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D33(改口口)
對于幸存者o、蜜獾、海盜少女, 或者小美人魚,齊盛早就不由自主地對她展開過分析。
但0079問她名字後她的一連串反應讓他最終完成對她的側寫:她沒有受過系統的教育,很可能人際交往的自由也極其有限, 成長的過程中也幾乎沒有和同齡人交往過。因此她會很多常人不會的古怪技能, 但缺乏待人接物的經驗。
她習慣與将社交對象分類成這幾種:敵人/對手, 可利用的傻瓜, 利益交換對象, 同伴。但對于“同伴”的界定她又沒有太多經驗,所以當陌生人對她表露出善意時,她會更緊張,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可能有人反複提醒過她,一定要小心陌生人。他們都可能是潛在的敵人。
當沒有人指導她如何分類時,她能想到的就是把向她表達善意的人歸類為利益交換對象。
所以她才會對他們付出的“勞務”或“禮物”做“回贈”。
雖然她沒有明确地承認,但她一定是楊度的養女, 不過,兩人的關系無疑是複雜和矛盾的。
她應該很小的時候就被收養了, 但父女關系卻是在實際收養這之後的幾年才逐漸建立的。至于她被收養時,或者說, 離開親生父母與家人時的年紀,大概很小,可能只有四五歲。所以她不記得自己正式的名字,可能只記得自己的乳名。
楊度就這麽糊糊塗塗又認認真真地養大了她。都沒想到要給她取個正經的名字。也或者, 他覺得她的乳名已經是個很好的名字了。
至于她和家人是怎麽失散的,又怎麽流落到了海島船上,原本可以有很多推論, 但見過0079提供的當紅舞伎的情報後就沒什麽推理的必要和餘地了。她和那位舞伎,絕對有很近的血緣關系。很可能是兩姐妹。不過一個被海盜收養, 一個在無國籍人士組成的歌舞團中長大。
所謂的無國籍人士,其實是在戰争中失去家園的人,他們的國家滅亡或處于長期戰亂狀态,被迫流浪後再也無從确認身份。
用她的年紀,追溯星際戰争史,不難确定她是哪裏的人。
這樣身世的人并不少見。齊盛自己也曾是無國籍人士,被收養,改變名字,對誰都充滿戒心。只是他被收養時已經十一二歲了,對許多事情有很深刻的記憶。
齊盛看着屋子一角跳動的小燈光,有點好奇,小美人魚長到他這個年紀時,會是什麽樣子。成為楊度的繼承人,帶領泰和海盜們搶劫?很有可能啊,她的近身搏擊、跟蹤、設陷阱伏擊還有野外求生的技能,全都經過高手指點,可見楊度是很用心地在教導她。可是……要是這種教育中途被中止了呢?
不管是誰,被收養之後命運就在很大程度上由收養人決定。所以他會從軍,她會做海盜,她那位失散的姐姐此刻在路德帝都豔幟高張做歌舞伎。
他胡思亂想了沒多久,就感到極度困倦。他沒再抵抗睡眠的來臨。最近這段日子,他漸漸不再抗拒睡眠和夢境。甚至對即将出現的夢境有點隐隐的期待。
這一次,他做了個關于家鄉的夢。
夢裏,他走在空無一人的麥田間,天空沒有一絲雲,非常非常藍,藍的像一塊藍綢子,輕風吹來,麥田泛起金色的麥浪,一群黑色的烏鴉從麥田上飛過,投入麥田邊際蒼翠的絲柏樹林。那些絲柏樹好高啊,身材細長,像倒插在麥田邊緣的鉛筆,風把它們的尖端吹得來回擺動。
在麥田中間,有一棵說不上名字的樹,矮矮胖胖,樹冠很大,顏色是青綠色,像是初春時樹木剛換上新葉時的顏色。
他朝着那棵樹走去,用身體劈開麥田的金色波浪,他的手指拂過麥穗的尖端,有點刺痛。
他還沒走到樹下的時候看到了她。
她站在樹下,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亂的,在她臉上卷來卷去,他伸出手,把她臉上的亂發掠到她而後,她對他笑了,“嗨。”他也笑,“嗨。”
齊盛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是深沉的藍紫色。他回味了一下夢中的麥浪,覺得應該叫上0079趁着天氣還好趕快多收集些草穗。昨晚他們試着在陶鍋裏烤了些草籽爆米花,味道和她說的一樣好。這種草籽可能是他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碳水化合物來源。
