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手中線
“諾兒向皇姐問安。”
臨近黃昏,小樓閣的客人都散去了一大半。因為已是晚膳的時間,很多人借着天色尚明,披着蓑衣戴着鬥笠迎雪而去。皇子諾本與幾個随從坐在角落,眼下見子桑楠身邊座位已空,便跟旁人使了個眼色,坐到她們旁邊去。
子桑楠倒是識時務地借敬酒名義,和柏清平換了個位置、免得讓她與皇子諾鄰近而坐。
“諾弟今日那麽好興致?”子桑楠笑着看他。對于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己也沒有多少感情。由于父皇獨有兩個皇子,又遲遲未立儲君,所以景和殿和宣陽宮的關系一向是緊繃如弓上弦;加上朝堂分黨分派,可以說他們兩宮的人關系不怎麽好、或者說,沒接觸吧。
這個弟弟倒是規矩得出了名的,不像睿哥哥,有些滑頭滑腦。
“今日得了個新課題,不得要領,故而出來走動。”皇子諾說話客氣,眼角不經意地看向她身邊的人,輕問:“皇姐,不知道這一位是?…”
子桑楠挑眉。
這小家夥才十三歲年紀,怎麽就懂得問女子名姓了?心底裏倒是因為他的這一句詢問而有些吃味,好歹是我的好玩伴,怎麽一上來就對她有了興趣!真是一個別有意圖的弟弟,哼。
“你皇姐我的朋友,叫她…”子桑楠頓了頓,笑道:“清姑娘便好。”
“清姑娘有禮。”
皇子諾随即行禮作揖。
柏清平微微颔首。
冬日夜長,剛才才是黃昏景色,這會兒便已經夜幕降臨,由深藍色的天逐漸變濃,乃至一片漆黑。城中各處點起了昏黃燭火,映着那通紅的燈籠紙布,整座城就像沉浸在火光之中,煞是好看。
西市商販衆多,此刻也自是點得缭亂燈火,襯得這雪天也變得溫暖。
“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
小樓閣門前,子桑楠早早便送走了那個規矩弟弟、小孩子家,都這個時間了還不回宮去像什麽樣子。心裏雖是這樣想,倒是此刻,子桑楠站在這裏看着柏清平,心裏又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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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并不能每天相見,大概,半個月見一回吧。
“清兒。”
柏清平準備轉身走的時候,到底還是被她叫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人的嗓音好聽,每一次她喊清兒,心裏就像是一片靜谧的湖面蕩起了漣漪。“嗯?”柏清平擡眼看她,這樣的獨處場面不禁讓她想起二人分隔多年初見的時候。
-登徒浪子,再靠近我就與你一同死!
-嘶,怎麽一見面,就說要和我一起死這種話?好久不見啊小蜻蜓。
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不如你随我回宮吧?”子桑楠并沒有給柏清平發愣的機會,“現在天色已晚,你出城去,我不放心。即便是喚了人跟着,可是世道險惡…今夜,便先随我回宮去住一晚,明天一早,我親自打馬送你出城!”
這人笑得燦爛。
柏清平靜靜地看着她,還不知道做什麽決斷。雖然有跟父親說過,萬一時間太晚,就會留到第二天一早再回去、可是随子桑楠進宮,怎麽總有一種…拜見父母的感覺?
嗯????
柏清平晃了晃腦袋。
“你別怕。”子桑楠見她搖頭,疑是因為進宮留宿一事而煩心。“那麽多年了,想必母後也想見你一面的。今晚你若是随我回去,還可以一道向母後問安,她定是高興的。”
“楠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何意?”
子桑楠看了她半天,卻也沒得到半個字結果,不禁蹙眉。從小到大,她的父皇一直教導她,做事一定要果斷決絕,關鍵時刻做了決定就不得有半分猶疑!現在就很關鍵了吧?“清兒,你還真是優柔寡斷。今夜聽我的,随我回去!”不由分說,這混世魔王便回過頭去招呼旁人,當即備馬回宮。
中途,雪又飄飄揚揚下了一些。
子桑楠一路喝着駿馬,踏雪揚鞭直達定和門。那守宮門的禦林軍遠遠地便看見了來人,仍是手持長矛走上前去,正色而問:“來者何人,此乃皇城禁地,非閑雜人等不得進出!”
子桑楠真想揮鞭子抽他。
“本宮頂着一頭的雪花就不認識了是嗎!”語氣裏甚是不悅、這些人,竟然在清兒面前不給她面子!實在可惡。“看清楚本宮是誰!”
這個聲音最熟悉不過了。
“拜見公主殿下——”
“認清楚了是吧?”子桑楠扯着缰繩順勢将柏清平攬在懷裏,駿馬一個勁地在定和門前踱步,因為被強行止住奔疾而發出沉悶的嘶吼。“認清楚了就趕緊給本宮把門打開,還讓不讓本宮回殿了!”
