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沈聽弦不解:“那關牡丹什麽事?再說你喜歡的也不是蓮花啊,是蘭花。”
秦猙說:“蘭不取媚于人,有‘孤芳自賞’之美德。”
沈聽弦順着秦猙這個思維想了想,無語道:“哦,所以小牡丹是萬人迷你就不喜歡了?”
對于沈聽弦這個說辭,秦猙不置可否,只說:“它招蜂引蝶。”
“是花都招。”沈聽弦更是無言以對,“再說管它什麽花,開起來都是香噴噴漂漂亮亮的,是個人都會喜歡的。”
沈聽弦開始拐着彎兒罵秦猙不是個人。
秦猙“嗤”笑一聲,回擊道:“石楠花你喜歡嗎?”
沈聽弦:“……”
“喜歡。”沈聽弦昧着良心說,“它開起來也好看,就是氣味有些不可描述罷了,但我還是喜歡,美死了。”
沈聽弦說這些話時抓耳撓腮,十分不自在,畢竟這個謊話說了他自己都不信,更別提是秦猙了,他低着頭不去看秦猙的眼睛,就怕自己編不下去。
然而這一低頭,沈聽弦卻在秦猙書房的地毯上發現了一抹綠——背覆白絨,翠嫩欲滴,不是小牡丹的葉子又是什麽?
“你上次和我說什麽來着?”沈聽弦彎腰将那片葉子撿起,捏在指尖問秦猙,“你說你有毛病才會無緣無故揪小牡丹葉子。”
沈聽弦捏起那片葉子時,是把牡丹葉的背面對着自己的,而他站在秦猙面前,牡丹葉的正面就恰好對着秦猙。
秦猙望着牡丹葉正面透綠色的幾個蝶卵,皺眉如實說:“這不是我揪的。”
“哇,老秦。”沈聽弦搖着頭,“我把你當好兄弟,你卻連揪片葉子這麽屁大點小事也不敢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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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猙:“……”
可這片葉子真不是他揪的,他倒是想揪,但是他剛才找了老半天也沒找到。
秦猙也不明白為什麽這片葉子會無緣無故地掉在他的地毯上,只是書房只有他進來過,秦猙百口莫辯,也不再解釋,直接對沈聽弦說:“上面有蝶卵,這片葉子已經不能要了。”
沈聽弦聽了秦猙這話又瞧瞧牡丹葉的正面,發現葉子上還真是有幾枚惡心的蝶卵。
而秦猙說完之後,就離開書房徑直往自己卧室走去,再出來時兩手空空,用實際行動告訴沈聽弦他真不是要扔花,只是要給小牡丹換處地方養。
沈聽弦看得啧啧稱奇,覺得秦猙可真是悶騷愛裝逼,明明喜歡小牡丹喜歡的要死,偏偏就是不肯承認,還說什麽牡丹庸俗、招蜂引蝶——都是借口!
不喜歡能養去卧室裏嗎?春劍蘭都沒這個待遇。
但腹诽完之後,沈聽弦又在心底默默嘆氣,自從五年前那件事過後,秦猙就幾乎沒什麽上心的事了,對談戀愛沒有興趣,對事業也沒什麽追求,整個人平和安靜的就不像是個活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只有和他扯皮拌嘴時還有點人氣。
現在他眼裏終于能看進點別的東西了,哪怕只是盆花也好啊。
被秦猙抱着換了個房間的柳尋笙還不知道,在沈聽弦眼裏,他如今已經成了秦猙心尖尖上的花。柳尋笙現在正忙着觀察自己的新居所——秦猙卧室裏的落地窗。
秦猙将他放下後就走了,屋裏沒人就沒開燈,不過外頭天還沒黑,落地窗的窗簾也沒拉着,明亮的光線從窗外射入屋內,足以将卧室照清。
秦猙的卧室很幹淨,除了一張床和兩個櫃子,以及落地窗旁的躺椅沙發和落地燈以外,就沒什麽家具了,一覽無餘。
家具的色調還是灰黑白三色的。
就好像他進入秦猙的夢境時,在夢裏看到的景色那樣,昏暗,陰沉,壓抑。
柳尋笙環視了一圈四周,發現他身上的綠竟然是這間卧室裏唯一還算鮮活的顏色。
而他在這裏才待了片刻就覺得此處安靜的近乎死寂,像是一座孤獨的牢籠,悄無聲息的墳墓,要他在這裏呆上半天柳尋笙都不願意,秦猙是怎麽做到每晚都睡在這裏的?
