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程君習慣了早起,新的一年也是一樣。可昨晚又實在睡得太晚,于是哈欠連天地開了房門。
昨夜鬥回北,今朝歲起東。
冬日的清晨,萬物尚還沉睡,窗外的街燈還亮着,微弱的晨曦劃破了覆蓋着城市的模糊霧氣,整個房間被光線描成了紫紅色的勾勒。程君看到有一個黑影靜靜地坐在這樣的朦胧裏,好似在等待這個世界的蘇醒。
“……小白?”程君試探着叫他的名字。
那人緩緩轉過臉來,程君才敢走進:“大清早的你坐在這裏幹什麽?昨晚沒睡嗎?”
“新年好,君姐。”許瑞白擡頭朝他笑。
程君覺得許瑞白好像和昨天有些不同,他像是剛剛完成了一件非常滿意的事,整個人都陷在一種充盈裏。
“新年好,新年好。”程君連聲地說着,然後從披着的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薄薄的紅包,“我跟你子文姐給你包了個紅包,沒多少錢,圖個兆頭。”
許瑞白盯着紅包看了幾秒,表情是一片空白,好像對這個普通的習俗很陌生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接了過來,低聲說了句“謝謝君姐”。
然後他把面前的畫從畫板上取了下來,遞了過去說:“算是新年禮物。”
那是一幅以藍色為大基調的畫作,許瑞白的左手還不是很擅長線條,所以整個畫面以色彩為主。地平線為分界,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地平線以上是飽和度極高的藍,地平線以下是近乎幽暗的藍,兩種顏色并不融合卻異常協調。
鯨魚屬于大海,星星屬于天空。
而天空和海洋本就該在地平線揉成一片。
“這不會是,你這幾天一直用左手在畫的那幅吧?”程君問道。
得到了許瑞白确定的回答後,程君的表情幾乎可以用不敢置信來形容了。
“你小子是天才吧?”程君不禁反複欣賞着細節,她對畫并不十分在行,只是房子文喜歡,她就跟着了解過一些。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看出了這幅畫和許瑞白之前畫的那些不同。
超越了審美和技法,那種震撼心靈的力量是最直觀的。
摸到背面的字跡時,程君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随後她把畫還給許瑞白,笑道:“我看這新年禮物,怕不是送給我的。還是送給該送的人吧。”
許瑞白微微笑了笑,卻并沒有接過來的意思:“沒關系,沒有特別要送給什麽人。”
CX330完成了他的使命,是時候要一點點離開阿茶的生活了。
接下來的故事應該留給許瑞白和葉嘉來繼續。
這終究只是一幅見不得人的畫作而已。
程君卻還是擺手拒絕了:“我還是給你送畫廊去吧。這太貴重了,我可受不起。”
一幅值得流傳的畫作往往來源于一次靈感的爆發,并不僅僅關于技法,每個藝術家都需要那個瞬間,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等待那個瞬間。
程君想,這或許就是許瑞白的那個瞬間。
“不過就是幅畫而已。”許瑞白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麽。
葉嘉覺得CX330最近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疏遠自己。即使他還是會跟自己定時地說早安,說晚安。但是葉嘉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于是他追根溯源,想找出些端倪。
他想,應該是從那條大年初一的信息開始的。
“編輯部剛剛跟我說三月初的時候會在G市有一場簽售活動,你要來嗎?我給你留票呀~”收到編輯部的通知後,葉嘉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CX330。
葉嘉得承認在看到回複的時候,心裏的失落是真實的。
CX330說:“阿茶太棒了,但是真的抱歉,我可能去不了您的簽售了呢。”
“整個三月,我應該都不在G市。”
以此為起點,之後便像是漸行漸遠一般。其實他也不是沒有察覺吧,當他暗示過幾次可以見面之後,石沉大海地回應。
這是一種頗為複雜的情緒,當一個人參與進自己的人生,了解自己的一切瑣碎,可卻始終沒有面目,他總是會想要靠近的。去見一面,坐在太陽底下聊聊天。這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情感,這只是大多數普通人都會有的想法。
葉嘉甚至有些陰暗地想,CX330是不是長得很不好看,不然怎麽會這麽不願意和自己見面。
真的想見一個人的話,怎麽可能見不到呢?
但葉嘉明白,CX330沒有問題。
是他在對方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給了對方過多的期待。對方其實并沒有必須回應這份期待的道理。
CX330可以給他陪伴鼓勵,可以給他讀詩送花,可以給他虛拟世界的熱情,但CX330也可以不想見他。
“沒關系。”
将所有的期待都揉進短促的回應裏。
他總是這樣一頭熱地紮進一份感情裏,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份感情是否會給對方帶來困擾。
擅自跑去看許瑞白也好,義無反顧地來到G市也好,又或者是自以為是的給CX330發去邀請也罷,都盡是些感動自己的戲碼。
葉嘉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自然地就将CX330和許瑞白放在了一起。
或許真的是有相似之處的。
即使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他們身上有着同樣的,可以吸引自己的東西。
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浪漫和瘋狂,仿佛平靜海面下的熱情,下一秒便要燃燒自己那般。
無論20歲的葉嘉,還是25歲的葉嘉都會被吸引。
他們只是不加掩飾的展示了自己,并無他意,便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
許瑞白最近好像有了新的愛好。除了畫畫睡覺以及必要的樂隊排練外,他似乎所有的時間都在癡迷于打磨一塊石頭。
“這是什麽?”程君走到他身邊,那石頭已經磨到了一半,有一些粉末狀的石頭表面混合着寶石的晶粉黏附在他手上。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着夢幻的碎光,像是銀河的碎屑,那是宇宙的病症。
許瑞白頭也沒擡地回答:“歐泊。”
“?”
“一種寶石。”
“哪來的?”
程君并不在意歐泊到底是什麽,她在意的是:許瑞白居然有寶石?!
許瑞白手下一頓,說道:“別人給的。”
“誰給的?”
誰會這麽大方地送給別人寶石?看起來還不小。
“……”
程君想到除夕那天穿着奇怪的女人,于是不動聲色地問道:“是你自己帶來的吧?”
“嗯。”許瑞白也沒有回避。
“怎麽突然想起打磨它來了?”
“送人。”
“送給誰?”
許瑞白沉默了一會兒,舉起打磨到一半的石頭,放在陽光下,因為變彩效應而呈現半透明。明明只是一塊石頭而已,怎麽打磨之後卻又是星河的底色。
他說:“送給,把它還給我的那個人。”
他曾經将生命的原石不問緣由地強加給他的愛人,在風化殼裏的原石,變得醜陋堅硬,把對方傷得鮮血淋漓。而如今,他将那石頭打磨完畢,露出璀璨的色彩,柔軟的心,那确确實實是一塊世間舉世無雙的寶石。
打磨好的那天正好是葉嘉簽售會的那天。
“要出去嗎?”房子文問他。
“嗯。”許瑞白套上外衣,把歐泊放到胸口的袋子裏。
“回來吃晚飯嗎?”
“嗯,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許瑞白打開門,穿堂風刮過,直刺入骨的寒冷撲面而來,天空被化不開的灰色籠罩,慘淡陰暗。這應該是冬天的最後一次降溫了,熬過去便是春暖花開。
他怎麽會錯過葉嘉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時刻,他要去親眼看看被花團錦簇的葉嘉,把打磨完畢的歐泊親手交給他,讓他知道,那顆石頭的謎底。
——以許瑞白的名義
于是,許瑞白裹緊了外衣,走進了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