“公主息怒!”
那禦林軍被她這一聲懾到,忙回身去朝定和門守崗的其他人打了個手勢,将宮門大開。
柏清平窩在她懷裏,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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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晚才回來,去了哪兒?”
子桑楠扯着柏清平才回景和殿,就差點沒被跟前的人吓個半死。“皇兄!大晚上的不要突然出現!”這裏又剛好是燈火之下最暗的地方,方才根本沒看到子桑睿站在這裏。
子桑睿看她一直拍着胸口順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眼角一瞥,這才看到他妹妹還帶了個姑娘回來。“子桑楠你這出一趟宮怎麽還帶了個人回來呢,哪家的無知女子竟受你蒙騙跟着你進宮?”
這話自是說笑,子桑睿知道他這個妹妹不會平白無故帶人回來。
只不過兄妹多年,又是一般年紀、他二人從小時候的争搶玩具演變為今天的互損,只要不是在長輩跟前,他們都是直呼其名不分輩分。但是說句真心的,子桑睿的确是一個好哥哥,但凡楠兒出了什麽事,他都會義不容辭地出來護她。
“哪裏,這人也不是一般人…”子桑楠沖他打了個眼色,現在還不是說這些閑話的時候。“父皇母後都在殿裏嗎?你怎麽就跑了出來。”
“父皇在禦書房,今天剛收到漠北的戰報。”子桑睿談及正事,先前的貪玩性情便一掃而空,“母後倒是在殿裏的。方才你剛進定和門,就有暗衛回殿裏來禀報,母後說,今天雪大,讓我出來迎你,看看你出宮那麽長時間可有什麽損傷。”
這一番話,讓子桑楠好生感動。
“…毫發無損,白費我力氣。”一貫損她的哥哥還未等她感動落淚就轉了個話題,打了個呵欠,這雪天還真是冷。說着便縮了一下手腳,默默地轉身回殿去。
“你混蛋!”
子桑楠想揍一頓她哥。
聽說小的時候她哥哥總是被她欺負得大哭,怎麽現在長大了就做不到這勇猛了呢?子桑楠不服氣,不就是比自己高比自己有力氣嗎,哼,等我改天串通幾個暗衛悄悄摸進你房間把你扔水池子裏。
子桑睿扯了一下身上的披風,勾唇一笑。
蠢到死的妹妹。
“楠…”
子桑楠被柏清平的呼喚拉回了思緒,這時才想起她二人已經在殿外站了許久。“哎…清兒冷不冷?咱們還是先回殿裏吧。剛才那個是我皇兄,他一向這般說話,不必介懷。”
“你兄妹二人,倒是有趣。”柏清平回想起方才那個和她長得幾分相像的少年,初見時也猜得到他二人的關系。倒是他二人的那股痞子氣,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對比于今天見的皇子諾,真的是天差地別。
那皇子諾年紀尚小,可是謙謙有禮,恪守禮數;這邊二人,見面就罵,三句就損,實在…柏清平輕嘆一口氣,實在不像是同一個地方養出來的人。
只不過,柏清平更喜歡這兄妹二人的脾性。
“不有趣,一點也不有趣。”子桑楠擺了擺手,對她這句話表示不贊同。“換了是父皇或者母後,他們肯定會嫌我和皇兄的。”
追根究底的話,他二人的痞子習性其實是跟子桑聿學的。這個從小生活在民間,一邊體驗窮苦生活一邊學習國策的人,做大事殺伐果斷,做小事輾轉柔情,可以一本正經指點江山,也可以嬉皮笑臉市井作風。子桑睿和子桑楠兩兄妹從小黏在她的身後,當然受到影響。
而且是根深蒂固的影響。
子桑楠帶着柏清平進了景和殿,回到自己房中換了一身衣物,便往主殿去給柏傾冉行禮。
“兒臣拜見母後。”
“民女拜見皇後。”
柏傾冉坐在案前還在縫制東西,沖着她二人淡笑:“起來吧。”
楠兒擡起頭來,還在思量怎麽說起柏清平的事,倒是發現了自己母後手裏的針線。“母後,您這是在弄什麽?針線女紅讓繡娘去做便是,又何苦勞您自己動手。”楠兒忍不住皺眉,萬一針口紮到了手怎麽辦?
“不怕。”柏傾冉笑着看她,一雙眉目含笑又望回手裏的刺繡圖案,“你父皇日理萬機辛苦,想給她做個香囊随身帶着,這樣能解解乏。”平淡的語句,卻是将她們夫妻二人的恩愛纏綿道了個清楚。
柏清平怔怔地看着她。
歲月在她的臉上爬出了皺紋,但因為保養較好,乍一看還是覺得柏傾冉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她笑得很滿足,似乎做這香囊是她最惬意的一件事情。
是不是當心裏有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滿心歡喜。
這種感覺…
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