16、第 16 章
沈聽弦親眼看着秦猙把昆山夜光搬去卧室,而不是要把小牡丹丢掉,終于放心了。
他把自己從陵山帶回來的特産挨個給秦猙看過後,就又要走了,秦猙要留他下來吃飯都沒答應,說是要回去和導演商議電影選角的問題。
秦猙見他對第一部投資的電影如此上心,訝然道:“你不是說公司倒閉就重新開一個嗎?開公司沒見你在意,拍個電影這麽盡心盡力?”
“那能一樣嗎?”沈聽弦反問他,“公司倒閉事小,投資的電影沒拍好成了爛片事大啊,我花了錢,結果拍出來的是爛片,還要被人罵,花錢找不痛快這不有病嗎?更何況我得愛惜我自己的名聲。”
秦猙笑他:“沈老板還挺注重名聲。”
“沒有沒有。”沈聽弦擺手,做出謙虛的姿态,“我再注重,能有秦老板注重嗎?”
秦猙:“……”
“喲,我和呂導約的時間快到了,就不和秦老板您多聊了,改日我再來找您喝茶。”沈聽弦戲挺多,從小就喜歡講相聲似的和秦猙聊天,他伸出手腕看了一眼表後發現自己真的快遲到了就急急往外跑。
“對了,秦猙。”然而他在走到門口時忽地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但說話的語氣變得認真了起來,他也沒喊秦猙“秦老板”,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全名。
秦猙擡眸看向他。
沈聽弦依舊背對着他,像是漫不經心的,問他道:“我聽說牧醫生又來看你了。”
秦猙說:“我請他過來的。”
“你請的啊?那就行了。”沈聽弦聞言登時放松了身體,他就怕秦猙像以前一樣自己一個人憋着,有問題也不去看醫生。
現在秦猙能夠發現自己情緒不對,還能主動找牧鶴那就證明他還是清醒的。
“我電影剛剛投資,還沒開機,等電影上映的時候你一定要去看啊。”沈聽弦回過頭,囑咐秦猙道,“咱倆一塊去,還有小牡丹,你可得好好養,我明年還要看它開花呢。”
“看小牡丹開花還行,和你看電影——”秦猙挑眉,語帶嫌棄地說,“算了吧,你還是和你那朵四小花去吧。”
沈聽弦搖頭:“朋友當不成了,886。”
他走後,秦猙又再一次回到了書房,他讓範阿姨把沈聽弦帶來那些特産都給收好,随後又把養小牡丹的工具都找了個小矮櫃裝着搬去了卧室。
譬如剛到的小包磷肥,和先前買了不少卷的強力雙面膠。
磷肥是必需品,強力雙面膠是備用品。
畢竟這盆昆山夜光在書房會自己亂挪位,現在換了個地方不知道還會不會挪,有備無患為好。
而卧室裏的柳尋笙被換了個地方安置起初還覺得挺新鮮,也不用擔心有蝴蝶觊觎他的身子,畢竟秦猙卧室的窗戶沒開——之前是開着的,不過他進來後秦猙就把窗戶關上了,可能是怕他不在卧室的時候又有蝴蝶飛進來在葉上産卵。
可是沒待多久柳尋笙就開始寂寞如雪了。
秦猙的卧室不知道為什麽,縱然采光很好,可是看着就很壓抑,加之門窗都是關着的,屋子裏一片沉寂,這裏就柳尋笙一盆植物,他也沒別的交流對象,在書房時就算春劍蘭聽不懂太多他的話,但還是可以交流幾句的,在卧室就別想了。
就算秦猙進屋了,他也不敢開口和秦猙說話呀,除非是在夢裏。柳尋笙如是想。
秦猙最近狀态不是很好,但今天他請醫生來看病了,或許看完之後他今晚能睡得安穩些,自己也好入夢。
柳尋笙心疼地摸着他又缺了片葉子的嫩枝,雖然傷處還是很痛,不過他心情還算好,因為他就在他揪下葉子的那一剎,他已經想好了下次入夢時他如何才能哄騙秦猙暫時先養好自己,等到他能夠化形了,一定報答秦猙這段日子的養花之恩。
柳尋笙耐不住一朵花獨自待在秦猙卧室裏的寂寞,便越發期待晚上的到來。
結果當柳尋笙千盼萬盼的夜晚來臨後,他卻傻眼了——秦猙這、這人,他不知羞恥!
