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祭天變
自中秋之後,連聿和柏傾冉之間的感情便越來越好。
已是互托真心,更是有過肌膚之親、周公之禮,兩個本就是細膩的女兒家,在人生道路上兜兜轉轉得來不易的一段感情,讓這二人心裏的真情流露更深。
寒來暑往,又是一個冬天。
想想已經快到年末,這從前朝大延便流傳下來的正月祭天的習俗,這大寧王朝也是照着模樣搬了下來。皇帝祭天,代表着祈禱國泰民安、繁榮鼎盛,皇帝柏道成自從聽了國師說的三年之期,一直沾沾自喜。這不,祭天點了名讓驸馬出席。
一般來說,驸馬是皇家外戚,祭天這種事情,也只由皇帝、皇子和衆大臣前往。今年柏道成的這一道主意,讓連聿不知該如何是好。
“聿,你也不必心中焦苦。”柏傾冉淡笑着,一一挑選着介時連聿出席祭天的衣袍。“無論是前朝還是今朝,聿皆是祭天第一人。父皇這般看重,必定是心中有數。”柏傾冉手下所掠過,列着好幾種珍貴絲綢或紋樣,讓人看花了眼。
祭天的話,摻些缜色好不好呢?
“只是,我乃是平民出身,祭天這種國家大事,只怕我做不好…”
“這又是哪裏話?”柏傾冉回望她,攬着她的腰身:“你可還記得那一年前,你迎娶我之時跪了滿街百姓?還有你對史冊的點評批注,你的天成氣勢,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覺得你是不凡之人。”
“冉兒…”連聿無奈笑了,只好緊緊擁着她。
阿爹說,皇帝的這個主意好新奇,自己按着祭天的程序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只要過了祭天的那個日子,以後就會慢慢變好來。
我和冉兒之間,也會一直變好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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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統十七年,正月初一。
安統之治又過去了一個年頭、心中仍對前朝持有希望的舊臣們又失落了幾分。眼看着柏家的帝位越坐越牢靠,不知道過些時候又會換了誰稱帝王。
今日正月初一,也是北風刮得挺緊的日子。柏道成和太子柏澈,以及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在這日五更之後便整頓着裝車隊往皇陵進發、前往在皇城以東百裏的皇陵祭壇,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并祈福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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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皇陵祭壇是前朝之物,因大寧乃是新朝,便沒有另建皇陵,先在前朝的地頭上辦事。柏道成披着黑貂絨毛披風從溫暖的車辇下來,第一眼便是看到身後另一輛車的連聿。
今日祭天,身為天子的柏道成和儲君太子,皆是身着十二道紋樣玄黑金線龍袍,只不過太子的略為簡單一些;連聿作為驸馬,自然不能撞色、柏傾冉便替她選了一套雪緞青線并着深缜色花紋的錦袍,冠着烏金朝天簪,襯着黑貂絨明黃裏的披風。
“皇妹夫身上所着衣物夠不夠?可別冷到了啊。”太子笑着關心,卻讓連聿由心底裏湧起一陣毛然。話說太子是好男色的啊……
好男色也就算了啊,可是感覺這太子對自己有意思啊…
“多謝皇兄關心,連聿受得住的。”連聿恭敬地敬禮,沒有多加交談;眼睛還是留意着前方的皇帝柏道成,只怕自己會做錯什麽事,而連累柏傾冉。
數刻之後,文武百官等人便在祭壇之前排列整齊,一應禮炮長燭、布幡彩旗等物都是按着品階全數備好。柏道成坐在後頭,待一切事務整裝待發,方攜帶着太子柏澈以及驸馬連聿走進了祭壇的大道之中。
只聽聞這驸馬深得皇帝喜愛,更是得國師的賞識。百官們未曾仔細看過連聿久待皇家現今的模樣;于是在這肅穆之時,不少人都輕輕擡頭去看這少年。
只是這一看,有的人感嘆,有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感嘆的是朝中的多數人,是柏家門生而崛起的官員;而久久不能回神的,則是在這朝中同樣也效忠過前朝大延的老臣、他們雖已年邁,但五官尚敏;今日見這驸馬連聿,何以就給人一種自小身為皇家人、異常熟悉的感覺呢?
