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筆芯
醒來時林端什麽也看不見,他被罩上頭套,只有鼻孔處開了小洞,能勉強維持呼吸。
掌下是粗粝的泥土,林端喘了口氣。
有人狠狠一腳踹中他腹部,林端咳出一口血,身子被踢得不受控制轉了兩圈,撞上水泥牆面方才停下。
雙手手腕被粗糙的繩子綁縛,無法摘去頭套,林端貼着牆面,微弱地呼吸,盡量不動聲色、維持冷靜。
男人的聲音異常粗啞,穿透清冷的空氣,直達耳中,就像斷裂的粉筆擦過黑板,銳利刺耳令人既不舒服。
他說:“別他媽查下去,長點眼色,遠離潘家,否則你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林端頓時反應過來,有人怕他說動潘家父母,給潘小倩做屍檢,害怕真相暴露。
那豈非正好說明,他的堅持是正确的?
林端抿着唇角,漫不經心地勾起,分明是砧板上待宰的魚肉,一只弱不禁風的白斬雞,卻似乎渾不知害怕,甚至放肆地讓匪徒感到心驚,他幽聲開口:“回去告訴你主子,不可能。”
換來一頓拳打腳踢。
林端數了數,三個人。那夥人大約不怕将他打死,每一腳都踹在柔軟的腰腹,林端衣服領口和地面都讓他吐出的鮮血染紅。
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閉了眼睛。
眼前最後一絲微光彌留,耳旁驟然響起重物倒地的頓響,林端仿佛能看見鐵門砸地激起漫天灰塵。
是誰?
救他的?
還是三人同夥?
那三人大驚失色,為首的匪徒怒喝:“他媽的,你誰?!”
腳步聲淩亂,肉|體相撞發出砰然悶響,鋼棍砸中後腦勺,震得人頭暈目眩。
整個世界仿佛在無限倒退,回蕩着漫無邊際的厮殺與喊叫,那三人倒下又爬起,最後再未站起來。
林端貼着牆,雙手負于身後,不停磨蹭着試圖爬起,雙腿發軟、腹部劇痛、耳鳴頭暈,他剛站起一半,又轟然跌下。
倒地的疼痛并未傳來,反而落進男人寬闊的懷中。
那麽熟悉、可怕而逼人的雄性荷爾蒙。
不會吧……林端強撐着維持一分理智,雙手不安分地揪住他衣襟,慌亂地呢喃:“段、段老師?”
整個人驀地懸空,他被打橫抱起,段景升面無表情抱着他,走進停在路邊的保時捷,将林端放在副駕,然後開車去醫院。
林端悠悠醒轉,段景升正把玩手機,便簽上,“冷熱刺激”其下有一欄“瀕死”,畫了“×”。
林端精神不太好,這一個月來,接連的刺激已讓他應顧不暇,他在睜開眼睛前,就意識到,段景升正在他身邊。
段景升的氣息如魔鬼霸道而誘惑的呢喃,萦繞他,對他圍追堵截,讓他難以呼吸。林端喘出一口惡氣。
“醒了就睜開眼睛。”段景升眼皮也沒擡一下。
林端張開眼睛,眨了眨。段景升頭也不擡道:“進了急救,已經脫離危險期。”
“唔……”他不太舒服地扭動脖子,稍一動作,便牽扯到受傷處,神經傳來尖銳嘶鳴的疼痛,他僵住上身。
這麽僵着不太合适,林端不安分地挪動右腿,光溜溜的小白腳抻出棉被外。
段景升終于擡起頭打量他,林端看看他,又艱難地挪動視線,轉向自己的腳。
段景升皺眉,下意識轉頭望向他的腳。
那只腳生的漂亮,腳趾像嬰兒肥嫩,白裏透紅,指甲整齊潔白,恐怕能讓最挑剔的戀足癖為之瘋狂。
林端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精致的。
段景升輕挑眉梢,只見大腳趾和二趾一直一彎,一前一後,貼住彼此,比了個心。
段景升:“……”丫還挺靈活。
段景升一臉冷漠,回頭看了眼林端,林端沖他露出大大的笑臉。
“綁你的人是誰?”段景升不耐煩地問,林端張了張嘴,輕咳一聲,嗓音沙啞地回答:“不想讓我解剖潘小倩的人。”
段景升看過那樁案子的檔案,心下了然。
“你非得追下去?”段景升似乎無意插手,他只是随口一問,便起身走到窗前,背對着林端,雙目沉沉眺望窗外。
“要,這是我進市局第一樁案子,如果連開頭都做不好,我憑什麽在市局待下去。”
兩人第一次安靜地說了這麽多話,段景升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沒有突如其來的憤怒和指責。
氣氛竟然讓林端感到某種溫馨的意味,他忽然惴惴不安。
不如趁此機會……林端轉動眼珠,讷讷地開口:“段老師,你這兩天心情也不大好,本來經歷了那次……對你打擊太大,我和趙醫生都很擔心您,要不……做個心理檢查,讓他放心。”
讓他放心?段景升微一扭頭,那是一個企圖回望的姿勢,只轉了一半,他頓住上身,半邊臉逆着光。
自林端的角度看去,側臉本就自帶美顏,再加上段景升那張下海一夜必上萬的臉,T恤下緊裹着肉眼可見的臂肌線條,腰腹結實有力,臀部也夠翹……
林端不太自然地縮縮脖子,默默吞咽眼饞的口水。
顏狗型基佬,沒救了。林端心有戚戚地胡思亂想。
“他?趙長明?”段景升雖然在問他,語氣卻沒什麽起伏,他終于轉過身,直直盯住了縮脖子的林端:“你呢?”