柳尋笙忘了一件事。
卧室是一個人最私.密的地方,秦猙的卧室雖然空曠,但是面積并不小,衛生間更衣室雖然也都是單獨的房間,在極具隐.私的卧室中,秦猙他就不好好穿衣服了!
柳尋笙平時在書房看見秦猙時,他總是一身西服襯衫穿戴齊整,就算偶爾穿的家居服,也都是長袖,連扣子都是扣到最上面一顆的。然而到了卧室之後,秦猙衣冠楚楚進了更衣室,他就衣衫不整的出來了!
男人身上就挂着件短袍似的東西,腰帶也沒系,結實的胸膛與腹肌清晰可見,他身上還有許多道縫合痕跡明顯的疤痕,宛如蜈蚣一樣盤踞在胸.腹之間,甚至連腿上都有,這些疤痕的駭人程度甚至更勝于他左額那道蔓延至耳根的長疤。
要不是脫了衣服,旁人根本就看不到這些疤,柳尋笙初次看見不免怔忡出神,目光再往下移,他就不禁赧顏——秦猙這袍子穿了跟沒穿一樣,該看的不該看的什麽都看完了。柳尋笙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被火燎了似的熱,還沒修煉出臉也體會了一把“面紅耳赤”的感覺。
要不是秦猙在這裏盯得緊,柳尋笙真想用葉子給自己扇扇風降點溫。
就在柳尋笙考慮着自己要不要自我封閉一下神識,不去看這種污穢肮髒下流的景象時,秦猙居然就那樣敞着睡袍朝他走過來了。
好在因為是到窗邊,秦猙終于吝啬地把腰間的衣帶意思性的随意系了下,顯得不那麽下流了。
柳尋笙緊張地盯着秦猙,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誰知秦猙竟然拿了把鏟子來鏟他的土,花土埋的是植物的根,他們的根須向來都是藏在土裏瞧不見的,柳尋笙不知道別的花是怎麽想的,但于他而言,土就像是他的衣服。
秦猙此舉,無異于就是在扒他衣服。
沒了土他們還不能活,柳尋笙被吓了一跳差點叫出聲,又羞又怕,還不敢罵秦猙,委委屈屈地裝成普通的小牡丹一動也不敢動。
但其實秦猙只是想換下花盆和土——省得小牡丹又無故冒水。
那個白玉花盆被秦猙棄置不用了,他給柳尋笙換了新的花盆,新花盆是普通的白瓷,盆身沒有一絲花紋,雖然不及白玉花盆聽着名貴,卻勝在白潤幹淨,而換土時秦猙還順手給柳尋笙拌了點新磷肥。
柳尋笙嘗到了新口味的肥料,注意力馬上就被磷肥勾走了,直到秦猙洗完手上床關燈睡覺,他才回過神來。
秦猙睡覺的床就在落地窗旁邊,他們兩人中間就隔了兩米不到的距離,柳尋笙甚至可以聽到秦猙淺淺的呼吸聲——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是花,沒有呼吸聲沒有心跳。
不只是他,所有的植物也都是這樣的。
就算是以前在深山時,當夜色濃郁,蟲鳴停歇時,哪怕周圍有很多同類,柳尋笙能夠聽到的只有萬籁俱寂。所以及時在書房時還有春劍蘭陪他,柳尋笙也還是會怕黑。
而現在,屋子明明只有他和秦猙,可柳尋笙卻莫名地不懼怕現在這間沒有一絲光線的卧室——縱使他什麽也看不到,秦猙規律的呼吸聲也在清楚地告訴他,這裏有另外一個人在陪他。
好像……換個屋子待也沒什麽不好的。
柳尋笙發了會呆,就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他在黑暗中追随着秦铮的呼吸聲,開始嘗試進入男人的夢境,不過失敗了。
