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除非……”
聶燃停頓了一會兒,忽然又不肯說了。
“算了。”
他起身朝外走去,寧莘莘哪肯就這麽放棄,忍着疼痛撲過去,抓住他的衣擺。
“你告訴我!”
聶燃漠然道:“沒什麽好說的。”
“你剛才明明都準備說了,你該不會是……”
寧莘莘想到了什麽,眼神變得玩味,收回手慢慢坐了起來。
“想讓我帶你去我的世界?”
他微微一震,立刻否決。
“沒有。”
“我猜中了!”
她胸有成竹,“這種想法不是正常得很麽,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你這個人真是……”
聶燃絕不是個甘于落入下風的人,當即嘲道:
“你有這個能力麽?”
“我是沒有,但是可以努力啊。只要完成目标,我們可以跟那個老太太商量對不對?反正什麽也不做,是肯定沒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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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燃仍舊遲疑,寧莘莘施展出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噼裏啪啦一通說,終于讓他動搖了。
“行吧。”
她抓住機會,“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了,你知道的事必須也告訴我。”
他瞥她一眼,坐在了床尾處。
“想知道什麽就問。”
她不說話只招手,等他不情不願地挪到她身邊,才抓住他的手問:
“這是什麽地方?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在聶燃冷淡的語調中,困擾寧莘莘許久的問題,總算有了答案。
“此乃無間煉獄,當世間最窮兇極惡之人死後,便會堕入這無間煉獄裏。煉獄會根據他生前的所作所為幻化出一個世界,将其囚禁在裏面,忍受無邊無際的業障折磨。”
“窮兇極惡之人,殺人犯嗎?”
“是殺人無數的殺人犯。”
“比如……你?”寧莘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聶燃看着地板,很久才點了一下頭。
“你殺了多少人?為什麽要殺人?”
“你在這裏見到了多少行屍走肉,我便殺過多少人。”
她聞言忍不住朝外看了眼,回憶自己所見過的數量。
然而太多了,成千上萬,根本沒法細數。
她想起副人格畏懼的事情,屏住呼吸問:
“你真的被送去當質子了?”
聶燃不回答,語氣沒有起伏,像個機器人。
“十六歲,我返回夏國都城,同一年母妃病逝,國君病危,戰亂頻發。夏國內外,都稱我為災星,要将我送去神廟之中,淩遲謝罪。我不甘心,主動請纓平複戰亂,在六年間先後收複失地,開疆拓土,保得夏國平安。
國君臨死之際改變主意,要将王位傳給我,卻被其他皇子探聽到風聲,派出大隊刺客,意圖将我暗殺于邊疆。
我九死一生,逃回都城,只得到國君駕崩的消息。皇子們編造證據,污蔑我與敵國勾結,要用叛國罪将我誅殺。
我一氣之下,領兵打入都城,把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自封為王。”
寧莘莘聽得神經緊繃,“那後來呢?”
聶燃低下頭,“守衛邊疆時落下舊疾,登基五年後,便将王位傳給了兒子,不治身亡。”
“我靠,你都有兒子了?”
“……”他非常無語,但還是解釋了一句,“是養子。”
“死後你就到這兒來了?”
聶燃從未對人談論過生前的事,今天是鼓起了勇氣才将那些事一一道來。
對方的反應卻像在聽說書似的,令他很是不悅。
“怎麽?你還不滿意不成?”
“當然不是,只是覺得……”
她還以為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現在看來,其實是個可憐人。
說實話,恐怕要被對方打,畢竟聶燃看起來可不像個需要別人同情的人。
她話頭一轉,“這麽說來,你現在已經是鬼了?你要被關多久?”
“無間煉獄,沒有期限,除非關押之人悔過自新,痛改前非,才能重入輪回道,轉世投胎。”
“那你快改呀!”
“……”
寧莘莘幹笑兩聲,“也是,可能沒那麽容易哈。”
聶燃冷冷道:“我沒錯。”
“啊?”
“即便重來一次,我依然會這麽做。”
殺光他們!
寧莘莘看着他滿是戾氣與仇恨的眼睛,這才意識到,事情有多麽棘手。
聶燃的氣場十分低沉,仿佛被一層烏雲所籠罩。
她擔心他再次暴走,故意嘻嘻哈哈地說:
“沒想到你居然是當過皇帝的人,老聶,你有老婆沒有?你的妃子肯定是全國最好看的美人吧?”
這話很有效,聶燃當即從回憶中抽身而出,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沒有。”
“不可能,都當皇帝了還不趕緊享受享受。你有多少妃子?一百個?一千個?”
“要是你有機會當皇帝,怕是要把全國男人都抓來當男寵。”
“全國?不不不,要抓也是抓好看的。”
她吹了聲口哨,“至少長成你這樣。”
聶燃的臉陡然漲得通紅,起身罵她。
“不許胡鬧!”
她聳聳肩,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揮揮手。
“朕要休息了,寵妃你跪安吧。”
聶燃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氣呼呼地走出了房間。
寧莘莘一覺睡了十幾個小時,醒來又餓了,沖着房門喊:
“老聶,老聶?我要餓死了,快去做飯吃。”
隔壁傳來開門的聲音,很快她的門也被打開了。
聶燃看見她,吓了一跳,撲到床邊說:
“姐姐,你怎麽受傷了?有刺客刺殺你嗎?”
