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從我的床上起來。”葉嘉端着兩個杯子從房間外走了進來,語氣不岔的朝着正側躺在他床上的白小雨說道。
“不要,嘿嘿。”白小雨從手機後面探出眼睛。
“沒皮沒臉的。”葉嘉低聲罵道。
這小半個月白小雨沒事就跑來葉嘉家蹭飯,堪稱得寸進尺,登堂入室。可偏偏這張小嘴,這張小臉就是讨葉嘉爸媽喜歡,再加上葉茗在學校忙着高考,家裏本就冷清,更是天天盼着這個活寶過來熱鬧。
白小雨也瞅準了葉嘉沒脾氣,愈發肆意了起來。
“這是什麽?”白小雨坐了起來,指了指葉嘉手裏的杯子,“好香啊。”
“龍井,今年的第一批新茶。”葉嘉把杯子遞給了他。
“好喝。”白小雨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然後露出一臉的喟嘆,砸吧完餘味後才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茶啊?你的編輯名也叫茶。還有你架子上那個陶瓷小罐子也是裝茶葉的吧?”
“嗯。”
許瑞白送的東西都還給他了,除了這個沒能帶去G市的新年禮物成了漏網之魚,想來也是沒機會了。
“你為什麽擺着不用它?”白小雨不明就裏的追問道。
葉嘉并不想回答,故而轉問道,“你什麽時候回G市?這都半個月了,不用交稿?你不是說只斷更一周嗎?”
白小雨果然輕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你怎麽知道我只斷更一周?”
“……”
“你在BP上偷窺我!”白小雨滿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又懂了。
Advertisement
懂王白小雨。
“你發動态大家都看得到。”葉嘉淡淡的說道。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暗戳戳窺屏,暗戳戳給我點贊?啧啧啧啧,果然,日久生情了吧?我就知道我……”
葉嘉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自戀行為,“既然喜歡畫漫畫為什麽不好好畫?”
白小雨的BP號也貫徹了他自戀的性格叫:很牛逼的Beta。但實際上的畫風跟他在現實中沒心沒肺的樣子卻完全不同,如果現實中不認識他,只看他的BP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沉重的年輕人。
從那些動态看來,畫畫似乎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現實中的白小雨似乎又把畫畫放在了極為随意的位子,這樣的反差感讓葉嘉覺得不解。
“太累了,不想畫。”白小雨敷衍道。
葉嘉皺了皺眉,“那就不要畫了,找點別的正事幹。”
白小雨不答,沉默的刷着BP。
“舍不得放棄又不好好幹,你想幹什麽?”這幾天的親密相處,白小雨已然從一個不相關的失足少年成為了不成器的弟弟。
白小雨嘟嘟囔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幹好的?可這麽久我的數據又太讓人失望了。”
“那你好好幹了嗎?”
白小雨嘴硬道,“那我怕自己努力幹了,也還是會搞砸,像我這樣的Beta一輩子也追不上他們Alpha的天賦,追不上陳琅,追不上許瑞白,他們可能只是随便畫畫,就可以成功,但我即使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比不上他們,那我努力還有什麽意思?”
年輕和幼稚的弱點就是:缺乏耐性。急于看到結果,可年輕的最大特點又是:事事都需等待。因此,變得浮躁焦慮,試圖尋找出口,又發現沒有能力找到出口。
于是,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歸咎于天賦。
“天賦本來就是有好有差,要是所有人都一樣強大,那多沒勁?為什麽一定要追上他們,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不就行了嗎。”葉嘉說着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鼓勵。
“你說,為什麽?為什麽就一定要存在種族,存在階級,存在天賦?”
葉嘉無法回答,本來就是沒有答案的問題,沒人能回答。
白小雨也不在意,有些問題本來就只是情緒的宣洩,“那你呢?你就打算這麽一輩子混下去嗎?在A市當個老師?你這算是比我還破罐子破摔嗎?”
“小屁孩就別管別人了,先管好自己。”
其實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小鎮青年,自以為讀過幾本書,吃過一些苦,一路都被社會洪流推着走,誰也不比誰經歷得多,卻都以為自己比別人成熟些,争相以活出認命感為榮。自己都沒理清楚生活,卻致力于解決別人的生活,幫別人走出迷茫。
可是大家,誰不比誰迷茫呢?
門鈴聲響,白小雨從床上一躍而起,“可能是阿姨回來了!”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葉嘉小聲嘀咕道,突然反應過來,朝着白小雨問道,“你今晚又在這裏吃晚飯?”
白小雨已經噔噔噔的跑了出去,“我去開門!”
