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是最最不可控的因素◎
在今天之前, 宋枳從來不知道酒店浴室的玻璃門這麽滑。
尤其沾上了水,又濕又滑,毫無抓手。
她的掌心和手指的每一寸皮膚都嚴絲合縫地貼在玻璃上,稍一用力就完全滑開, 像小貓爪子落在汽車後座傾斜的擋風玻璃上一樣, 只能留下兩道絕望而長長的爪印。
浴室裏熱氣蒸騰, 水珠順着宋枳用力按過的地方滑落,很快透了亮的玻璃又很快變得霧氣昭昭。
她手指蜷曲,伸展。
又蜷曲。
短暫透明的玻璃裏, 映照着宋枳瞳孔裏的迷茫和空白。
用什麽來形容宋枳此刻的感覺呢?
有點像在坐過山車, 你明明看到了整條輪軌上有幾個彎道,知曉這車在哪裏攀登高峰,在哪裏向下沖鋒,你以為所有的一切你都在上車之前知曉了。
你勝券在握,以為可以所向披靡, 不落下風。
以為會成為這車的掌控者。
但等真正坐上過山車, 它啓動的那個剎那, 一切都變了。
呼吸, 心跳, 瞬間沸騰的荷爾蒙。
軌跡、估算,所有的預判統統失效。
宋枳緊閉雙眼,在腦海裏反複重現那些可以預料的事, 卻發現像她閉眼坐過山車時,完全喪失了先知權和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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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她勇攀高峰, 帶着她向最深處沖刺, 帶着她享受心跳和尖叫, 在逐漸沙啞的嗓音中見證現實的颠簸和不可控。
陳傾時就是那個開車的人, 他是最最不可控的因素。
兩人巨大的體型差讓宋枳毫無招架之力,他真真正正是攔路的高山。
加上陳傾時現在喝了酒,本就是不可理喻的狀态。
——所有行為不可以用理性思考,完全出于本能和愛意。
當僅憑情感線條駕駛時,一切就變得更加不可控起來。而宋枳是這輛過山車唯一的乘客,務必會與之同頻共振。
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地同頻共振。
在不同的頻率裏,在震蕩多變的振幅中,宋枳承載着過山車帶來的全部喜怒哀樂,也鏈接着陳傾時的所有情緒。
他的沖動,他的果敢,他的一往無前,他的綿綿愛意。
駕駛員和她這位乘客被過山車緊密聯系在一起,挑戰一次又一次的高峰,沖向一個又一個的深灣。
這是一輛永遠不會疲憊的過山車,時刻都是滿速沖鋒狀态,連帶着駕駛員陳傾時也精神煥發,只是苦了宋枳。
也算不上苦,只是宋枳一時沒能接受這樣的強度,身體更是沒受過這種颠迫。
“我想下車,陳傾時。”宋枳嗓子已經很啞,手指挂不住玻璃,整個背和玻璃牆幾乎是九十度的角,“好累。”
陳傾時捋過她耳邊的濕發,“美女,我們這兒中途不停車。”
“或許可以更換你的坐車姿勢。”
他話音剛落,宋枳感覺自己整個人被翻過來,剛剛與地面幾乎平行的背脊現在反而緊貼着留着蒸汽水珠的玻璃牆。
物理老師說得對,增大了摩擦面積,似乎阻力确實變得更強了。
在背部頻繁地與玻璃表面摩擦時,她也沒有滑落的跡象。摩擦的聲音在水流聲中顯得微不足道,像這方小小空間裏的情人呢喃,是沒有第三人能聽到的。
宋枳感覺自己像是坐上了一輛,永不止息的。
不知開往何處,也不知何時停下的過山車。
……
宋枳第二天早上醒的很晚,直到被太陽光晃得不得不睜眼才起床。
昨晚窗簾只拉了一層薄紗,根本擋不住這樣的夏日。風悄悄吹了些進來,讓宋枳漸漸清醒。
她是有拉窗簾的習慣的。那昨晚,是為什麽沒拉厚窗簾呢?
宋枳愣愣地看着外面發了會呆,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身上的酸痛,而後所有裹在混沌裏的記憶都慢慢回籠了。
還不是陳傾時這位駕駛員一路開上高速公路,從浴室開到了陽臺邊。
酒店是高層,對面就是美麗的河景,夜晚的河景是很好看的。
——陳傾時貌似就是這麽騙她過來的?
宋枳揉着破皮的嘴角,想起他的話。
“夜晚的河流像柔軟的綢緞,細碎的星光灑在河面,月光織就一首清揚的散文詩。”
“我的小枳不能錯過這樣的美景,我來做那個朗誦詩的人。”
宋枳确實看到了漫天繁星墜進河水,如織月光繪就星辰,看到她顫抖時與她一同顫抖的圓月,聽到她跟哽咽時同樣哽咽的夏風。
陳傾時也确實朗誦了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當時宋枳被陳傾時摟在懷裏,他近距離地注視着他淺棕色的眼睛,淺淡的棕色裏泛着玻璃水色,像塊打磨過的虎眼石,讓人憐惜,讓人珍視。
宋枳當時撫着陳傾時的長睫,輕輕吻了上去。
明月沒有裝飾我的窗子。
你确确實實裝點了我的夢。
在每一場幻想繪就的绮麗夢境裏,每一場都有你。
後面的事宋枳記不太清了,總之似乎是她沒忍住把心裏話說出來,于是陽臺淪陷為第二戰場,導致宋枳入睡時間再次被迫延後一個小時。
宋枳擡手去揉酸痛的腰,卻摸到了搭在她腰上,讓她至今為止寸步難移的罪魁禍“手”。
陳傾時還沒醒,上半身光着,身上偶有幾處被抓出的血痕。
宋枳臉一紅,仔細查看後發現,脖子上居然也有一道!
