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下定
安統十八年七月。
盛夏。
這一天京都百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聽人說,那是當天清晨,封鎖了近兩個月的皇城大開,走出來一隊禦林軍;他們隊列整齊,披甲配劍,一路排在了興華街和二裏街兩條通往皇城的路。走在前頭的,是大寧四皇子柏泫,柏泫手捧明黃布帛和一個小木箱,跟随着禦林軍的腳步往京都城門而去。
同日,已經破了定疆城的延軍攻來京都城下,約二十萬軍隊列在城下,來勢洶洶。
柏泫下令,大開京都城門。
“吾為柏家四子泫,今日捧上大寧國君玉玺,傳國信物見于子桑。柏家登基稱帝十八載,辜負百姓厚望,無能力擔任天下之主,照顧天下蒼生。聞前朝大延子桑在世,願将國土奉讓,望新皇能夠善待百姓,愛民如子,如此,柏家無憾。”
子桑聿端坐馬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說出話來卻如鲠在喉。
當年那個稚嫩孩童,今天竟然綁了自家人于大殿之上,舉手投降。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偌大的禦林軍軍隊為自己所用,封鎖皇城兩個月有餘。柏家有子如此,也算是祖上積德了。
柏泫捧着手上東西,擡眼看向子桑聿。倒見他眼角泛紅,似乎有着天大的委屈一般,輕聲而喚:“姐夫…”
子桑聿心中一痛,随即翻身下馬。
“殿下…小心有詐。”
柴子權勸道。
子桑聿沒有理會。走近柏泫跟前,後頭的一衆延軍都拔出了武器以防有其他變故。
“泫兒,許久不見。”
子桑聿苦澀一笑,看着當日的少年如今已經快和自己一般高。
柏泫輕咬下唇,本想回答她的話;只是猶豫了許久,終還是捧着信物屈膝跪下:“柏泫,拜見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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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讓子桑聿一怔。
緊接着,柏泫身後的禦林軍,以及子桑聿自己的延軍将領和兵士,都紛紛在戰場上屈膝跪下,一衆放倒的兵刃聲交相碰撞;他們伏在地上,皆是朝着子桑聿而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聲,應是能撼動靈魂的。
只是子桑聿的眼神仍舊緊緊望着眼前的柏泫,見他跪在地上,信物之下的臉龐依舊紅着眼,心裏開始了自己的尋思。
這一天,後載入史冊,為世人贊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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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
公主府內,今天比往日特別安靜。柏傾冉在房間裏正在逗兩個孩兒玩耍、十個月大,這兩兄妹現在已經可以慢悠悠地爬幾步了。眼看他們健健康康地一天天成長,柏傾冉心裏便甚感安慰。
“來來,楠兒往娘親這裏來。”
今天京都似乎發生了一些其他事情,一大早,外面便都是腳步聲。具體還不清楚,不過新東他們已經到外面去查了。聽說是封了兩個月的皇城開了?不知道。柏傾冉也不想理會,随便是什麽事吧。
睿兒正坐在床上玩布老虎,楠兒則是晃悠悠地爬着,向柏傾冉走近。門外有道影子晃過,柏傾冉只當是午間吹風,沒有理會。
“楠兒,來娘親這裏抱抱…啊!”
話音未落,柏傾冉便被一雙手環過腰間緊緊攬住,整個人都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還沒回過神來呼喊旁人,呼吸間就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氣味,似是陌生了許久,可又讓人日夜去想念。柏傾冉剛要擡頭去望她。
“冉兒,我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柏傾冉禁不住伸手捂住嘴,眼裏噙滿了淚。
“混蛋…”
柏傾冉嗚咽着罵她,手裏握拳一直打在她的身上、不小心打到子桑聿左手的傷,那人也只是忍着疼沒說一句話。“對對對,我混蛋,是我不好,是我混蛋…”
子桑聿緊緊擁住了她,萦繞鼻息的依舊是她的木樨香氣。
床上的兩個小人正呆呆地看着她們。
自從當初的一句‘家中回鄉祭祖,要回江南一趟’,時至今日,已經一年半有餘。五百個自己留在京都的日夜,早已經把自己折磨得生不如死。若不是那時京都的暗衛前來接應和保護,若不是多了幾個人可以聊聊事情,怕是早已輕生。而如今,你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柏傾冉掙開她的懷抱,帶着淚眼去看她。
還是記憶中那熟悉的五官,似乎比以前的清秀少年又英毅了不少。那人還在咧嘴笑着,眉目深邃,笑得像一彎月,看着是那樣的舒服。只是柏傾冉也看到她有些青白的臉色,以及眼下的泛黑,看得出她比以前瘦了不少,同時還長高了一些。
子桑聿也在靜靜地看着她。闊別許久不見,伊人容貌未改,心意猶堅,這段時間的日夜想念應是一個大考驗吧,跨過了這一道坎,還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
“我想你了。”
子桑聿複又緊緊地抱着她的腰,俯身去吻她的唇。還是像以前那樣的柔軟,也像夢裏那揮之不去的旖旎;心裏早已經把所有的事情抛諸腦後,現在眼中所及心中所想,都只有面前的這一個人,隔了好遙遠才終于見到的人。
唇瓣相接,銀絲輕纏,在這炎熱天氣更是如同火燒一般。
“唔…”
柏傾冉忍不出一聲輕呼,惹來子桑聿的一陣躁動。下意識地伸手撫過她腰間,卻被柏傾冉擋住了手上的舉動;伊人退了半步,臉上霞紅未退,嗔罵了一句:“呆子,孩子還在一旁看着呢。”
“孩子?”
