒有聽懂,周景尋不知。只是在他這一句話之後,雪烈咬住了周景尋的衣袖,将他往外拉扯,随後兩只前蹄跪下,仿佛在等周景尋騎上去。
周景尋有些了然,雪烈想要帶他去個地方,景雲應該是有麻煩了。
他轉身吩咐小厮,“讓秦家幾兄弟立即過來,随我走。此事暫時不要驚動府中其他幾位主子。”
周景尋跨上雪烈,不多時秦家幾兄弟也騎馬趕了過來。
幾人駕馬急速離開。
雪烈當先跑得最快,周景尋暗忖:這正是雲栖圍場方向。不知景雲現下可還好?
因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所以當周景尋見着慕容子致和昏迷中的周景雲時,沒了驚訝,只剩焦急。
問出口的話,聽起來少了些平日的沉穩。
然而慕容子致此時也沒空去想這些,聽得周景尋的問話,立即回道:“大哥,具體情形我也不知。容我稍後再與你解釋,還是先送景雲就醫吧。”
“回府,現下章太醫正在家中請脈。”周景尋一邊說着,一邊讓慕容子致幫他把周景雲扶到雪烈身上。
他看得出來,慕容子致已經筋疲力盡,方才已是苦苦撐着了。
周景尋坐在周景雲身後,朝秦一吩咐了一句“照顧好慕容公子”,又命秦二去宮中請禦醫院院首在內的幾位名醫,随後立時打馬飛速離去了。
慕容子致确實沒甚力氣,先前神經緊繃,只想着快點到城內,倒不覺得有什麽。現在驟然放松,頓覺渾身酸痛難忍,連馬都上不去了。
他苦笑着對留下的秦一說道:“勞煩秦一大哥帶我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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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尋這邊騎馬帶着周景雲,只用了一刻鐘就回到了将軍府。
他從角門一直騎至周景雲所住松林院,下馬後一邊将周景雲背上身,一邊吩咐下人:“快請章禦醫!”
此刻章禦醫剛給趙氏診完脈,走出竹林院。見着小厮來請,立即跟着走向松林院。
章太醫進了內室,不等他行禮,周景尋就道:“無須多禮,快給景雲看看!”
章禦醫的醫術在禦醫院也算中上,他上前一番查看,卻仍未診斷出什麽。
和慕容子致一樣,他只能看出不是中毒,體內氣息混亂,兩股力量似是在角逐勝負。
“下官慚愧,實在不知少将軍何故如此。只是,少将軍體內似是有些不尋常。”
“是不是像是有兩個人在打架?”恰在此時,慕容子致氣喘籲籲地跨進了內室。
“慕容公子所言極是,下官雖然診不出少将軍為何昏迷,卻從脈象上看出了這一點。”
他看了一眼睡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景雲,繼續說道:“世子,慕容公子,還需再請禦醫院其他同僚為少将軍診斷。”
周景尋點了點頭,道:“多謝章禦醫,煩請您稍留片刻,待幾位禦醫診斷完畢,一起給個章程。”
章禦醫忙回道:“世子無需言謝,這本是下官分內之事。”
一次請禦醫院院首和諸位名醫,不是那麽容易的。周景尋給了秦二令牌,讓他進宮先和成元帝告罪,說清楚情況,随後立即帶人回府。
成元帝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大驚失色。他先是以為周景雲是猛獸所傷,待秦二說明他目前的情況,不禁面露憂色,立即讓秦二把宮中醫術好的幾位禦醫全領走了。
秦二和衆禦醫出發時,慕容子致正把今日情形告知周景尋。
“大哥,想必你也知道,今日景雲原是要去雲栖圍場獵大雁的。我近來無事,就想跟着去湊個熱鬧。
本來一切好好的,進去圍場沒多久,景雲就找到了兩只大雁,并且射中了雙雁。他跑馬去撿大雁,我騎得不如他快,落後了幾步。
哪成想,等我再去找他時,卻怎麽也找不見蹤影了。我原以為是遇着野獸,就四面八方找了找。
一直找到一個陡坡,才發現景雲竟然滑到坡底去了。我見他昏迷不醒,只能想辦法把他背了上來,想盡快帶他回城就醫。好在碰見大哥你來了。”
“如此說來,景雲遇險時,你并不在旁邊。”周景尋繼續問道:“周圍可有打鬥痕跡?”
慕容子致回想了下,他記得陡坡那裏只有一道劃痕,應該是周景雲滑下造成的。印象中既沒有人打鬥的痕跡,也沒有動物出沒的痕跡。
“沒有,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若是沒有人或者野獸的攻擊,景雲如何會跌到陡坡下?即便是不小心,以景雲的身手,不會沒有絲毫自救。”
“這就怪了。”周景尋若有所思,“子致,如今你還能找到那處陡坡嗎?”