這個位置,這個長度,這個顏色,實在是太不清白了。
宋枳準備更仔細觀察時,陳傾時悠悠地睜開眼,嗓音沙啞:“沒夠?”
“……亂說什麽!”宋枳一開口,啞得像只小鴨子,“你去看看脖子。”
“吻痕嗎。”陳傾時頗不在意地拿起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哦,這點傷算什麽。”
宋枳:“那別人看見了問你,你怎麽說?”
陳傾時翻了個身,又把人摟進懷裏,語氣憊懶,“小貓撓的。”
“我家有小狗和小烏龜,多養只小貓很正常。”陳傾時慢悠悠地撈起宋枳的手,親了下,“小貓沒勁兒,撓人不疼。”
宋枳喉嚨痛,懶得和陳傾時計較。
反正到最後她也說不過他,反正陳傾時最後都會聽她的。
宋枳一瘸一拐地下床,慢騰騰地朝衛生間挪,準備洗漱完畢後回家看看自家爸媽怎麽樣了。
深夜,妙齡女兒跟着高大男子外出,前往酒店辦理住宿,一夜未歸。
每一個字聽起來都像是社會新聞頭版頭條,宋枳想着,爸媽現在應該急壞了。他們肯定在想方設法和自己取得聯系,說不定這一會兒手機已經被呼叫得耗光電量。
沒準等到重新開機時,她就發現上面彈出微信和短信消息就用了五分鐘,來自宋父和宋母的幾十個未接來電,甚至還有病急亂投讓俞可可給她打電話的十幾個未接。
陳傾時的手機上也許會有聞越的未接。
路過茶幾時,宋枳瞟了眼手機。
檢測到人臉路過,屏幕瞬間亮起——電量百分之八十九,那張陳傾時水彩畫像為底圖的屏保上,除了幾個APP的推送廣告外,再沒有任何消息。
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無人在等候。
行。
宋枳賭氣走進衛生間,準備快速地梳洗打扮下,看看自家爹媽都在忙些什麽,連閨女丢了都不管不顧。
大概二十分鐘後,宋枳走出浴室,發現床上已經沒人了。他那一側的被子還是溫的,看樣子是剛離開不久。
陳傾時不知道什麽時候穿衣服離開了。
連張字條都沒有留下。
宋枳心裏不太舒服,但她不是喜歡大吵大鬧的性格,而且經歷過生死一關,她相信陳傾時。
總會有消息的。
她安安心心地用電吹風吹頭發,只吹了一半,宋枳忽然聽到門口刷卡的聲音。
下一秒,穿戴整齊的陳傾時拎着一袋早飯和一小兜藥走了進來。
“洗好了?”陳傾時問,然後把東西放下,順手接過宋枳手中的吹風機。
陳傾時手指很長,輕輕地撥弄頭發時很舒服,讓宋枳想起她給咩咩梳毛的時候。
“嗯。”宋枳在轟轟的暖風裏乖乖地嗯了聲,“你去幹嘛啦。”
“去樓下買了豆漿、小籠包,還有飯團和雞蛋餅。這家酒店的早餐時間差不多結束了,樓下有家新開的早餐店,廳堂很幹淨,我就買了點。”陳傾時笑,“喂貓。”
有宋枳喜歡吃的雞蛋餅做早餐,她沒有和他計較:“你還買了藥,唔,還有創可貼?”
“昨天……太久了。咳,我怕你身體不舒服,買了藥膏。一會兒我幫你塗。”陳傾時繼續撥弄着宋枳的頭發,漫不經心道,“創可貼是為了掩蓋下這個傷痕嘛。”
“你不是怕人看見?”
“我有什麽好怕的?又不是傷在我身上!”宋枳強詞奪理,“我都是替你着想嘛!”
陳傾時關了吹風機,好整以暇。
宋枳瞥他一眼:“哼,看我用大學體育課教的太極拳再給你來個對稱的!”
“嘿哈!雙峰貫耳!”
陳傾時一把撈住宋枳細細的手腕,混不吝地扯起嘴角。
“喲,小貓突擊?”
“……”
作者有話說:
很久不發朋友圈的陳隊長居然發了條拎着豆漿的自拍:
【給小枳買早飯。】
在一衆評論“十好男人”“撒狗糧”的評論裏,褚晨異軍突起:“隊長,你脖子怎麽了?”
陳傾時抱着手機等了兩個小時,終于有人發現了這個華點。
他得意揚揚地在下面評論:“家裏小貓撓的呗。”
褚晨好奇:“你養貓啦?”
很快,夏成溪回複褚晨;“別問。”
聞越:“+1。”
抱歉今晚加班來晚啦,大家評論的我都有看,會納入番外考慮計劃~有想法的寶還可以再留言哦~
再求一波營養液,感恩~
(另外[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那兩句,引用自現代詩《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