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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

五月初五, 端午,大曌有傳統的?佩靈符、簪榴花、歸寧和賽龍舟等習俗,其中賽龍舟是?最受歡迎的?活動。

京城外有一條江河, 東岸種了片海棠。此?時正是?花開之際, 櫻粉的?海棠花挂滿樹枝。樹影倒映河中,水天相接,如夢似幻。

一大早就有人開始在海棠樹下擺攤了, 挑擔的?也提前從家中出來等候。

辰時過後,夫人小姐們乘馬車而來, 各自?在河畔選一塊空地, 擺上?桌椅,撐着傘,準備看賽龍舟。

以往這樣的?事裴府并?不參與?,不過此?前沈栀栀無意提了一嘴。裴沅祯便問:“你想去看?”

沈栀栀點頭:“我還從未去看過呢。”

“行, 屆時我陪你。”

是?以,裴府下人也早早地來此?占了個位置。因得知是?裴沅祯要來看賽龍舟,各家府上?自?覺地把最前頭位置讓出來。

到了巳時,裴沅祯才匆匆從宮裏出來, 去平福巷接上?沈栀栀後,帶着她朝城外江岸而去。

“你今日不忙了嗎?”沈栀栀問他。

裴沅祯摩挲着沈栀栀的?手,目光清淺愉悅:“忙, 但也可抽空陪你一會。”

“一會是?多久?”

“你想多久?”

“這哪是?我能想的??”沈栀栀說:“你若是?忙只?管去忙好了, 我約了冰倩姐姐, 還有劉淳和陳将?軍他們, 不寂寞的?。”

為了盡量避免裴沅祯吃醋, 沈栀栀如今都不喊阿煥哥了,改成了陳将?軍。

卻不想, 即便如此?,裴沅祯也不滿意。

他聽了後,語氣?涼涼:“你言下之意嫌我多餘?”

“......”

沈栀栀憋了憋,說:“我哪是?這個意思??我這不是?怕耽誤你的?事嗎?”

“那你就不想讓我陪着?”

“行吧,你想陪着就陪吧。”

“你看起來很勉強。”

“......”

沈栀栀耐心哄:“一點也不勉強,有大人陪着我心裏不知多高興呢。”

“是?麽?”

“嗯。”沈栀栀盡量真誠地點頭。

裴沅祯斜眼:“但你看起來并?不熱情。”

“......”

沈栀栀強顏歡笑,将?唇角拉起,僵硬說:“這樣夠熱情了嗎?裴大爺!”

裴沅祯見她這古靈精怪的?模樣,愛得很,一把将?人拉入懷中。

馬車到河畔時,龍舟賽已?經開始。

還未下馬車,沈栀栀便聽見一陣陣喝彩聲?。

裴沅祯牽她過去。

人少的?地方還好,到了人多的?地方,沈栀栀便不肯再讓他牽了。

她徑自?掙脫開來,将?手藏在袖中。

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也沒勉強。

他走在前頭,沈栀栀緊跟其後,一路頂着夫人小姐們打趣的?目光,到了最前頭的?位置。

劉淳和阿檀早已?在那等待。

阿檀抱着塊甜瓜對她招手,見到裴沅祯,又怯怯地收回去。

沈栀栀好笑,走過去捏她的?臉,轉頭問時菊:“陳将?軍和冰倩姐姐還沒來嗎?”

時菊說:“陳将?軍派人來說還有些事忙,尤小姐興許是?路上?耽擱了。”

沈栀栀點頭,随後在裴沅祯身邊坐下來。

這邊,尤冰倩剛從醫館忙完,帶着婢女打算去尋沈栀栀。

然而到了河畔,遠遠地看見父親,她停下來。

“小姐,”露秋也看見了,說:“今天尤府的?女眷也來了。”

尤冰倩點頭,她家擺了張桌子,庶兄和庶妹都在。

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見禮,那廂尤大人似有所感轉頭看過來。

父女倆視線對上?,尤大人冷冷地別過臉。

尤冰倩摳着指腹,微疼,心也微涼。

“露秋,”她說:“随我過去。”

她走過去,在尤大人兩步之外停住,福了福:“父親。”

尤大人拉長着臉,目視前方不予理會。

尤冰倩張了張口,很想問他舊疾好些了沒,然而她還未說話,旁邊的?庶妹先笑起來。

“咦?這不是?姐姐嗎?”她驚訝地上?下打量:“幾?日不見,姐姐怎麽變成......”

她捂着嘴,面上?一副心疼的?神色:“姐姐,你好端端的?貴女,怎麽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我聽說姐姐自?己開了家醫館,姐姐怎麽還是?不通事?”她走過來,挽着尤冰倩:“姐姐曾經是?京城貴女的?表率,如今整日抛頭露面,還跟阿堵物打交道?,你知道?她們背後怎麽議論姐姐嗎?我聽了都氣?得很。姐姐這樣執拗,且不說咱們家名聲?好不好聽,就說姐姐一身的?詩書才華豈不可惜?”

“姐姐快跟父親服個軟如何?外頭那些事別摻和了。父親也是?為你好,姐姐是?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天,父親的?頭疾......”

“住嘴!”尤大人沉臉:“你莫要跟她多說,她已?經不是?你姐姐。”

尤大人性子耿直,說這話毫不避諱旁人。

周遭有人悄悄投眼過來。

尤冰倩身子晃了晃,面色發白。盡管知道?父親脾性如此?,可聽他不留情面說這些話,仍是?難過。

她抽出手臂,緩緩福身:“父親,女兒不孝,還請多保重身體。”

說完,她轉身離開。

走出人群後,她腦子裏一陣眩暈襲來,腳下虛浮。

“小姐?”