國師列在文臣之首,見皇帝等人來了,便吩咐祭天開始。
“祈福祭文——”
紅漆大鼓由九五四十五名侍衛在周圍敲響,伴着沉悶的陣陣鼓聲,柏道成徐步走向了祭壇正中的白石書臺前——這座書臺表面,刻錄的是前朝大延太祖皇帝的祭天之詞,此石臺流傳多年,供每年祭天所用。
柏道成環顧下列多人,在連聿身上稍停了一下視線,方看回祭文。
“吾乃當今天子,承奉天命登基為帝。身為帝者,心系民生,于、大寧安統十六年正月初一辰時,祭祀蒼天,為國民祈福。望年歲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百業俱興,朝國富強鼎盛。吾乃天子,定當為臣民竭盡心力,英治社稷,以回效上天所賜予的今生帝運。立香表心,蒼天明鑒。”
柏道成朗聲念完,從那整齊劃一的跪拜行禮之聲中走下祭壇。
祭壇前,是一鼎青銅獸紋的三足器皿。這也是前朝之物,當祭天皇帝念完祭文時上香所用的,寓意一言九鼎,君無戲言。柏道成接過宮人遞過來的九柱長香,捏緊雙中之中,朝着蒼天長拜三鞠躬,方插入青銅鼎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一衆拜倒,似乎這一場祭天便就此完結了。
“那麽,便由各文武百官上前上香吧。”柏道成微笑、才轉過了身來,哪裏知道自己的身後卻刮起了一陣猛風,吹得他的步伐都移了半分。
身後宮人們一陣慌亂:“長香——”
就在話聲未落的剛才插進鼎中的九柱長香,在此刻全部應着風力脫了泥壤、倒了下來。祭壇上的所有人正是大驚失色,腦裏還未能作出正确的反應。
“轟——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這冬日裏,天氣本來就是陰沉沉的;在這陰天的早上,雲層裏突然有了沉悶雷響;還沒等大家聽個清楚,那聲雷響便化作一道閃亮的電光叱咤霹靂而下,直直地朝着祭壇之上劈了下來,震耳欲聾。
柏道成站在祭壇跟前,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文武百官擡起頭來向前面張望,同樣也是吓了一跳:那幾百年用于祭天的石臺,竟然在這個日子被雷電劈為兩半!加上方才,皇帝上的長香即刻被風掀倒,衆下各人不自禁地便在議論紛紛,直道不祥之兆,不祥之兆!
“國師,祭天之後到寧和殿一趟!”柏道成冷着口氣,雙眼仍舊緊緊地看着前方。國師陸見哲應聲接下,複又看回這淩亂的現場,似有答案。
祭天變數,年歲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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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儀式完了之後、或者說是被迫完結了之後,柏道成便讓文武百官各自回府、讓禦林軍送太子和驸馬回到住處。着了一些宮人大致收拾了一下祭壇情況,便氣急敗壞地上了帝辇喝令起駕回宮。
國師陸見哲也吩咐了自家馬車,随着皇帝車辇進宮去。
寧和殿。
柏道成沒等兩旁的宮女上前伺候,便讓殿內衆人退下。自己伸手去脫了身上的黑貂絨毛披風來,便往那殿上的龍椅一坐。
禀目望回殿中的人,幾度欲言又止。
“數月之前,朕曾和國師交談,談及驸馬是個人才,可以保我大寧王朝繁榮鼎盛的一個人才、”柏道成眯起眼睛,眼裏射出兩道精光來:“只是國師如何解釋,今日朕攜同文武百官以及諸子祭天,卻是有了變數?”
世界上沒有那麽巧合的巧合。難道,是老天要滅了柏家嗎。
陸見哲擡眼看向皇帝,淡笑。
“皇上今日祭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看起來,的确是讓人覺得不祥。只是皇上又有沒有想過,大寧十幾年來沿用前朝祭文,已是諸多不妥;再加上今日另點了驸馬前往,明明是新人物卻仍是舊文事,蒼天、如何再忍。”
陸見哲躬身一拜,只待柏道成自己去參悟句中之意。
“新人物,舊文事。”柏道成聞言,久久不語。的确,明明已經建立新朝,卻仍舊沿用陳舊習俗和事物很是不妥。今已安統十七年,有些事情的确要改頭換面了。
“皇上,若是希望百姓不是活在前朝之下,便應該有所突破。”這一句話,同樣也是說給柏道成的心中所想的。陸見哲在他身邊呆了已經近三十年,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現在的每一個想法。
“國師所言極是。”柏道成有些尴尬:“方才朕錯怪了國師,還希望國師原諒。既然是如此,按國師的話,那驸馬會是一個納言新策之人?”
陸見哲頓了頓,沒猜到他會這樣想。“臣只是推測到驸馬爺會是一個能人,一個永盛江山的人。至于其他,恕臣沒有多知、也不能透露。”
柏道成點點頭,“朕自然是不會勉強國師的。”
“皇上體恤臣,臣自是感激。”
“嗯。”柏道成又道:“看來,今年開始,朕便要着手新政的推行,以及這朝綱之中一切大小事務的重新拟定了。還望介時,國師多多協助。”
“臣遵旨。”陸見哲跪。
“那國師便先回乾坤殿罷、朕還需要到上書房一回,查看一下各皇子的國策課程。喚禦林軍都尉前來,送國師回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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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和殿外。
陸見哲邁步出了殿門,見那禦林軍都尉已經在外等候,微微一笑。還真的是一個能幹的人物啊。禦林軍都尉的這一個職位代表的則是他負責京城包括皇宮的所有禦林軍調動。
這京城禦林軍幾萬人馬便是他的手下、至于聽不聽,便看他這個都尉做得如何了。
眼前這位禦林軍都尉,姓楚名雲志,四十出頭的年紀。
“楚都尉,今日倒又要麻煩你送我回殿裏去了。”陸見哲笑着。府邸在皇宮之中,說是一種榮耀,還不如說是皇帝的軟禁。為了不想他這個國師逃脫,不想這遇上煩惱事的時候束手無策、所以就連回殿中,都要禦林軍都尉跟着。
“國師哪裏話,雲志平日裏也沒有什麽事務在身,還是可以送國師的。”楚雲志的話語說得很是客氣,嚴峻的臉色襯托出了他的軍人氣度。
“哈哈哈,”陸見哲笑了,伸出手去作了一個請的姿勢:“那麽,咱們還是依舊老規矩,一路步行着回乾坤殿吧。都尉可有異議?”
