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轉頭, 鄭重地對沈隽說:“拜托你了。”
本來還想借機調侃一下沈燼溫的,突然被他這般鄭重的表情給吓住了,沈隽很是不習慣道:“別這麽一本正經, 你吓到我了。”
一早,孟娉婷伺候沈燼溫穿衣, 她一邊替沈燼溫系着腰帶, 一面囑咐着:“此次再去隴右,萬事皆要小心。”
沈燼溫低頭勾了一下她的鼻尖, 笑道:“放心,有楊朝炎和高赫都在我左右, 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你,天兒冷了, 要注意保暖, 沒有我給你暖手暖腳, 你就囑咐映月提前把湯婆子放進被褥裏暖好。”
孟娉婷臉一紅,低低“嗯”了一聲。
出發的隊伍早已在城外集結, 昭王府的門外, 幾個先鋒将軍正等着他出發, 沈燼溫依依不舍地抱了會兒孟娉婷, 才推開她道:“我走了。”
“我送你。”
“不必了,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呆在屋裏。”
孟娉婷點頭, 便只送他到了門口,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又折回屋裏坐在妝鏡前梳發。
這時,映月端着托盤進來了:“娘子,藥來了。”
孟娉婷一邊梳發, 一邊從鏡子裏瞥了眼那碗藥,想着頭發還未梳好,便淡淡道:“先放那兒。”
映月放下藥,來到她背後接過梳子替她梳了起來。
“娘子,你真的要繼續這樣嗎?”
“怎樣?”
“就是……”她欲言又止地瞥了那藥一碗。
那藥是避子湯,每次與沈燼溫同房後,她必會悄悄服下。映月大抵是想着沈燼溫身邊無別的女人,又對她格外疼愛,若是她能有個一兒半女,說不定能靠着孩子在這昭王府裏安身立命,得個名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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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孩子一旦有了,就徹底成了羁絆,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孟娉婷剛想開口,映月忽然慌慌張張起身了聲:“殿下。”
孟娉婷一愣,這才從鏡中看見沈燼溫不知何時折了回來,她起身問:“怎麽又回來了?”
沈燼溫目光一閃,道:“忘記帶上你送我的香囊,沒它我怕是睡不着。”
“我去找找。”
沈燼溫點了一下頭,趁着孟娉婷去找香囊時,走到榻邊,端起幾案托盤上的藥碗問:“這是什麽?”
孟娉婷神色一緊,看了眼映月。
映月慌忙道:“回殿下,這是……驅寒湯。”
“驅寒湯啊?”沈燼溫笑了一下,“正好,我覺得有點冷。”然後仰頭進一口氣喝完了。
孟娉婷:“……”
映月:“……”
出了披香苑,沈燼溫一路沉默地往前面走。難怪孟娉婷一直懷不上孩子,原來每次房事之後她都會偷偷的喝下避子湯,她就這麽的想離開?
恰此時,嚴叔正好帶着下人們路過。
沈燼溫沉着臉喊了一聲:“嚴叔。”
嚴叔立馬對下人們說了一句話,扔下他們跑了過來問:“阿郎,你不是在前廳,怎麽又回來了?”
沈燼溫回頭看了一眼披香苑,神色晦暗不明道:“派人盯着映月,想辦法将娘子喝的避子湯換成口味相似的養生湯。”
避子湯!
嚴叔是何等人精,見沈燼溫臉色不好,又聽他說孟娘子喝避子湯的事情,心裏便知道阿郎是希望這個孟娘子能夠懷上他的孩子,但孟娘子顯然不想懷上阿郎的孩子。這些日子以來,見孟娉婷人美心善,又得阿郎疼愛,嚴叔早已把孟娉婷當成了當家主母來對待,心裏一直期待着她能與阿郎修成正果,自然也期待着她能早日為阿郎生個一兒半女的。
“阿郎放心,此事交給老奴來辦。”
快到前廳時,一個黃影飛撲了過來。
“六叔。”
沈燼溫立即抱着沈長樂,笑着問:“小懶蟲今兒個怎麽起地這麽早?”
沈長樂道:“五叔說六叔要出去打壞人,要去很久,長樂就想着來送送六叔,望六叔一路小心。”
沈燼溫寵溺地捏了捏長樂的臉蛋,道:“長樂長大了,知道關心六叔了。”
沈長樂驕傲地揚起小下巴:“那是。”
沈燼溫抱着沈長樂一邊往前廳走,一邊閑聊了起來。
“長樂,我問你,你是不是很喜歡孟姐姐?”
“嗯,長樂恨喜歡。”
“那你是不是還想孟姐姐嫁給六叔?”