他去小溪邊沐浴時想,不知道這個星球或者說這個小島上的冬季會何時到來,又會有多長。他們得快點儲備食物。
他正要用竹碗舀水沖洗掉身上的肥皂沫,突然聽到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輕微“咔嚓”。他回過頭,發出聲響的地方只有樹枝和樹枝淺淺的影子在晃動。也許是什麽晝伏夜出的動物在回家的路上。
這天午後,她提着一個背簍來了,說是要還給他們陶罐。罐子是溫熱的,打開後芬芳怡人,她說裏面裝的是她煮的花茶。
齊盛想,哦,又是回禮。
大家坐在廚房餐桌前,0079給每人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聞了聞,很驚訝,“有竹葉的氣味,還有蜂蜜,花……”他看向她,“花是什麽樣子的?是在你住的林子裏找到的麽?這個香氣真好聞。”
她從背簍裏拿出一束花放在桌上,花束顏色各異,還配了幾片蕨類植物的葉子,“送給你們。花可以養在小盆或者竹桶裏,能活兩三天。”
齊盛心想,她接下來就要提出交易了。
果然,她問他,“你在哪裏找到的陶泥?”
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是當做收到花的回禮告訴她,還是設法打破這個“交換”的循環,0079搶先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聽到這個問題,身體向後傾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左右移動一下,沉默了大約兩秒鐘,微微皺着眉說,“我叫妮妮。”
她說完,用一副“我說完了!看你們要怎麽笑話我”的神情看着他們兩個。
齊盛想,果然,她只記得自己的乳名……唉,不知道楊度是不是也這麽叫她……
他和她目光一觸,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在無意間流露了憐憫,猛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無措,後悔又無從補救,只能側首輕咳了一聲,這時,0079這個不正常的家夥開口了,及時地緩解了他的尴尬。
“原來你叫妮妮啊!好可愛的名字!”0079用一種小朋友才有的真誠語氣這麽說,他烏溜溜的眼睛裏帶着笑意,臉好像還有點發紅,雙臂按在桌上,可是上半身向着她前傾,他的唇角向上翹的弧度加深了點,笑着又叫了她一聲,“妮妮!”
她的臉頰一下子變得通紅,耳廓和脖子也很快紅了,她皺着眉,惡狠狠瞪0079,“幹什麽!”
0079趕緊向後退了退,做出“退讓”的肢體語言,但他眉眼嘴角的笑意都沒變,眨了一下眼睛說,“不幹什麽,就是想叫你一聲。妮妮?”
她怒目而視,好像随時會跳起來打他一拳的樣子。
齊盛覺得自己再不說話,好不容易到來的暫時和平就可能要終結了,“0079,你還想繼續用代號嗎?”
0079對他翻個白眼,轉過頭對她笑着放電,“你想叫我什麽?什麽都行。”
妮妮橫眉瞪他。
齊盛站起來,“我帶你們去找陶泥的地點。”
他找到陶泥的地方并不遠。溪流從山上流下來,經過一段山崖時猛地轉彎。經過長年累月的沖刷,那塊山石的底部出現一個凹槽。他在山下遠遠看到時曾想在那裏設下一個漁網,但走近了一看,水位太低了,水流并不會從那裏經過。不過,那裏倒是積着厚厚的河泥。
在河流轉折的地方,上游沖下來的泥沙經過常年的沖積沉澱,泥土中所含的有機質溶解在水中,密度更大的沙子、石子沉積下去,河床邊緣就會有一坨一坨質地細膩的泥塊,是制作陶器的上佳材料。
妮妮跳到凹槽邊上,拿出匕首在河泥上劃了一個四方,挖了兩大塊放進背簍裏。
0079問她,“妮妮,你的簍子裏還放了什麽?沉不沉?我幫你背吧?”