“一切便依國師所言。”
二人一前一後從寧和殿離開,前頭走着陸見哲楚雲志,後頭則是隔了幾尺距離站着一小隊的禦林軍士兵。楚雲志一邊走在這宮道上,一邊似是随意地問着:“話說今日祭天,祭壇上貌似有了不尋常的事情啊。”
話語較輕,後頭或四下的人根本聽不到、除了前面的陸見哲。
“的确。一開始,我是根本都預料不到的。”陸見哲輕嘆了一口氣,腳步穩健:“只是過後在回宮路上,我便想清楚了事情的因果。”
楚雲志扶了扶頭盔,回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手下。
“謙兒!——”
身後一名面容稍顯稚嫩的少年跑了上前,因為跑得過快而亂了衣裝。少年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身上的盔甲,看回楚雲志:“爹,喚孩兒有什麽事?”
“你帶着所有人先往乾坤殿去,給國師準備一下殿裏的事務。爹在這邊陪國師慢慢走,國師身子不太舒服,走不快。”楚雲志拍了拍兒子還是瘦弱的肩:“這可是爹給你的第一次任務,你要好好完成。”
“屬下遵命!”楚謙有板有眼地接了命令,便跑回去叫上那小隊士兵往乾坤殿先去。
楚雲志看着他們走遠,便依舊跟在陸見哲後頭,不動聲色。
“方才皇帝召我,問我祭天為何出現變數。”陸見哲笑了,抿抿嘴:“我只說是因為大寧常年沿用前朝習俗,新人舊事,惹得蒼天不滿。皇帝信了,還跟我說打算開始着手新政的推行和事務拟定。”
“新人舊事?”楚雲志疑惑了一下,“聽說今年皇帝帶了那驸馬爺去祭天,才惹得這場變故出來的。若說是新人舊事麽…也說得過去…”
“都尉難道就此信了不成?”
見陸見哲取笑,楚雲志頓時有些窘迫。
“哪裏,不過是說國師這一句話辯駁得好罷了。”楚雲志慶幸,還好那陸見哲是走在自己得前頭,不然可就給他看到自己的樣子了。“那麽,國師覺得,今日的祭天之所以出現了變故,是因為什麽?”
陸見哲緩緩走着,把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那前朝祭文之上,是以帝王的名義去寫的。大寧十六年來,每一年祭天都沒有出現過什麽問題,可就唯獨這十七年祭天,老天爺直接炸了祭文,掀了長香。”
“國師的意思是?”
“老天爺,認為場上吟讀祭文的天子,不是柏道成。”
楚雲志驚了驚。不是當今皇帝?難道是太子?只不過這太子往年也有随同,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啊。至于多出來的……“驸馬?!”
陸見哲笑了:“都尉說話有些大聲了。此時說驸馬又是為何。”
“呃抱歉,一時激動所以說得大聲了一些而已。”楚雲志四下随意看了看,确保二人身邊沒有任何危險,方繼續開口:“國師,你的意思是、咱們大寧的當今驸馬…是可以取代當今皇帝的人?”
“今年,安統十七年了啊——”陸見哲長嘆了一口氣,捋了捋胡子:“楚都尉,不如來我那地方去喝杯水酒,如何啊?”
“那就先謝過國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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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正月十五元陽佳節。
據悉,在中原有幾處地區,出現了富賈組建的祭拜前朝大延子桑之舉;皇帝柏道成得知之後甚為惱怒,下旨将有關人員全部抓獲,并殺無赦。日後,柏帝更意欲到江南承運城即子桑祖廟大作毀壞之舉,前朝海固王公孫政出手制止,并率江南一帶起義。
大寧兵馬遂退守江南之外,無法撼動海固軍分毫;柏帝于京中得知,又聽聞民間多人相傳祭天有變一言,氣得卧床不起。
京城連府。
“大哥,你看現下情勢越鬧越厲害,咱們是不是該——”
“差不多了。”連複收斂着臉色:“改日,叫聿兒來這邊一趟。不可再拖,先生說聿兒呆得越久便越危險、那麽多年了,一定要勝利才好。”
“大哥放心,老天爺會保佑我們的!”
“嗯。”
我相信,太子爺也會保佑着我們、保佑着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