秦铮今天沒失眠,睡得是挺安穩的,安穩到沒有做夢。
他沒有夢境,柳尋笙入了他的夢看到的也就只有一片虛無,秦铮人影都沒一個,柳尋笙還怎麽和他談話?
這還不是最叫柳尋笙絕望的。
讓他最絕望的是,搬到秦猙的卧室之後他就輕松了,他再也不用每天想着法子給自己挪位逃避陽光了——秦铮這間卧室采光真是絕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鬼才設計師設計的,只要不是陰雨天,從太陽升起到落下時,落地窗上就沒一個角落照不到陽光。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柳尋笙木然地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欲哭無淚,覺得秦猙就算天天給他喂磷肥也彌補不了他被傷透了的千瘡百孔的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秦猙第二天就找工人給落地窗裝上了一層薄紗——類似蚊帳一樣的東西,不妨礙屋裏通風透氣,但是卻可以阻止蝴蝶進屋。
被陽臺兜頭曬着,柳尋笙暈得不能再暈,根本沒心思再唱歌了,只能專心修煉期望可以化形早點結束這樣痛苦的日子。
但化形之日還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柳尋笙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能夠進入秦猙的夢,能哄騙得秦猙不要再日日如此給他曬太陽,讓他可以在白天清醒一下。
柳尋笙潛伏數日,終于在五日後等到了秦猙做夢。
夢還是那個夢。
冰冷的鐵門,陰郁的老宅,昏暗得永遠也不會明朗起來的天空,都是柳尋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景色。
不過他沒瞧見上次先秦猙走出老宅的那一對年輕男女,他在鐵門處等了一會,只瞧見秦猙孤身面無表情地從老宅裏出來。
柳尋笙這次也沒急着在草坪上催生出一朵昆山夜光,而是昂首挺立在鐵門旁,想等着秦猙走近些再攔到他前面去。
結果還沒等柳尋笙邁步,鐵門剛開,秦猙就轉頭看向柳尋笙,目光直直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柳尋笙對上他的眸光邃深的眼睛後愣了下,不明白這次秦猙怎麽就瞧見他了,以前都是要等他搞出些動靜不小的小動作,秦猙才會施舍似的朝他望來,給他幾個眼神呢。
然而這一次秦猙不僅僅是看向他,甚至改了方向,沒朝着停在路邊的黑色車輛走去,而是直接往他所在地方走來,最後在他面前站立停下。
柳尋笙被秦猙突如其來的主動給弄懵了,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秦猙垂眸望着他,他也仰頭呆呆地看着秦猙。
最後還是秦猙先開口說話的,他問柳尋笙:“你是誰?”