心髒遭受重擊,段景升銳利的視線勒住脖子,林端感到難以呼吸,他張了張嘴,躲閃着段景升的凝視,不太自在地回答:“我、我也是,很擔心您。”
段景升邁步至他身邊,林端瞪大眼睛瞧著他,莫名感到十分緊張,他咽口唾沫,喉結輕微上下滑動。
成熟男性高大的身軀伴随極度強烈的雄性荷爾蒙,如充滿魅惑和香甜氣息的花蜜,一股腦兒傾倒在他身上,段景升遮住他的視線。
他結實有力的雙臂抵攏耳側,微微俯身,林端所有感官便集中在耳畔,兩只耳朵燒紅,将段景升的聲音煮沸。
“那你呢……”他輕聲呢喃,猶如虛無缥缈卻無法掙脫的夢呓:“齊青?”
齊青?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眼睛猝然瞪大,瞳孔收縮,林端扭頭直直望入段景升眼底:“你叫我什麽?”
為什麽是齊青?林端渾身發冷,無法掩飾內心的錯愕,他與齊青有什麽聯系,才會讓段景升認錯,還是說,段景升在他身上寄托了什麽?
段景升呼吸凝滞,Cats嚴格保密,林端腦內藏了齊青的記憶芯片這件事,只有段景升和市局的三位領導知道。
段景升絲毫不懷疑,如果将Cats告知林端,林端一定會強烈反對,甚至将Cats取出來。試問,誰願意被別人的記憶控制?
“沒什麽。”段景升霍然站起,林端張了張嘴,最終咬住下唇,一言不發,不過臉色有些難看。
“跟蹤綁架你那三人已經送到市局,他們說是受一個叫胡峰的人指使,小劉讓你醒了能做口供的話,就給他打電話。”段景升雲淡風輕地說。
他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
果然,林端也未在稱呼一事上多做糾纏,他對待段景升太過小心翼翼,林端并不想持續追問引起對方不爽,他不想讓段景升更煩他。
于是林端順着段景升給的臺階下了:“好,我打個電話。”
小劉急匆匆趕來,段景升站在窗前,單手插褲兜,背對兩人沉默地抽煙。
小劉做了常規詢問,然後安慰他:“林端,你這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林端擡眼望向段景升,男人背影高大而沉默,他搖搖頭:“多虧段老師。”
小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喉頭一哽,摸不準段景升對林端究竟是個什麽想法,明明上一次見這兩人,段景升還視林端為殺父仇人一樣,轉眼卻能從歹徒手中救下他。
要不是段景升,林端恐怕真得把命丢在那兒。
“哎,是,段哥畢竟當警察的,不可能見死不救嘛!”小劉拍拍大腿,面上流露出局促不安。
“哦對了,還有個事兒得告訴你!”小劉興奮地說:“那三小流氓招供後,局裏立刻安排人抓捕胡峰,結果那胡峰,哈哈,在哪兒,你知道不?”
小劉刻意賣關子。
林端好奇地問:“在哪兒?”
“被咱們掃黃大隊抓了,看守所裏蹲着呢。張隊直接把那犢子調來提審,丫招了!你猜誰指使的!”小劉激動得手舞足蹈。
段景升轉過身,面朝二人,将手中的煙蒂按進玻璃矮幾中的煙灰缸熄滅,他沉沉注視小劉。
被前隊長盯着看,小劉頓感芒刺在背,打了個哆嗦,冷靜下來,低聲回答:“範哲他媽,範俊輝老婆饒麗!”
林端對這個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唇角撇開淡淡的笑容,輕輕搖頭。
小劉鼓勵道:“這事兒你沒錯,林端。潘小倩案還得查下去!”
“可局裏……”林端遲疑,局裏沒說要重啓這件案子。
小劉擺擺手:“局裏是局裏,局裏現在管得了你嗎?再說,這樁案子本就疑點重重,出了你的事,範俊輝範常委自顧不暇,你還怕他?何況——”
何況後的話戛然而止,小劉想說:何況段隊保你!但段景升真是這麽想的嗎?他救下林端,又出于何種目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段景升絕非真心對林端好,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們這位前隊長,一向城府深,小劉是真看不破,也不好妄下論斷。
想通這一層,小劉支支吾吾不肯再說。
林端也不是沒眼力見的人,便巧妙地轉了話題:“何況我命大,是吧!”
小劉嘿嘿一笑:“命大,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