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随着最後一道甜點被撤下,這場年夜飯也算是到了尾聲。
“瑞白現在還沒有開始接手公司的事務嗎?”
“瑞白還小,他喜歡畫畫就讓他畫吧。”許海東的獨女許伊第一個回應了她父親的問題。
“也不小了,都二十八了吧。”許海東拿出了長輩的姿态。
“瑞白的新作品已經在做了,後續的宣傳和影視策劃也正在商讨。”許泠幫忙圓場。
“瑞白也畫了不少年了吧?該慢慢學着管理公司了,畢竟是Alpha,以後總是要擔起家裏的責任的。”一整場都沒怎麽開口的許雲仁,此時也附和起了他的大哥。
“年輕的時候有點愛好也沒什麽,瑞白畫畫有天賦,就讓他玩幾年也未嘗不可,咱們家現在這樣不是也挺好的?”許雲仁的妻子周思輕聲開解起了老公,許雲仁斜睨了她一眼,她便立刻乖乖閉了嘴。
“不務正業。”許玉為冷冷的說道,他顯然對周思的誇獎不以為然,許瑞白在他眼裏就是典型的還在叛逆期的小孩。
“你們做姐姐的也要帶帶弟弟,可以從小産業開始讓他打理。可不能舍不得啊,他不懂事,你們還能不懂事?”這話許海東雖然是笑着說的,語氣裏卻免不了多了幾分責怪。
“瑞白現在就是還沒有牽挂,我看,還是得先成了家,才能想着立業。”孫瓊巧妙的引向了另一個話題。
“先成家後立業也未嘗不可。”許海東對自己妻子的觀點表示贊同。
“竹虞前幾天不是說陳家那丫頭還不錯麽?”孫瓊看向白竹虞問道。
白竹虞始終都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突然被問的她不慌不忙的放下手裏的酒杯,緩緩開口:“嗯,是個機靈的姑娘。”
“陳家丫頭是Omega嗎?”許海東問出關鍵問題。
“是Omega,我見過那丫頭,性格樣貌都是不錯的。”孫瓊誇贊道。
“陳家,這兩年有些固步自封了。”許玉為并不看好。
Advertisement
“是,陳家這兩年确實有點跟不上時代了,但好在老牌子,流水還是不錯。”許雲仁也加入了他們的探讨。
“嗯,可以再了解一下。”許玉為并不十分滿意,但也沒有拒絕,只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從頭到尾,沒有人問過許瑞白是不是已經有心儀的戀人,也沒有人問過許瑞白是不是有認識一下對方的意思。
他不過是這個龐大機器裏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部件,無需擁有自己的思想,他只要服從機器的意志,做着無聊的旋轉,以保證機器的正常運轉。
許瑞白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他面無表情的吞下杯中最後一點殘液,站了起來,朝着對面那個與自己無關的世界說道:“我先走了。”
白竹虞柔聲挽留,似是在請求:“瑞白,今天留下來守歲不好嗎?”
許瑞白的眼神冷漠的掃過他們,沉默着拿開了白竹虞的手。
見此情形,許玉為的忍耐力似乎也已經到了極限,只見他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餐具,語氣裏是壓抑的憤怒:“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怎麽跟你的家人相處嗎?”
“那您說我該怎麽好好跟家人相處呢?像你們這樣相親相愛,不分彼此嗎?爸-爸-”
許瑞白一字一頓的讀出了“爸爸”兩個字,出口明明是戲谑的語氣,心裏卻有說不出的悲涼。
像是被戳到了痛處,許玉為猛地站了起來,膝蓋打在了桌角上,臉上帶着強撐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這下子連主位上的老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他微微睜開渾濁的雙眼,審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卻依舊不發一言。
“好好享受,新年快樂,萬事如意。”許瑞白卻不為所動,頭也不回的朝着門外走去,只留身後一片嘈雜。
許瑞白站在鐵門外回頭望,夜幕低垂,山林沉寂,植被包裹着的莊園陰森莊嚴,從窗戶洩出大片交錯的燈光,遠遠望去,仿佛是正在燃燒的欲望。
他冷笑着坐進了車裏,一打開了手機便看到了那條滑稽的拜年短信,像是找到了一絲溫熱的煙火氣。
接到許瑞白電話的時候,已經是那條祝福短信發出去一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葉嘉正和家人吃着年夜飯,看着電視裏無聊的春晚節目。
“許瑞白”三個字在屏幕上閃了兩下,被電話的主人慌亂的接起。葉嘉在父母狐疑的眼神中往陽臺快步走去。
“在幹什麽?”許瑞白的聲音夾雜着呼嘯的風聲,聽着有些不真切。
“吃年夜飯。”
“嗯,短信我收到了。”許瑞白口氣如此随意,仿佛他們只是互發祝福的普通朋友,而那天早上的事情也只是葉嘉做的一個噩夢,其實從來沒有發生。
“嗯。”
雙方都陷入了沉默,手機裏只有風聲。葉嘉緊張的組織着語言,他不知道許瑞白為什麽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告訴自己他已經收到了那條無關痛癢的短信嗎?
“你……在外面嗎?”
“嗯,在開車。”
“開車打電話太危險了,等你到了目的地再說?”葉嘉雖然舍不得這來之不易的電話,但還是為了對方的安全着想。
“沒有目的地。”許瑞白像是在自言自語。
“什麽?”風聲掩蓋住了他的聲音,葉嘉并沒有聽清許瑞白說了什麽。
“沒什麽,有車載電話,沒關系。”
“嗯。”葉嘉有些好奇的問,“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面?”