柳尋笙聞言回過神來,覺得秦猙這個問題問的真是好,正好可以接上他本來要說的話。
于是柳尋笙清了清嗓子,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負手而立,故作老成,将自己原先編好的說辭念出,開口道:“吾乃柳仙人是也。”
秦猙:“……”
17、第 17 章
無神論者在自己夢裏夢到一個自稱神仙的少年,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如果有人向秦猙問這個問題,秦猙的答案只會有一個字:扯。
現在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少年,心中也是這般想的。
這個少年他不是第一見了,只是從上次再見時起,秦猙才真正将少年看進眼中,他甚至還因此找了牧鶴重新檢查心理情況——因為他懷疑,這個少年的出現,是他精神分裂的前兆。
秦猙的夢裏很少會出現一些不相幹的陌生人,尤其是在五年前那件事過後,他每次做夢,夢中圍繞和出現的永遠都是那一天中出現的幾人。
他讨厭這個夢,這個夢使他感到窒息,秦猙試過很多種方法想要停止做夢,但效果都不是很大。牧鶴後來通過催眠以及心理疏導治療,最多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幫助秦猙少做夢——不做夢就不會想起那些事,或者是做完夢之後,秦猙能夠将夢境和現實割裂,以保持醒來後的平靜。
但大概只有秦猙和熟悉他心理狀态的牧鶴才知道,這種短暫的穩定很容易被打破,只要秦猙情緒稍起波瀾,不論他看上去如何平靜,那也只是表面,他反複失眠、淺眠易醒以及夢中景象進一步變得更加惡劣失真,都是他內心深處無法隐藏和平複的狂浪最直接的證明。
偏偏少年出現了,他出現的是那樣突兀,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人,可是只要他出現在自己夢中,秦猙就很難再進一步将那個噩夢做完。以至于叫秦猙有些懷疑,這個少年或許是他分裂出來的另一個人格——一個用來保護他自己,遠離那場回憶的人格。
但是和牧鶴談論過後,牧鶴卻說他目前情緒還算穩定,也沒到精神分裂那樣嚴重的地步,這個少年絕對不會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
那麽他是誰呢?
關于他稱自己為柳仙人的說辭,秦猙是完全不信的,這是夢,夢裏什麽都會出現,但這些都和現實無關。
不過他身前的這個少年,一襲長發如墨羽,唇瓣不點而紅,膚色卻白得近乎通透,眉眼線條溫潤柔和,幾乎就是用筆觸描摹出來的一般,他的容貌不透露出半點妩魅惑色,如同冬日枝頭霜雪凝成的瓊枝,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可尋,凝視時攝人心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前秦猙不這樣靠近地看着少年時,只覺得他容貌姣好,可他們現在挨得如此近,秦猙就發現少年的容貌何止是“姣好”二字可言。
如此看來這樣完美的面龐近乎妖冶,的确不像是凡人能夠擁有的。
可要說他是仙人……
他身上也沒有修者仙風道骨,遙不可及的那種感覺,秦猙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而秦猙也的确伸手了。
他垂眸居高臨下地望着少年,仗着自己長得高,直接擡手就摸了把少年的面頰——觸手溫涼柔軟,秦猙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他似乎曾經在哪裏也觸碰過。
被他摸了把雪腮的少年卻被他突然的動作給驚到了,惶惶着睜大眼睛後又無措地後退兩步,負在背後的手從身後取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臉,另一只手“啪”地将秦猙貼在他臉上的手掌打掉。
“你、你這是作甚?!”
若不是及時改口,柳尋笙一句“你這個登徒子!”差點就罵出來了。
在柳尋笙心裏,他覺得這些凡人應該都是敬畏神仙的,只要自己說出自己的“仙人”身份,秦猙一定會對他頂禮膜拜,百依百順,結果他沒想到秦猙聽完他的話後第一件事居然是非禮他!
真是下流!
男人摸完他的臉後被打了也不好好反思自己的孟浪行徑,居然還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挑眉勾唇道:“軟的。”
柳尋笙聞言捂着自己臉,蹙眉囔囔道:“我的臉當然是軟的呀。”
難不成還是硬的嗎?