所以說,探讨意義類的事情就是吃飽了撐的,生活還是一成不變的繼續。
“阿……”白小雨打開門卻愣在了原地。門口站着的不是陳靜,而是三個穿着黑色西服的壯漢。
“你好,請問葉嘉先生在家嗎?”
葉嘉聽到聲音,從房間走了出來,看到門口那三個人的時候,立馬變了臉色。
“你好,請問找誰?”
為首的那個男人朝他微微鞠了一躬,“葉嘉先生您好,許先生想請您過去一趟。”
聽到“許先生”三個字,葉嘉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問道,“許瑞白?”
“許玉為許先生。”
葉嘉稍稍舒了一口氣,盡力冷靜的回答,“我想沒有這個必要,我走的時候已經跟許小姐說得很清楚了,是她同意我離開的。”
那個男人面無表情道,“抱歉,我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帶您過去,其他的還請您親自跟許先生說。”
葉嘉皺了皺眉,“如果我說我不去呢?”
“抱歉。”那男人又歪腰朝他鞠了一躬。
葉嘉嘆了一口氣,知道這場會面怕是難以逃脫了,只能盡力争取些權利,“我明白了,但我需要一點時間,跟我的父母說一聲。”
領頭的男人,思索了幾秒,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葉嘉把門關上,朝着已經在一旁吓得說不出話的白小雨說道,“小雨,幫我。”
白小雨咽了口唾沫,“怎……怎麽幫?”
--
晚飯時分,葉嘉一邊吃飯一邊說道,“爸媽,我有個朋友在G市出了點事,急着讓我過去一趟,可能要在那裏待幾天。”
“出什麽事了?”陳靜問道。
“車禍,癱瘓了。”葉嘉面不改色的說道。
白小雨被米飯嗆到,一陣猛咳,連忙喝水。
“哎喲,怎麽會發生這種事,這孩子可怎麽辦呢。他的家人呢?”
葉嘉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撒謊,“他父母工作比較忙,工作一時也交接不過來,希望我能去幫幫忙。他也幫過我不少,我反正也還沒找到工作,能幫就幫一幫吧。”
白小雨混跡夜場,算得上機靈,連忙附和道,“對對對,是我們公司的一個畫手,一直跟葉嘉關系挺好的。”
葉和民和陳靜很快就被說服了,“應該的,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今晚就過去。”
“這麽着急?”
“嗯,他爸媽給我買了票。”
葉嘉裝模作樣的收拾了個背包出來,順手把那個小茶罐也塞了進去,而後告別了父母,在白小雨擔心的眼神中下了樓。
那幾個人已經站在小區外等着他了,旁邊停着一輛黑色的奔馳。
葉嘉有些失望,在心裏暗自腹诽,這派頭不應該配架飛機嗎?
“許先生說飛機太高調了,所以讓我們開車來的。”那個領頭的男人微微欠身為他打開車門。
“咳咳……”
車子穿過一片蔥郁的樹林,随着霧氣漸漸散開,葉嘉終于可以透過車窗看清這棟別墅了。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是城堡更為恰當,葉嘉說不出這是什麽風格的建築,只能在心裏暗暗的把它劃分成豪華那一類。線條流暢的尖頂仿佛與天際連成一片,北邊連片的丘陵上,一條急流直瀉而下,隐約還能看見姹紫嫣紅,春天正是花開時節,給這片土地平添了幾分精致和浪漫。車子自鐵門而過,又經過了修葺得又短又平的綠地,這才駛入了車庫。
男人領着他穿過大堂,葉嘉邊走邊打量,看得出主人十分有品位,桌椅,壁畫,擺飾,甚至是牆上的花紋都十分考究。
在一扇頗具複古氣息的房門面前,對方示意讓他停下,然後輕扣了三下門,“先生,葉先生到了。”
直到裏面傳來了應允聲,對方才欠了欠身為他打開了房門。
房間的設計和房門相呼相應,複古典雅,三角鋼琴,笨重的落地鐘以及鋪陳在桌子上花紋獨特的盤子和餐具,最讓人驚嘆的還要屬正對大門的那一整面齊着天花板的書架,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正站在書架前,用食指慢慢的劃過書籍,書架前的沙發上則端坐着一位面色有些嚴肅的男人。
陽光從玻璃窗打進來,光影斑駁陸離,或明或暗,這樣的畫面美好得仿佛是一副十八世紀的油畫。
“許先生,許夫人好。”葉嘉出聲打破了房間的寧靜。
“你好。”許玉為朝他點了點頭。
白竹虞也從書架前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小嘉,又見面了。”
葉嘉淡淡的笑了笑。
“先坐吧。”白竹虞繞過了沙發,坐到了許玉為的身邊,兩人并肩的樣子依稀還能見到年輕時一對璧人的模樣。
葉嘉搖了搖頭,“不用了,不知道您把我叫來是有什麽事嗎?”
