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星子
天命二年七月末。
近來天氣熱得厲害,京都雖然地處北方,可是在這個當兒也和全國各地一樣,熱得離譜。皇宮裏幾乎各宮各殿都按照用度送去了冰,偏偏建德宮那備受關照的淩妃白秀受不得冰的寒,故而建德宮裏依舊是火辣火辣的熱。白秀見婢女胡惠這般辛苦,便說出去走動走動、那禦花園的涼亭有着樹蔭,會比建德宮的悶熱要清涼。
然後便是一群宮女撐着垂珠傘端着芭蕉銀線扇跟在白秀的後頭,一行人往禦花園而去。宮裏的好些人都不曾見過白秀露面了,今日看到她出來,都是一副欣喜谄媚的模樣。“拜見淩妃娘娘~”
“嗯。”
白秀見着行禮,也只是微微颔首。
宮女內侍們雖想上前讨好,可是一時半會說不出個源頭來,也就只好作罷。幾個多嘴的宮女和內侍離遠了淩妃他們,一路上嚼着舌根說起白秀的事情,一直繞出了這禦花園,嘴上的話也是沒有停的。
“也不知道皇上對于淩妃娘娘是個什麽态度?”
旁邊的小內侍見這宮女問了,沒好氣地嘆了一聲,方道:“你覺得皇上能有什麽态度?都那麽長時間了,皇上除了那元陽節離開了皇後的地方,有哪天缺過?別說元陽節那天了留宿建德宮了,我聽人講,那天四更天皇上酒醒,還是回了景和殿呢。”
“這麽說來,宮裏面說的話都是真的?”見那小內侍疑惑,這宮女又繼續補充:“宮裏人不是常說嗎,皇上立妃子也只是為敷衍朝裏的大臣。”
“哎,可是不也有另一種說法。”另一個宮女又開了話,“淩妃娘娘當初還是秀女的時候,便是和皇上一同出場的人物呢,捅出了簍子,可是皇上也護着她~加上那天元陽節,怎麽不見皇上去宜妃娘娘那?皇上這是有情吧?”
其實子桑聿之所以去了建德宮而不去宣陽宮是因為,顧初允對自己有情意。子桑聿不是木頭,對于這一點還是看得出來的,就是因為這個,就更不能去宣陽宮裏留宿、萬一,顧初允想侍寝怎麽辦?萬一暴露了身份怎麽是好?白秀不同,子桑聿并沒把她當做妃嫔,白秀自己也不曾把子桑聿當做夫君,起碼比見顧初允要安全。
誰知道這一傳十十傳百地,說成了這個模樣。
“小蹄子滿嘴胡話!宜妃娘娘跟前還不行禮!”
那幾個多嘴的宮女內侍登時一驚,回過神來,原來是宜妃身邊的婢女尤蓮、以及宜妃顧初允幾人。當即一個個都慌得不行,跪下地來:“拜見宜妃娘娘!”
顧初允自是把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裏驀地有些不好受。一雙冰冷的眸子掃過地上跪着的幾個人,唇上微張想讓他們起來、但還是被心裏的一口氣憋住了自己的話,繞過他們便擡腳走了。
這算是顧初允第一次在宮裏有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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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宮人忐忑了許久,直到見宜妃的人走遠,才慌張地爬起四散。他們不會懂為什麽顧初允要有這樣的情緒,因為他們是局外人。而只有顧初允自己才明白,畢竟子桑聿是顧初允的軟肋,凡是提到相關,都會在她心裏湧起一番風雨。
禦花園的樹蔭涼亭裏,熙熙攘攘地站了很多人。
顧初允伫立原地,打遠地看着這群人,沉默不語。身邊的尤蓮經過了方才的宮人嚼舌根,如今又見到那個不喜歡的白秀,心情哪裏會好,當即便是開了口:“那麽毒辣的日頭,偏生不肯在宮裏置冰,要在此處乘涼!”
“尤蓮…”
再一直聽這些個話,顧初允覺得自己要變成深閨怨婦了。“別總是說淩妃娘娘的壞話,說來也沒有益處。方才才說了別人,怎麽現在自己也開始說起了是非?”
“尤蓮知錯…”嘴上雖然乖乖地服軟,不過這丫頭心裏還是想罵那白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這皇宮哪裏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處?才默念了一句話,那邊涼亭似乎一陣慌亂,好像是出了什麽事。
顧初允淡淡地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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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這天,子桑聿到了京都。
從三月份微服出巡直到現在近八月,已經離開皇城出去游玩了五個月時間。嘛,也不說是游玩,畢竟還是有做正經事的,就像這段時間以來各地官吏不務正業的被端起了好些人。子桑聿打算這次回皇城要好好裁定一下欽差的制度,貪官污吏必須嚴懲不貸。
柏傾冉帶着孩子回景和殿了,舟車勞頓,是該好好休息。子桑聿覺得還是有些精神,回了殿換上一身雪色缜線繡龍袍,便又往禦書房批閱奏折。
明君,明君。子桑聿心底裏有些小高興,真希望多做些政績出來,冉兒也會很高興吧?