然而男人聽完他的話掀起眼簾,邃深的眸子朝柳尋笙望來,問他:“還很薄?”
柳尋笙起初沒明白秦猙為什麽這樣問,他臉皮薄又怎麽了,總不可能他說不薄吧?或者是秦猙想借機諷刺他臉皮厚?
男人或許是看懂了柳尋笙面上疑惑的神色,為他解惑道:“你臉紅了。”
柳尋笙吸了口涼氣,這下兩只手都捂上了自己的面龐,但就算他自己不上手摸,柳尋笙也能感覺到他的雙頰滾燙而熱,這股熱意還在順着他的面龐往脖頸深處蔓延,秦猙也在這時開口——
“耳根也紅了。”
“你太過分了!”柳尋笙又羞又急,但又不知道怎麽罵人,“你就是這樣對本仙人說話的嗎?”
“仙人?”秦猙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目光在柳尋笙身上逡巡着,随後道,“柳仙?你是蛇妖?”
就比如黃鼠狼被稱為黃大仙一般,民間有些百姓敬畏蛇妖,不敢直呼他們為妖,只稱奇為柳仙。秦猙是覺得如果少年真的是仙人,好歹也要報下自己的道號,如今暫居哪座仙宮吧?
“不是妖——”柳尋笙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半句沒提一個“妖”字,秦猙還是能把他和妖扯上關系,急忙否認,“就是仙人啊,我只是姓柳罷了。”
柳尋笙強忍着心虛,為了鞏固自己的“仙人”地位,他決定給秦猙展示一些小法術。
于是柳尋笙拿出自己的老本行,對着秦猙伸出手,下一瞬,一頓雪白如雪的昆山夜光就在他掌心展開,瓣白皎潔似月,須臾後凋落,花瓣自掌心落下時未及地面便漸漸消散成點點碎星般的光芒,又緩緩升起圍繞在他和秦猙身旁。
柳尋笙揚着下巴,很是驕傲:“蛇妖可以這樣嗎?”
男人見狀也有些怔神,似乎不再懷疑了,點點頭沉聲換了他一句“柳仙人”。
柳尋笙覺得自己這是蒙混過去了,揮手将光芒散去輕輕松了一口氣,又開始繼續招搖撞騙:“本仙不僅會法術,還知道你叫秦猙,家裏養着一盆春劍蘭花,與牡丹昆山夜光。”
秦猙問他:“就是仙人手上剛剛開的那朵花嗎?”
“是的。”柳尋笙說,“這是本仙最喜愛的花,所以本仙也希望你好好栽養你那株昆山夜光,若是把他養好了,待他開花時本仙自有重賞。”
“那是我的花,我肯定會好好養,只是——”男人話語稍頓,“我的花,關仙人什麽事呢?”
柳尋笙語塞瞠目,不敢置信地望着秦铮,卻又回答不上來他的疑問。
“我、我……”柳尋笙低下頭,焦急地給自己尋找借口,“我喜歡嘛。”
柳尋笙騙人時還會心虛結巴一下,但是誇起自己來話就說的很流暢了:“你那朵昆山夜光葉子又翠又嫩,等他開花時必定千瓣甚雪,亮如燈籠,是不可多得的奇花,誰都會喜歡的。”
說完之後他還覺得就是這樣,他的花真的很漂亮的,不然花農也不會一見到他就要想着把他從土裏□□呀。更何況當初他沒流落到深山裏時,每逢花季,那些前來聽他唱歌的妖怪們不僅會誇他唱歌唱得好,還會誇他的花瓣像是雪一樣幹淨漂亮。
這麽多年,說他醜的就只有秦猙一個人!秦猙根本就不懂欣賞他的美。
柳尋笙本以為按照秦猙每天給他澆水時都要損他一句“庸俗”“嬌氣”的慣例,說不定這回也會反駁他的。
卻不想秦猙居然點頭了:“的确。”
柳尋笙聞言“咦”了一聲,稀奇地望着秦猙。
“那朵花剛到我家時,蔫蔫醜醜。”聽人誇自己的花好看,秦猙眉宇間也顯出了幾分傲色,他高慢道,“經過我精心培育,才生的如此好。”
柳尋笙:“?”