他沒等她回答就又問,“你也做出陶器了麽?你煮花茶用的是什麽容器啊?你能教我怎麽煮麽?那茶真好喝……”
妮妮不搭理他,問齊盛,“如果附近沒有河流怎麽辦?”
齊盛答道,“如果找不到這樣的泥,那就只能自己淘泥了。但不能随地挖泥去淘,要尋找雜質較少的,不僅淘澄的時候省工省力,做出的陶器質量也會更好。你要試一試才知道陶泥是不是淘好,等它半幹,摔一下,如果有很多裂紋,裂紋裏沒有有機質或者大的沙粒才可以用。”
她認真點點頭,“明白了。我用林子裏的泥燒了一些陶器,可是會慢慢滲水。一升的水,大約八個小時就滲完了。”
“可能是陶泥裏有機質沒有洗出去,也可能是含沙過高。”齊盛領着他們向樹林裏走,沒走很遠就看到一棵躺在地上樹。樹已經完全腐朽了,旁邊有一個高大的蟻丘,“如果能找到一個白蟻丘是最好的。白蟻在建築巢穴時會把泥土中的石子、樹葉殘渣全都清除掉,挖一塊蟻丘,泡在容器中,舀走浮上水面的白蟻屍體,等蟻丘泡軟了攪拌均勻就行。如果蟻丘也找不到,那就去找顏色發黃的泥土,或者在河邊、林中光禿禿不怎麽長草的地方開挖。”
齊盛領着小朋友們回到營地,給妮妮看他做的木輪,“要想讓陶器更勻稱,表面更光滑,可以做一個木輪子。讓它轉起來,利用旋轉的力量制作陶胚。不管是最頂級的拉胚器還是最原始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都是木輪,最好還要沉一點,做法也不複雜。”
“這種木輪要越重越好麽?”她蹲下認真觀察木輪,0079也在她旁邊蹲下,又問個不停,“妮妮,你從海邊過來的一路上都見到什麽了?這附近你還去了哪裏?”
齊盛覺得0079是一只聒噪的鹦鹉。從去找陶泥開始,他就一直“妮妮”“妮妮”個不停。
但是這種密集的聲波攻擊對于快速消除隔閡、陌生感、敵意都十分有效。嗯……好吧,去掉“敵意”。
妮妮警惕地瞪0079,“幹什麽?”
0079的嘴巴委屈地彎成一個倒v形,聲音也變低了,“你這麽兇幹什麽?”
他的反應讓妮妮很有點意外,她看着他怔了怔,眉峰緩緩地舒展開,好像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對待他,可是又不知道究竟怎麽對待這只鹦鹉才是正确的,正猶豫着,鹦鹉又抛出了新問題,“你現在住在什麽地方?建好庇護所了嗎?我可以去看看你的房子麽?”
這一刻,齊盛幾乎想要為0079鼓掌。
對于妮妮這種遵守“禮尚往來”交際規則的人來說,這是個很合理的請求。可是,得需要點不要臉的精神才能直截了當地提出來。
齊盛自認自己是沒有的這種精神的。不過,0079不缺!而且是相當充足!
妮妮又愣住了。她先向齊盛看了一眼,再看看0079,覺得,這個要求好像并不過分。她可是早就把這兩位從裏到外看得光光的了。還不止一次。而且,人家一直在展示誠意,她也得有所付出。楊度和二當家都常說,有來有往生意才能長久。
她想了一會兒,說,“如果明天天氣好,上午,我來接你們。”作者有話要說:災區人民這篇文眼見是又撲了。傷心。
求安慰。
改口口。別問。問就是在晉江只能是木頭做的圓形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