手上狼毫禦筆沾了朱砂,正随着她的視線慢慢地爬滿龍案上的奏折。這段時間離宮,雖然也有一邊出游一邊批閱,不過還是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政事滞在宮裏由官員處理。子桑聿到底放心不下,想自己再檢閱一遍,以防有什麽疏漏。
說來今日回京,老臣們知道了,必定會趕到宮裏來報信吧?子桑聿搖了搖頭,真是一群念叨不休的老家夥。
過了一刻,門外有內侍過來通傳消息;連忠過去細細聽了,便又掩上宮門,回到子桑聿的旁邊。
“怎麽了嗎?”
子桑聿淡聲問着。
“淩妃娘娘今日到禦花園走動,許是動了胎氣,早産。”連忠低聲回禀:“禦醫和穩婆都往建德宮趕去了,情況有些不妙。”
子桑聿手中狼毫頓了頓。
“這段時間以來,淩妃的情況不好嗎?”
“聽說淩妃娘娘的身子自懷孕以來每況愈下,飯也吃得少,全靠禦醫院裏的名貴藥材吊着。而今淩妃娘娘身子虛弱,又是七月産子,只怕…”連忠識相地打住了後文。跟皇帝說這麽多,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只不過是強調一下婦人産子的危險吧,終究,也是一條人命。
“傳朕的口谕,讓那些妙手回春的家夥保好淩妃的命。”子桑聿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變化,手裏的狼毫禦筆又開始在奏折上圈點。“孩子的命比不上大人,人沒了,說什麽也是白費。”
何況,還是一個叛軍的孩子。
子桑聿并不待見。
連忠領了命令,轉身出了殿門派個小內侍去通傳皇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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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夜了。
子桑聿還是呆在禦書房裏處理政務,原本火辣的天氣也随着日頭下山而慢慢轉涼。連忠守在一旁,又換了一遍禦書房裏的冰。唉,這麽毒辣的日頭,連冰都趕不及做了,直擾得人心情煩躁。連忠擡眼看了看天色,想起今天的事情,心下一沉。
“來者何人,這裏是禦書房,沒有皇上通傳,嚴禁入內。”
門外突然響起了守門禦林軍的聲音。
“麻煩替奴婢通傳一聲!奴婢有事求見皇上!”
門外的喧鬧争得有些大聲,連忠回過頭打量了子桑聿一眼,便又識趣地開門去察看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了這是,敢吵着皇上處理政事。”
“大總管!”那婢女臉上還挂着淚痕,見連忠開門,甚是委屈:“奴婢是建德宮淩妃娘娘的婢女胡惠,求大總管行行好,讓奴婢見一見皇上!讓奴婢見一見皇上!”
連忠輕嘆了一口氣。
禦書房的門再一次開合關上,坐在龍案前的子桑聿頭也不擡,眼睛一直看着手裏的奏折,輕聲發問:“門外是何人,怎的鬧了那麽久。”
“胡惠拜見皇上!——”
子桑聿一怔,不過還是很快變回了清冷神色:
“淩妃不是在産子嗎,你是淩妃近側的人,此刻不在她身旁守着,跑來禦書房做什麽?”子桑聿只覺得自己問了一些廢話。如果不是要緊的事,誰會在這個關頭跑過來禦書房?心底裏有些不安,可是又不想表現在臉上。
“皇上,”那胡惠跪下殿裏,說着說着話就開始哭了起來:“皇上,您去看一看淩妃娘娘吧,禦醫和穩婆都說娘娘的情況不妙…”
子桑聿蹙眉。先前說好了要保住白秀的命令,那些個禦醫是怎麽辦事的。“禦醫們會給淩妃想辦法,你過來讓朕去看她,情況也不會因此改觀。朕雖然是天子,但實際上也只是個凡人。”
“皇上,您好歹了了娘娘的一個念想…”胡惠嗚咽得厲害。
“什麽念想?”
“奴婢知道,皇上心裏其實沒有娘娘…”胡惠自己只顧着哭,就一個勁地說了:“對于娘娘懷了孕,也不曾多待見;娘娘平日裏也總說,這個孩子日後會苦…”
子桑聿聽得直皺眉。
“奴婢知道皇上不喜歡這個孩子是因為他和皇上沒有血緣關系,”殿裏的兩個人聞言,一臉驚愕、還好,這兩個人只是子桑聿和連忠,并無他人。只是這胡惠,怎麽知道那麽多的內情?“可是皇上,娘娘和那姓魏的沒有半點情分,那天他約娘娘到禦花園見面,是他私自用強的…奴婢沒用,被他打了,昏在地上動彈不得,可是眼裏看得真切啊…皇上,皇上您就當憐惜一下咱們娘娘吧,皇上……”
“別說了。”
子桑聿的語氣更是冰冷,示意身邊的連忠喝住她的哭喊。
“傳朕命令,擺駕建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