“自然可以。”慕容子致明白周景尋是想回去再找找線索。
他立即說道:“我帶人去那裏再看看,興許能發現什麽也說不準。先前只顧着救景雲,倒不曾仔細查看。”
周景尋點了點頭,“你自己也要當心。我會派幾個人跟你一起去,你且先去客房休息休息。還有,子致,今日景雲之事,多虧你搭救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大哥,景雲也是我兄弟,我自小視你們為哥哥,自家兄弟,不必言謝。”
“嗯”,周景尋拍了拍慕容子致的肩膀,随後讓他去休息。
慕容子致雖然心中擔憂周景雲,但他知道自己現下救不了他,只有保存體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對他好。
他這邊剛離開松林院,禦醫院衆人就到了将軍府。
幾位禦醫輪番上陣,最終卻沒有一人可以診出病因。他們和先來的章禦醫給出的話一樣。
周景尋憂慮更甚,如此情形,該怎麽辦?突然,他腦中閃過“慈醫館”三個字。
對了,慈醫館的耿先生還是景雲軍中的軍醫,他們館裏名醫輩出,說不得就有人能看出一二。
周景尋立即着人去慈醫館請人。他此時并不知道耿先生已經不在京都,還想着把他連帶着其他大夫都請過來。
小厮去慈醫館請人時,水靈恰巧在前廳坐堂看診。
她聽得小厮一番解釋,立即拎着藥箱,趕去将軍府。少将軍是師兄敬重的人,又于他有救命之恩,她必須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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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靈向來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從不認為自己醫術如何登峰造極,但說心裏話,她也敢不自謙地說,她的醫術也不差。
但是給周景雲把脈的那一炷香時間,卻令她有些難堪。
若說前次,柳錦書中蠱她不能解,那也算說得過去。畢竟,苗蠱非她擅長領域,也不是正統醫家所學。
但這次,她竟是連病因都看不出來了。水靈不免想到,若是師兄在此,他一定能夠查探出病因。
水靈雖不算高估耿先生,但周景雲的情形,即便是耿先生,也是不能摸清的。
最終,大成京都名醫,除了耿先生,都給周景雲診斷過了。衆人都沒有對周景雲的病症有什麽好的應對方法。
待到這日晚間,長公主夫妻到底知道了周景雲昏迷不醒的事情,匆忙趕到了松林院。
看着昏迷中的小兒子,長公主坐在床邊默默垂淚。
她有些自責,如果不是自己要他去雲栖圍場獵大雁,景雲又怎麽會有事呢?
周至川站在一旁陪着她,他看着床上面色憔悴的周景雲,低低嘆了口氣。
明明前些日子還生龍活虎,為着定親之事興奮地像個十歲的孩子,如今怎麽就昏睡了呢?
此後幾日,将軍府衆人個個面色沉郁,沒了往日的歡欣。
慕容子致又和秦家兄弟去了陡坡那裏,一番查看之下,确定此處只有周景雲一人摔下的痕跡。其餘的,就是慕容子致當時留下的了。
幾人無功而返。
成元帝也在第三日親自來看周景雲。他走時特別吩咐禦醫院衆人輪番守候在将軍府,反正宮中就兩個主子,一兩個禦醫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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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錦書也是第二日晚間才得知周景雲的消息的。
九月初八當日,原是兩家約定好的納彩之日。一大早柳錦書就起身洗漱了,她今日雖然見不到周景雲,但他會來柳府,已經讓她很高興了。
哪知她左等右等,也不見前院有什麽動靜。
柳錦書派了素衣去打聽消息,卻得知周景雲還未過來。
她從日出等到日落,沒等到人,心裏一邊恨周景雲失信于人,不是君子;一邊又想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他決計不是這種人。
柳錦書正郁悶不快,素衣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小姐,出大事了!”
“什麽事?”柳錦書此時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連素衣語氣中的驚慌失措都沒有聽出來。
素衣見她眉間憂色甚重,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小姐正為少将軍沒有來提親而不開心,若是得知他是因為獵雁提親而昏迷不醒,那此刻的不開心該盡數轉為自責了!
然而,即便此刻不說,小姐遲早要知道的。
“小姐,剛剛将軍府的周管家來了,說少将軍他昨日在雲栖圍場遇險,如今……”
“如今怎麽樣了?”柳錦書乍一聽這消息,只覺耳中嗡嗡直響,話剛問出口,眼淚已經不争氣地流了出來。
“小姐你別急,少将軍如今只是昏迷,沒有性命之憂。”
“怪道他今日沒有來,我方才還埋怨他。原來是出事了,不能來了,我卻還怪他!”
柳錦書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道:“我要去見他。”随即起身往門外走去。
柳錦書行至前廳,看見爹娘均是愁眉不展坐在椅子上。
柳易淵夫妻看到女兒紅着眼進來,就知道她定然是知曉了周景雲的事情,方才還哭過了。
“錦書,到娘這兒來。”柳氏心中千頭萬緒,最終只剩嘆息。兩個小兒女的親事,怎麽就如此波折?景雲這孩子竟然昏迷至今。
“娘親,爹爹”,柳錦書叫了爹娘,走到柳氏身邊,緊挨着她坐下。
她心中如何想就如何說,“娘親,我想去見景雲哥哥。”
柳氏知道此時說什麽都沒用,何況周景雲此次出事也是因着要準備納彩的雁禮,柳錦書去看看也無妨。他們家自來不是那種死板世家,非要遵循什麽“男女大防”。
“好,爹娘陪着你一起去。”柳氏本就欲和丈夫一起去往将軍府探望周景雲。
“謝謝爹爹娘親,那我們走吧!”柳錦書沒想到娘親應得如此幹脆,她都已經在心中想好如果娘親不答應,自己要怎麽撒嬌耍賴了。
柳氏卻道:“今日已經很晚,想必景雲一家已經擔驚受怕了一日,此時過去未免不好。”
“可是娘親,見不着他,我害怕……”柳錦書說着說着,竟抽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