“嗯嗯。”長樂點頭如搗蒜。
“可是長樂叫六叔為叔叔,那她要是嫁給了六叔,以後不能再叫她姐姐了,你就得改口。”
沈長樂不解道:“那我該叫她什麽?”
“叫小嬸嬸。”以前說不出口的話,現在終于被他說出口了,他很早就像糾正長樂改口了。
“小嬸嬸……”沈長樂卻蹙眉問道:“那我能不能不叫她小嬸嬸,改口叫你六哥哥成嗎?”
沈燼溫繃臉:“胡說,你怎麽能叫我哥哥?”
“可既然能改口不叫姐姐,自然也能改口叫你哥哥啊。”
沈燼溫:“……”
這是什麽歪理?
“你為何一定要叫她姐姐?”
“姐姐可以是長樂的,但是小嬸嬸就只能是六叔的了,長樂想要一個姐姐,這樣她就可以永遠陪着長樂了,長樂再也不用一個人了。”
“……”
長樂這是感覺孤單了,就像以前的他。
沈燼溫停下腳步,将長樂放在地上,蹲下來,竟發現長樂站着比他蹲着時高出了一截,此前還只齊他眉頭。他溫柔地說:“你若乖乖聽話,我就和小嬸嬸生個小妹妹,這樣一來,小妹妹就能永遠陪着長樂了。”
“真的嗎?”沈長樂的眼睛瞬間亮了。
“君子一言。”沈燼溫伸出小手指頭。
沈長樂立即勾手接道:“驷馬難追。”
正平三十九年春,昭王沈燼溫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火速平定了隴右安西都護府之叛亂,并且活捉大都護嫡子崔振及寵妾殷氏,與此同時,大放隴右境內各大糧倉,接濟道內各方流民。
隴右道內戍守邊境兵力被重新部署加固,由前東宮楊衛率為戍邊大将軍,鎮守北境。由金吾衛長史高赫坐鎮安西都護府,負責重新安置境內災民。
一時間,北境再次恢複安寧,西突厥雖在邊境虎視眈眈,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就不會想到造反,故此流民起義也很快平複下來。
一個月後,沈燼溫班師回朝。
長安城外,百官十裏夾道迎接昭王,一派衆望所歸之象。
天牢內。
久久未開的寒字號牢門被獄卒打開了。
沈齊佑慢慢睜開了眼,直到看見來者後,臉色忽地大變,從鋪着幹草的床上跳了下來:“母妃,你怎麽來了。”
殷貴妃站在門內,先是靜靜地打量了他一眼,才道:“我來送送你。”
今日,殷貴妃穿着一身素色的宮裝,頭發挽着,并無釵飾,臉上也未着粉黛,顯得十分憔悴。
她身後跟着一個宮女,一個內侍,那內侍沈齊佑認識,是殿中少監。殿中少監手裏端着個托盤,裏面放着一個金鑲玉執壺,一個金鑲玉酒盞。
沈齊佑瞬間明白了今天是個什麽日子——
是他的死期到了。
殷貴妃轉身擰起執壺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看着沈齊佑,問:“你是想母妃活?還是想母妃死?”
沈齊佑緊緊地盯着那杯酒,問:“母妃何意?”
“太子是怎麽死的?”殷貴妃忽然問。
“母妃你?”沈齊佑震驚地看着母妃,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母妃會來幫死對頭來撬他的嘴。
殷貴妃懇求道:“只要你說出來了,母妃才能活,殷家才能保得住香火。”
沈齊佑握拳,他明白了,母妃之所以來看他最後一眼,是因為她答應了皇後,替她刺探太子的死因,用來保皇後不動殷家十五歲以下的男兒,還用來保她自己可以活命。
可他的命就不是命嗎?
一時間,胸中恨意滔天,他怒道:“事到如今,你憑什麽認為我會保你和殷家的香火?”
殷貴妃怔了下,她似是早就知道沈齊佑會這般說的,臉上倒是沒有絲毫意外,反而一臉平靜地說:“這麽說,你是想看母妃死在你前面了?”
“……”
沈齊佑看着她不說話。
殷貴妃竟端着酒就要往自己的嘴裏送。
沈齊佑見狀,沖上去搶過酒杯砸在地上,奴吼道:“你住手!我說就是!”
“枕頭……”他閉上眼睛,渾身輕顫不止,“太子的枕頭我悄悄拿去給染過痢疾的患者用過,那些随行的軍醫也是我設計讓他們走的走,出事的出事,故意拖延了太子的最佳治療時機……”
殷貴妃也閉上了眼,淚水嘩啦而下。
“啪!”