蔫蔫醜醜?說的是他嗎?
還沒等柳尋笙和男人辯解個明白,秦猙就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給柳尋笙承諾道:“柳仙人,我會好好栽養那朵昆山夜光。”
這就是柳尋笙最主要的目的,聞言他下意識地贊許道:“那就好。”
“至于仙人允諾我的重賞——”秦猙凝着他的雙目,忽的俯下彎腰,欺身壓向柳尋笙,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仙人……”
“人”字的尾音還沒落完,這個夢境便驟然結束。
秦猙與他挨得極近的面龐剎那間被黑暗所吞噬,在經過短暫的虛無後,柳尋笙便睜開了眼睛——他其實也還沒有眼睛,但他的神識已不在秦猙夢裏,而是回歸了現實。
所以他目及之處能夠看到的昏暗也不再是那個夢,而是秦猙沒有拉開窗簾的卧室;耳畔一直回響的也不再是秦猙低沉徐緩的嗓音,而是來自于秦猙震動的手機中傳出的鳥鳴和琴聲混雜的音樂。
那是起床鬧鈴。
秦猙被鬧鈴叫醒,夢境自然結束,柳尋笙也就跟着一起被踢了出來。
他呆了會,想着秦猙在夢中最後和他說的一句話——我只要仙人。
……要他?
柳尋笙的目光轉向床上緩緩坐起男人,只見他神色淡淡,伸手将被子拉開,起身下床。但與他臉上冷漠完全不符的,是他那因睡袍沒系緊而露出來的東西。
不,或許系緊了也能看到,那太明顯了。
登徒子啊!
18、第 18 章
活着真是不容易,柳尋笙心道。
為了活着,他已經丢盡了清白,不僅看了秦猙身上不該看的東西,還得被他在夢中非禮。
想想都滿是心酸……
好在他的忍辱負重并不是全然沒有回報。
秦猙已經答應要好好養他了,至于“我只要仙人”那所謂的重謝——柳尋笙才不理會呢,仙人都是蹤跡飄忽不定的,他只需要偶爾到秦猙夢裏見見他就行了,反正秦猙又不知道他就是這朵昆山夜光,在秦猙夢裏,他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柳仙人”,想什麽時候出現就什麽時候出現,秦猙也抓不到他,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不過被柳尋笙扣了個“登徒子”之名的秦猙是真的冤枉,他那不過是每個男人早上都會出現的正常生理反應。再說他在夢中要和柳尋笙說的那句話,其實根本沒說完。
秦猙真正想說的是:我只要仙人夜夜在我夢中出現陪我說話就夠了。
只要少年出現,那這個夢就不會繼續做下去,秦猙要的只是這個結果,至于其他的事,他根本不曾多想。譬如少年的身份,他到底是人是仙,是妖是鬼……這些都不重要。
牧鶴也說了,少年大概是他在無意識間見過的某個人,也可能是他夢裏幻想出現的人物,這都是因為他不想再繼續那個昏暗的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就像你時常想念一個人,夢裏就有可能會夢見他一樣,是很正常的。
他一沒有出現幻聽,二沒出現幻覺,三腦子也沒太多混亂的思緒,他只是精神狀态不太好,有些疲憊罷了。
事實上那個所謂的“重謝”就算少年不答應他也沒事,反正說到底,少年只不過是一個他夢裏的人物。
而少年既然是他夢裏幻想出來的人物,那只要白日裏他多想一些有關少年的事,睡前再默默在心底催眠自己今晚一定要夢見這個人,那就有很大幾率夢見——他想何時見少年就能何時見,何必要他親口答應呢?