……這人怎麽說變就變了,她還想多吃幾頓他的炒飯呢。
寧莘莘虛弱地笑了笑。
“沒事,我自己摔的,你能不能幫姐姐一個忙?”
“當然能,你說。”
“給我弄點吃的吧。”
聶燃立馬下樓,一點牢騷都沒有。
不過寧莘莘聽着樓下傳來的動靜,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等了将近兩個小時,聶燃端着一口大鍋跑進來。
“做好了做好了,呼,燙死我了!”
他将鍋放在地上,兩只手捏住耳垂,緩了幾秒,才跑下樓拿碗筷。
寧莘莘趁機看鍋裏,情況比她預想中的好很多,是一鍋白粥,什麽雜質都沒有,雪白雪白的。
粥這種東西再怎麽煮,都不會難吃得無法下咽。
她放下心來,當聶燃用小勺喂到她嘴邊,馬上毫不猶豫地吃了進去,然後……
噗!
天女散花,噴得滿床都是。
聶燃連忙放下碗,找毛巾給她擦。
寧莘莘的臉皺成一團,難以置信地問:
“這個粥為什麽那麽……酸?”
酸得她頭暈腦脹喉嚨痛,恍惚以為自己喝了一口硫酸。
“我放了醋呀。”
聶燃睜着他天真的眼睛道:“母妃說過,生病的人就得多喝醋,病才會快快好起來。”
“……我不喝,謝謝。”
寧莘莘剛要躺回去,又被他拉了起來。
“不喝不行的,這裏沒有別的藥,姐姐你就把它當藥喝吧。良藥苦口利于病,閉上眼睛一口氣喝光,來。”
對方特別積極,寧莘莘盛情難卻,加上受了傷,想跑也跑不了,硬生生喝掉半鍋粥,喝完以後嘴都快張不開了。
聶燃摸摸她的額頭,非常滿意。
“你看,你臉色好多了,剩下的粥我留着,晚上繼續喝。”
他端起鍋朝外走,寧莘莘看着他的背影,無力地伸出手。
快回來吧,老聶……
主副人格切換來切換去,寧莘莘的肚子飽一天餓一天。
她沒有聶燃的強悍體格,因此足足養了半個多月,才勉強能下床。
這一天陽光燦爛,連同喪屍們看起來都順眼了許多。
寧莘莘下了樓,嗅着廚房飄來的香味,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是老的那位。
她停在窗邊,招招手。
“待會兒做飯,我們來試試吧。”
“試什麽?”
聶燃放下鍋鏟,鍋裏的炒飯賣相相比第一次好了不少。
“試着治你的病啊,你以前用過什麽辦法沒有?”
他搖頭。
寧莘莘摩挲着下巴,讓他也到窗邊來。
“你說這些行屍走肉都是你殺過的人對不對?既然這樣,你得先學會跟它們和解,才能放下心中的執念。”
她望着外面的屍群,選出一個外貌相對體面的,吩咐聶燃。
“就它吧。”
聶燃看了一眼就說:
“和解不了。”
“為什麽?”
“它是污蔑我的皇子之一。”
“……”寧莘莘愣了幾秒,立刻說道:“所以說嘛,人不要太記仇,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別藏在心裏折磨自己。這位就算了,你看它呢?”
新對象是個衣衫褴褛的喪屍,一看就不是皇子。
聶燃:“它是刺客之一。”
“這個。”
“它是一位皇子的心腹。”
“這個?”
“它是我軍中的叛徒,被我抓住當衆處斬。”
“你仇人可真多……”
寧莘莘簡直沒脾氣了,“就沒有一個關系稍微沒那麽差,能平心靜氣聊聊的人嗎?”
聶燃看了看,指向一位穿破爛盔甲的喪屍。
“它。”
也許是在交戰時偶然殺死的,也許是在清繳餘孽時被株連的。
他完全沒印象。
其實死在他手下的大部分都是這種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真正和他有矛盾的。
寧莘莘讓出位置,“你站這兒來,跟它聊。”
聶燃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癡。
“它聽不懂。”
“那不正好麽?随便你聊什麽,暢所欲言。”
精神疾病有些與心理壓力有關,而傾訴是舒緩壓力的不錯方法。
聶燃一看就是個悶葫蘆,心事全憋在心裏,早該找人說說了。
他看起來還是不情願,寧莘莘道:
“你倆聊,我不打擾,我上樓睡覺去。”
她扶着牆慢慢回到樓上,假裝開門關門,然後脫了鞋,蹑手蹑腳地來到樓梯上方,彎腰往下看。
聶燃把她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又回去炒飯了。
寧莘莘剛想下去批評他,卻見他忽然放下鍋鏟,回到窗邊。
“你……”
他張開嘴,試圖說些什麽。
喪屍渾濁的眼珠子轉向他,玻璃隔絕了氣息,它什麽都聞不到,移開目光,繼續漫無目的地游蕩。
聶燃抱着胳膊,修長的身軀斜斜地倚靠在窗邊。
眼睛望向窗外,緊蹙的濃眉,漸漸舒展開來,展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放松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