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沈齊佑的臉上。
站在拐角處偷聽的上官婉蓉再也忍不住憤怒地沖了進去,擡手狠狠扇了沈齊佑一巴掌。
沈齊佑睜開了眼睛,看着上官婉蓉因怒容變得扭曲的臉笑了一下。
上官婉蓉罵道:“畜生!”說完,大袖一拂,怒氣沖沖地走了。
她這一走,帶走了牢裏所有的人,除了殷貴妃。
沈齊佑慘笑兮兮地看向殷貴妃,問:“母妃……現在可滿意了?”
“母妃親自送你。”殷貴妃撿起酒杯又倒了一杯,雙手遞給沈齊佑。
沈齊佑看着那雙保養細嫩的雙手上捧着的酒盞,水波蕩漾,他扯了下唇:“臨死之前,你可以告訴我,我阿耶……到底是誰?”
從小他母妃就偷偷告訴他,他不是父皇的兒子,所以他必須去争,去搶,只有坐到了那個最高的位置,才能保住他,保住母妃,保住殷家。
可是,如果有選擇的話,他也想做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有阿娘陪伴,有阿耶教導,一家人在一起,歡聲笑語足矣。
可惜,命運半點不由人。
“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殷貴妃終于繃不住的哽咽了起來,“兒呀,你搶不到最高的位置,就只有死路一條,是母妃對不起你,不該為了權力将你生出來的。”
沈齊佑一把抓住殷貴妃的手腕,惡狠狠道:“那就陪着兒子一起死。”
“唔……”殷貴妃嘴裏忽然溢出一聲悶哼,緊接着整個人開始向後倒。
沈齊佑忙去接住殷貴妃,急地手足無措地喊:“母妃!母妃!你,你怎麽了?”
烏黑的血從殷貴妃的嘴角溢了出來,沈齊佑顫着手要去擦又不敢擦的,他哭着道:“母妃,我開玩笑的,兒子不要你死,兒子自己一個人死就可以了,你別吓我啊,母妃。”
殷貴妃擡手想去摸沈齊佑的臉,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她雙眸裏的光彩漸漸暗淡起來:“進來之前我就已經服下了毒藥,母妃虧欠你的,總是要還的。”
沈齊佑搖頭,淚水飛濺:“母妃,不用你還的,你好好活着,兒子死了也沒關系,是兒子沒用,兒子就該死……嗚嗚……母妃……”
可惜,殷貴妃永遠不會再回應他了。
“母妃慢走,黃泉路上,兒子也會護着母妃的。”沈齊佑拿起一旁托盤裏的執壺,仰頭灌了自己滿滿一大口,然後安靜地躺在了殷貴妃的懷裏,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轉眼春去夏來,沈淵忽然病倒了,緊急宣昭王入宮。
原來是沈淵一心追求長生,服多了金丹之藥,早已将身子掏空,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哪裏有什麽長生,他躺在病榻上,突然将生死權力看淡了,再加上群臣日日請求他早立儲君。
如今昭王功績不必章懿太子差,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儲君人選。
是以當日,當着群臣的面,沈燼溫跪在沈淵龍榻前,接了冊封太子的敕令。
正平三十九年仲夏,沈燼溫正式入主東宮,接玉玺,代聖人理國。
自從沈燼溫入了東宮,最高興的當屬沈長樂和映月了。
因為沈燼溫将孟娉婷姐弟一同帶進了東宮,還特意讓孟延傑同其他皇子郡王們一起到弘文館上學,沈長樂見狀,嚷嚷着也要去弘文館上學,自此以後,便經常能在宮裏看見沈長樂拉着孟延傑玩的身影。
而映月覺得孟娉婷終于等到了昭王殿下成為了太子殿下,并覺得遲早一日,太子殿下會給孟娉婷名分,而她将會成為孟娉婷身邊最牛的管事宮女。
是以,整日跟着東宮裏的嬷嬷學習宮裏的各種禮儀。
孟娉婷則是整日在廊下的躺椅上,睡覺,乘涼,看着高高的紅色宮牆,和宮牆上頭的星辰日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燼溫自從代聖人理國後,幾乎忙的不見人影,孟娉婷無事從不去打擾,有事也自行解決,總之二人許久未見面了,距離上次見面已是半月有餘。
這日,孟娉婷正在院子裏給盆景裁枝,皇後宮裏的女官般弱過來傳話,說是皇後娘娘想見她。
自從她入了東宮,這還是頭一回單獨被皇後娘娘召見,孟娉婷就知道,她和皇後之間,遲早要正面交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