子桑聿怔了怔,這才把注意力看到一邊的床榻上。
旁邊,擺了一床布偶玩物的地方坐着兩個白淨可愛的小家夥,他們穿得一身绫羅,一直溜着眼睛看自己。诶,這就是那對…不,我的兩個孩兒麽?“诶,睿兒和楠兒?”子桑聿的心情又愉悅了起來,探身去逗那兩個小家夥。
小家夥似乎不怕生、又或者是對子桑聿有熟悉感,沒有哭鬧,還笑得開心。
柏傾冉本在欣慰他們的友好相處。只是在子桑聿探身逗他們時,柏傾冉看到了她腰間斜跨着的長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從進來時,便是一身盔甲的打扮、看這顏色風格,也不是大寧的配裝。
這時柏傾冉才恍然記起來,既然她安然回京,便是代表大延攻到皇城了。
而柏家,則是輸了。
“聿…”柏傾冉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怎麽了。”
“你是今日回來的嗎?”
“嗯。”子桑聿回過身來拉過她的雙手,直看着她的眼睛。“今日清晨,我帶領二十萬延軍列于京都之下。是泫兒大開城門,帶着宮裏的禦林軍,向我捧上傳國信物。他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柏家無法擔任國君,願将國土奉讓,還拜我為皇。”
-他日皇姐夫兵臨城下,泫兒必将綁了父皇于大殿之上,把江山拱手讓于他!
-皇弟,你瘋了!
-這樣,我柏家才能有一線生機。
幼弟一年多以前說的話突然響在耳邊。柏傾冉回想起這兩個月時間的封鎖皇城,再聯想起之前幼弟的古怪行為,當即便想通了所有經過。原來,這都是泫兒的計,他是從說出口那天開始,便決定了要把江山奉讓…大義滅親,他真的做到了。
“泫兒…”柏傾冉無語哽咽。“那我父親和兄長呢?還有其他人…”
“他們應該還在皇城之中,泫兒說,他封鎖皇城,只能把柏家人都綁了,以防有其他王侯勤王而來;而今延軍已經占了皇城,中原城池又為我所有,大局已定。”子桑聿向着懷裏的人粲然一笑:“以後,我可以天天見你了。”
柏傾冉松了一口氣。只是聽到她最後的那句話,又不禁提起心來。
“可是,你終究要處置柏家人的。”
當中,也包括我。
子桑聿攬着她的力度又重了幾分,笑着:“冉兒與此事無關,我會保你。今日泫兒大開城門歸降,也是一件功,可以拿來推搪那些老家夥。至于你的父親…”說到這,笑容不禁僵了下來。
柏傾冉輕嘆。
“他殺你至親,殺你族人,是你的仇人。聿,就算你想放他生路,其他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算你保我,我也必定處于風口浪尖,這會讓你日益煩躁。”
“冉兒,你要信我。”子桑聿的一雙眸子緊緊望着她,“的确,你的父親做的事情,讓我不得不恨他、我也真的很恨他,可是,他畢竟是你生父,如果他出了事會讓你難過,我寧可過往不究。”
柏傾冉一驚。
“征戰以來,我并不是為了要殺他,才攻到皇城。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人,別人不清楚,可是我很明白。我做的這一些事情,并不為了複仇,我只是不知為何地便拿起了屠刀開始征戰,日複一日,最後拿下京都。可是今日,他們拜我為皇的時候,我方覺得找回了本來的自己。”子桑聿道,“不是指我的帝裔血脈,而是我想懂了,這一路的征戰,我只是為了治理好天下,照顧好蒼生。”
“奪回天下,是我父皇交托于我的使命,”子桑聿的語氣很堅定,“可是現在,坐擁江山是我的心中所想。我希望,可以當一個為人稱贊的好皇帝。而冉兒,我說過,若有一日我登基為帝,我必立你為後。”
子桑為皇,柏氏國母。
柏傾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眼前的人,已經不是當日那個懵懵懂懂的驸馬,而是一個正在慢慢成長的國君。望了她許久,終是向她獻上一吻。
“夫人!”
新東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驚得這二人掙脫了對方的懷抱。
“呃…我…殿下你怎麽在這裏……那個,屬下先出去了!”
這二人看着她倉皇離去,不禁發笑。
“聿,謝謝你。”
“該補償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