多虧了少年,昨晚的夢對于秦猙而言平淡無比,讓他可以一睡到天明,所以秦猙醒來後精神很好,他在浴室洗漱完畢後就回到了主卧,往陽臺走去。
柳尋笙看見秦猙這厮又衣衫不整地朝着自己走來,便想起昨晚夢中他摸自己面頰并加以言語調戲的種種非禮之舉,連忙封閉自己的神識,以免自己看到更多下流的畫面。
秦猙常在給柳尋笙澆水時說他庸俗嬌氣麻煩,柳尋笙聽多了被洗腦,也覺得自己的确是有些嬌氣,可“俗氣”他不認。
常言道“非禮勿視”,柳尋笙就覺得自己現在做的很好,秦猙不注意自己的清白和名聲在他面前袒.胸.露□,他卻有君子風範,主動關閉神識不該看的不看——他也是朵品德高潔的花呢。
柳尋笙正在誇自己,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忽然感覺有些不太對對勁。
封閉神識之後,他只是看不到聽不到和沒法說話而已,但本體還是有感覺的,能感受到外界的冷與熱,因此柳尋笙就能感覺到自己的本體似乎因着某種外力,而變得逐漸溫熱。
這種感覺……就和他以前在曬太陽時一模一樣!
柳尋笙立即重新開放神識,随即就發現秦猙剛剛朝他走來,是為了将落地窗上原本厚重擋光的窗簾拉開,好叫那些陽光一縷不落地曬到他每片葉子上。
不急不急,或許秦猙只是開窗簾透透氣呢?
柳尋笙在心裏安慰自己,也開始在屋裏尋找秦猙的身影。而幾分鐘過後,穿着整齊的秦猙便從更衣室中出來了,足尖依舊是朝着柳尋笙的方向。
可是他卻沒有聽到柳尋笙的心聲,伸手拿了小花灑按照慣例給小牡丹澆水,還評價道:“嗯,不是那麽醜了。”
冰涼的甘露兜頭而下,将柳尋笙狠狠澆醒,直到秦猙走了,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秦猙這個大騙子!
男人明明在夢裏答應了要好好照顧他的,怎麽現在還是要給他曬太陽啊!
柳尋笙越想越氣,氣得渾身發抖,覺得秦猙這個登徒子真是奸詐又狡猾,他這麽做,肯定是怕他晚上不去他的夢裏,秦猙觊觎他的容貌,為了逼他現身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真是好過分啊!
只是秦猙又被冤枉了。
夏季晝長夜短,小牡丹曬太陽的時間就多了,不過昆山夜光喜光,這正好。
他知道昆山夜光怕熱怕直曬還怕蟲噬,所以他在落地窗上新遮了層紗,防止有蝴蝶再度進屋在小牡丹的葉面上産卵;而這層薄紗還能分散陽光,叫太陽無法直射使得小牡丹嫩葉被灼傷;除此以外,他離開卧室前還特地沒關空調,開了低溫模式,好讓他卧室裏的溫度永遠不會高于25攝氏度,不會讓室溫過高叫小牡丹厥過去
吃早飯時,秦猙還特地叮囑了一番範阿姨:“範姨,你以後不用再去給我書房那盆昆山夜光挪位了,我把他搬去我卧室養着了。”
秦猙的書房範阿姨還是可以進的,畢竟她要去打掃衛生,有時也會在秦猙加班時給他送送宵夜和醒神茶,而卧室太過私.密,除非是秦猙讓她進去打掃整理,否則她是不會去的。
“好的秦先生。”範阿姨點點頭,但随之又問秦猙,“不過再過不久岺城就該熱起來了吧,等天熱了也不用嗎?”
秦猙昨晚沒有中途醒來,睡得香,心情也好,扯唇露出輕笑:“不用,我屋子裏開了空調。”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