“想吹吹風。”
葉嘉本想問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不然怎麽在這萬家團圓的夜晚一個人跑去吹風。但又覺得這樣問似乎太過于親密,于是識趣的閉上了嘴。
“你呢?吃完年夜飯準備幹什麽?”許瑞白今天似乎頗有閑心。
“看春晚……”
許瑞白似乎輕笑了一聲,而後說道,“嗯,挺好的。”
“你吃年夜飯了嗎?”
“吃完了。”
“怎麽沒有陪陪家人?”葉嘉下意識的問出了口,直到對方又陷入了沉默,他才發現不對勁。
正在對話僵持到無法進行下去的地步時,陳靜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兒子,還沒打完電話啊?還吃不吃啦?”
許瑞白顯然也聽到了,笑了笑說道,“你去吃飯吧。”
“嗯,那我先挂了?”葉嘉試探的問道。
“嗯。”
葉嘉剛要挂掉電話,下一秒,那頭又傳來聲音,“等一下。”
“什麽?”
“你家在哪兒?”
葉嘉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問許瑞白的用意,乖乖的報上了自己的住址,這才挂了電話。
葉家并沒有守歲的傳統,葉和民和陳靜都習慣早睡,看了會兒春晚走走儀式,十一點不到就已經睡下了。葉嘉和葉茗雖然是夜貓子,但對春晚也都不感興趣,兩人又沒什麽共同話題,索性早早的就各自回房了。
以往的大年初一,葉嘉都是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吵醒的,而這一次卻是被堅持不懈手機鈴聲吵醒了。
葉嘉迷迷糊糊的接起了電話,有些疲憊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你家在哪一棟?”
“嗯?”還未清醒的葉嘉并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麽。
對方稍稍提高了音量:“葉嘉,我問你你家住幾棟?”
“你哪位?”被打擾了好夢的葉嘉也沒好氣的問道。
“我是許瑞白。”
聽到熟悉的名字,葉嘉驀地睜大了眼睛。待到看清來電顯示時,葉嘉已經騰的從床上一躍而起了。
“你…你…在哪?”葉嘉發覺自己手腳都控制不住的在顫抖。
“你家小區門口。”
“你等一下……我馬上來。”葉嘉手腳并用的套上衣服,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就往門外跑去。
一開門,葉嘉便被冷風吹得一激靈,他裹緊了外衣,沖進寒風裏。連腳步都飄忽了起來。
一路上,葉嘉不斷的想,這一定是夢吧。
他時常會做這樣的夢,夢裏是一片白茫茫,夢中的他永遠朝着同一個地方奔跑,夢中人的面容永遠被煙塵籠罩,卻始終有着同樣的名字。夢的最後是手心一片冰涼和怆然的空曠,他從來沒有觸碰到過那個身影,一次也沒有,他只是不斷,不斷的朝着那個名字奔跑。
如果是夢的話,請不要醒來,就讓他這樣一直奔跑下去吧。
在離他兩米的路燈下,葉嘉停下了腳步。
煙塵散去,光影成霜,月色朗朗照中央,葉嘉聽到自己被淹沒的聲音,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夢中人的模樣——
倚在車邊抽煙許瑞白,聽到腳步聲回過身來。煙霧缭繞中,許瑞白朝他疲憊的笑了笑,他們隔着一個路燈的距離,許瑞白對他說:“新年快樂。”
他似是攜花海而來,所到之處,萬物都在喧嚣又緘默的生長。
——這是更美好的夢吧。
可他怎麽敢做這麽美好的夢呢?
在大年三十的夜晚,他獨自穿過萬家燈火,越過茫茫人海,只為在這晨光微熹的清晨趕來對七百多公裏以外的自己說一聲:“新年快樂。”
試問,要如何才能不心動。
葉嘉抑制住走上前擁抱許瑞白的沖動,遠遠的輕聲道了一句,“新年好。”
這是他今年見的第一個人,說的第一句新年好。
四目相對,好像有什麽不尋常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湧動,許瑞白扔掉了手裏的煙頭,快步走了過來,還未等葉嘉反應,他已經擁住葉嘉的後頸,重重的吻了上來。這吻野蠻生硬,絲毫沒有情/欲的挑逗,也沒有往日的纏綿,倒像是靈魂深處的渴求,像是為了确認自己真實存在于這世間。
牙床相撞的疼痛感,呼吸交纏的窒息感,溫和的雪松,甜蜜的玫瑰,寒冷的身體,炙熱的舌尖。
無限倍擴大的觸覺,嗅覺以及知覺,宇宙仿佛在這一刻被煮沸,整個時空只剩下彼此,他們都感到無比的安心。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認,真的是許瑞白啊。
葉嘉挪了挪腳步,啞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許瑞白把下巴輕輕的架在葉嘉的肩膀上,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脖頸,像是在撒嬌一般:“困死了。”
葉嘉領着許瑞白進了自己的房間,家人還在熟睡,他們沒有開燈。許瑞白脫掉外衣躺進還帶着餘溫的被窩,瞬間被溫暖的氣味包圍,那是陽光混雜着葉嘉身體的味道,像是清晨的玫瑰花田,溫潤甜美。葉嘉并沒有和他一同躺進被窩,而是盤腿坐到了一邊的地毯上。
許瑞白應該真的是累了,困意席卷而上,沒有多久便睡了過去,發出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葉嘉在黑暗中靜靜的坐着,還能感受到自己臉頰上傳來的熱度,他把手輕輕按在心口的位子,那裏的速度快得讓他幾乎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