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于涉做不了保證。
他是小偷,他父母也是小偷,他們一家三口之前一直住在貧民窟。貧民窟是什麽地方?賭博的,吸毒的,做妓的,七老八十孤身一人沒有子女的,全都彙集于此。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形形色色的人上演着各自的故事。
于涉十六歲那年,貧民窟來了一位新租客。街坊之間的消息是互通的,沒多久于涉也從別人嘴裏知道了他。聽他們說,這位新租客是為了躲避仇人才來的這裏,于涉不太相信這個說法。
因為這位租客看起來與貧民窟是那麽的格格不入,他不賭博,不說髒話,不赤膊,不吸毒,不邋遢,整個人幹幹淨淨的。
于涉好幾次見到他,他都是坐在院子裏懶懶地曬太陽,身旁有位男士一直陪着他。他很安靜,他們從來不主動搭讪。
于涉認識身旁那男人的鞋,沒幾千下不來。就因為這兩個原因,于涉覺得他們不可能是來躲仇人來的。但于涉也不知道他們為啥跑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有一次,于涉放學路過,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平常一直陪着他的男人并不在身邊,于涉上前打了招呼:“嗨。”
他懶懶地擡頭,沖于涉笑了笑,當是打過招呼了。于涉覺得他的狀态很奇怪,但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
于涉自來熟地說:“你們來這兒有三個月了吧?相互認識一下,以後都是朋友呢。”
他很輕地應道:“嗯。”
“我叫于涉,你呢?”
“小辰。”
于涉覺得這位朋友很不給面子,自己跟他說的全名,但對方連個名字都有所隐瞞。新朋友之間增進友誼的最好途徑,是先誇一波對方的名字。什麽“好聽啊,有詩意啦,字的寓意不錯诶”之類的。但這兩字簡直讓于涉無從誇起,辰都不知道是哪個辰。
于涉只好另起話頭:“平時總陪你那男的呢?怎麽今天不在?”
小辰說:“他拿藥去了。”
“拿藥?你生病了?”
剛說上兩句,總不能問對方“你生了什麽病”吧?于涉又聊不下去了,正絞盡腦汁想話題的時候,那個男人回來了,手裏拿着水和藥。
于涉站起身正想跟他也打個招呼,結果看見對方眼神裏滿是敵意和戒備。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的不善。
那男人仿佛進入全身備戰的狀态,打量着于涉上身那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和腳下那雙幾十塊的帆布鞋,還有那染了一頭黃的發。眼裏滿是譏諷和不屑。
他蹲下身對小辰說:“今天曬很久太陽了,該回去了。”小辰沒說話,也沒看他。那男的好似習慣了,直接打橫抱起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于涉跟小辰只有過這麽一次談話,因為于涉後來再也沒遇到過他獨自一人的時候。
于涉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連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後來是在網上得知的他的全名。
當時他被全網網暴,人肉。有人在找他,有人要把他挖出來。甚至放了他打了馬賽克的裸照。
那時剛被曝出來時,他還是會坐在原來的地方曬太陽。但後來他的手臂上總會出現一條條用刀劃出來的傷。
他總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越來越瘦,到最後用“瘦骨嶙峋”來形容都不為過。
這成了貧民窟的人茶餘飯後的新談資。這可比“隔壁張某的老婆出軌,情人找上門後,發現張某老婆懷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小四的,并且張某跟小四的老婆還有一腿”的八卦勁爆多了。
他們罵他是同性戀,罵他不如雞,罵他讀書時就賣,罵他拍裸圖。連他身體不好都成了錯,罵他一直病怏怏的,還吊着身邊那個鑽石王老五,呸,髒。
于涉很久沒有見到他出來曬太陽了。
最後一次見他,是于涉剛放學回來。刺耳的救護車聲響貫穿了整個貧民窟。他滿身是血的被抱出來,除了那位一直陪在他身旁的男人,這次又多了一個人。
生面孔,于涉沒見過他。
那次之後,于涉再也沒見過小辰,他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于涉只是一個局外人。他不知道是看不見希望痛苦,還是看見了希望,并且去嘗試過,擁有過,結果被打入地獄更痛苦。
他不知道。
可是,不去試一次,就直接棄權嗎?
于涉确實不能保證未來會更好,但他也不認同未知就一定會更糟。
于涉偏過頭看着夏立春,緩緩說道:“我之前一直住在貧民窟,我十六歲那年,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我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他應該是躲人的,因為他當時連名字都不敢告訴我。”
“他那時候生病了,我不知道是什麽病,我猜大概是心理上的問題吧。他是一個人搬進來的,幾年後找他的人放棄了找他,他開始擁有自己的生活。他終于敢告訴我他的名字了。這些都是他病好之後,把過去的事情當成人生閱歷講給我聽的。他還養了只狗,前段時間又談起了戀愛。”
于涉騙了夏立春,他美化了這個故事原本的結局。
“夏四季,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是好的,但你可以讓自己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