白竹虞輕輕挽住了許玉為的手臂,“小嘉,我們想請你留在瑞白身邊。”
葉嘉不禁皺了皺眉,“我想我跟您的女兒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要我做的我已經做到了,那也請你們履行你們的承諾,如果有什麽問題,還請你們自己商量好。”
白竹虞垂了垂眼角,露出抱歉的表情,“非常抱歉,讓你有了不愉快的記憶,但是瑞白現在真的很需要你,能請你去看一看他嗎?”
“請允許我拒絕。”
“小嘉,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只要你願意留在瑞白身邊,其他的你全都不需要擔心,如果你不喜歡跟我們生活在一起,G市所有的房子你都可以随意挑選,不止G市,任何地方的,只要你喜歡。如果你覺得不方便,你也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車子。我聽泠泠說你喜歡寫文章,泠泠認識不少這方面的工作者,應該可以幫到你一些。”白竹虞開出自以為十分優渥的籌碼。
怎麽說呢,不論是白竹虞也好,許泠也好,又或者是許瑞白也好,葉嘉突然發現這一家人都有着非常相似的特性,就是都活得非常的自私且自我。
“真的是非常誘人的條件啊。”葉嘉輕嘆了一口氣,旋即又擡起頭笑道,“如果我拒絕的話,是不是也要承擔和這對等的後果?”
白竹虞笑了笑,言有盡而意無窮。
收益和風險永遠成正比,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給予。
“小嘉,我只是想請你,去看一看瑞白。”白竹虞軟了軟态度,像是一個為了子女操心的母親。
葉嘉大概明白了白竹虞的意思,他是去是留的決定權全然在許瑞白手中。
他沉思了幾秒,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葉嘉在白竹虞的指示下,打開了那扇門,如果說剛剛見到的是一副高貴典雅的宮廷油畫,那麽許瑞白的房間便是沉郁厭世的哥特風格,畢竟煙酒和頹廢總是聯系在一起的。
随着落鎖聲的響起,一個酒瓶也跟着砸了過來,如果不是葉嘉閃避及時,怕是要直接砸在他的脊椎上。
“滾。”葉嘉隐約聽得出這是許瑞白的聲音,但此刻卻更像是某種困獸的低吼。
“瑞白。”房間裏沒有開燈,葉嘉努力的讓自己的眼睛适應了一下黑暗的環境。
角落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葉嘉?”
“是我。”葉嘉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你怎麽來了。”許瑞白應該是要站起來,但是聽起來好像有些艱難。
“來請你讓我離開。”葉嘉輕輕蹲到了許瑞白的身邊,在黑暗中與他四目相對,明明只是一個輪廓,葉嘉卻分明看到了他的憔悴。
葉嘉在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無論是誰,即使是許瑞白這樣優秀的存在,一旦超過壓迫的限度,都會抑郁,哭泣,有攻擊性,變得無法保持理智。
人類真的太容易被摧毀了。
一個人之所以能成為正常人,是因為他處在正常的環境中,并不是因為他本應就是個正常人。
葉嘉有些不忍心,“唉,瑞白,你到底想怎麽樣呢?”
“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留下來?”
許瑞白困惑了,他不知道葉嘉留下來的理由,但是他覺得葉嘉應該要留下來。
“我想你留下來。”他看着葉嘉說道。
這個男人多麽自我,他不想問自己是如何到這裏,也不想知道許玉為對自己做了什麽,他的心裏全是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煎熬,這世上仿佛只存在他這一種痛苦。
“可是我不想。”
許瑞白靜靜的望着他,他隐隐感覺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問過葉嘉想不想,但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只一瞬又被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取代了。
葉嘉從包裏把那個精致的小茶罐拿了出來,放在了許瑞白的身邊,輕聲說道,“這個,還給你了。”
然後,站起身轉身離開。
這算是徹底終結了吧,他跟許瑞白,他跟那個曾經盼望過的世界。
從今以後便是要學着做一個普通人。
他這樣想着,卻還是被守在門口的人攔了下來。
“許瑞白!”葉嘉驚詫而憤怒。
許瑞白從黑暗裏走了出來,在明亮的燈光下從身後抱住了葉嘉,親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頂,又吻了吻他的頭發,在他耳邊說道,“留在我身邊吧。”
陪着我吧,陪我一同下落吧。
我知道我對愛一無所知,但我需要你。
這裏實在太冷,太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