她聽見露秋擔憂的?聲?音,但預想的?摔倒并?沒發生,手臂已?經被人穩穩托住。

尤冰倩等那陣眩暈感散去,緩緩擡眼。

就見陳良煥關切地問:“尤姑娘還好嗎?”

寬闊的?江面上?,波光粼粼。

十數條龍舟齊頭并?進,龍舟上?坐着年輕公子們,個個青春昂揚,意氣?風發。

許是?覺得天熱,有的?索性脫衣光膀子,露出健碩的?胸膛和優美的?肌肉曲線來。

看得岸邊的?夫人小姐們臉紅心跳。

夫人們還好,都是?經過事的?,而小姐們則捏着團扇半遮不遮地瞧,個個臉上?一副羞答答卻暗自?興奮的?模樣。

沈栀栀也興奮。

一溜兒的?俊俏公子們光膀子,多壯觀啊。

她邊嗑瓜子,邊跟裴沅祯探讨:“依我看,藍旗幟的?那條龍舟會得第一。”

裴沅祯淡淡瞥了眼,那條龍舟目前在第四位。他問:“何以見得?”

“你看船上?的?人,”沈栀栀認真分析:“個個健壯有力,而且都很年輕,劃到現在依舊速度不減,肯定能奪魁。”

裴沅祯微酸,不鹹不淡道?:“你眼力倒是?不錯。”

這話說得意味不明,也不知指的?是?什麽眼力。

沈栀栀只?聽字面上?的?意思?,頓時驕傲道?:“那當然,我最是?會看這個。你看,同是?光膀子,別的?船要麽瘦弱要麽過胖,但他們卻不一樣。”

“哪不一樣?”

“比如肩背的?地方......你看最前頭那人,提槳時,手臂有力,很顯然......”

她說着說着,發現旁邊空氣?涼飕飕的?。

“怎麽了?”她茫然轉頭:“我說得不對?”

裴沅祯眸子幽幽地:“旁人看賽龍舟,你就看光膀子了?”

“......我哪有?”有也不能承認啊。

年輕又俊俏的?公子光膀子,誰不愛看?

“我這不是?在跟你讨論奪魁的?事嗎?你冤枉我。”

裴沅祯似笑非笑的?,正想開口說她,突然,他帶着沈栀栀翻轉了個身。

下一刻,一支長箭釘在椅子上?。

侍衛們迅速趕過來,将?他們圍住。

“有刺客!”

“快抓刺客!”

很快,無數刺客從四面八方湧來。霎時間,岸邊人仰馬翻。

各府的?家丁們護着夫人和小姐離開,百姓推車的?推車,挑擔的?挑擔。有的?跌倒在地,有的?被人踩得鬼哭狼嚎,有的?大喊救命。

到處亂哄哄。

而裴沅祯将?沈栀栀護在懷中,平靜地看着護衛們跟刺客打鬥。

劉淳猶猶豫豫,想上?不敢上?。

阿檀問:“劉淳哥哥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嗎?為何不去幫忙?”

劉淳想說“我怕血”,但在小姑娘懷疑的?目光中,一咬牙,拔劍加入戰局。

劉淳加入,郝靳如虎添翼。沒過多久,刺客節節敗退,落荒而逃。

沈栀栀見周遭安靜下來,擡臉問:“刺客走了?”

裴沅祯“嗯”了聲?:“吓着你了?”

沈栀栀搖頭。

與?此?同時,崇安寺後院廂房的?門被人敲響。

“你們是?何人?”何氏問。

“夫人,”侍衛道?:“屬下等人奉裴大人的?令請夫人前去做客。”

何氏怔了怔。

這一天,還是?來了。

何氏上?了馬車,往南城別院去。

裴沅祯已?經掌握了她跟謝芩與?何戟的?證據,她早就清楚這一天要來,也準備了赴死的?決心。只?是?不料到了別院後,等在那的?人并?非裴沅祯。

何氏驚慌:“怎麽是?你?”

裴彥陰沉盯着她,起身緩緩走過去。

他靠近一分,何氏便後退一分,不敢對上?他的?眼睛。

“你不問我為何在這?”

何氏不答。

“那你猜猜我為何在這。”

何氏渾身僵硬,雙手緊緊攥着,預感不妙。

果然,沒多久,有侍衛過來禀報。

“裴公,二老爺帶人來了。”

裴彥突頓住腳步,倏地一巴掌拍過去。

“好你個何氏!”

他壓着怒意:“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卻背着我跟二哥通奸。”

“不!他也不是?我二哥了!枉我多年對你們信任,你們居然背叛我!”

他掐上?何氏的?脖頸,死死盯着何氏痛苦的?面容。

這是?她的?發妻,是?他年少愛慕求娶的?女子。這麽多年敬她愛她,甚至把所有身家都交給她。

殊料,她背着自?己吞沒他的?家業不說,還利用他的?名義摻和岱梁的?事。

“為什麽?”他問:“為什麽這麽對我?”

何氏被他用力掐着,臉色發白,說不出話。

但她聽到了外頭的?動靜,聽到有許多人腳步淩亂地進來,聽到刀劍相撞的?聲?音。

更聽到裴望着急地喊:“英娘,我來救你了!”

她閉眼,唇角艱難地扯出抹苦笑。

傻霖郎!她們中計了!

裴望提着刀,帶人一路沖進來,卻見裴彥在此?,頓時愣在原地。

“四、四弟?”

他心下一慌,趕忙上?前:“四弟怎麽是?你?你......”

這時他才回過味來,看向何氏。

裴彥已?經放開何氏,這會兒面上?含着笑,卻笑意不達眼底。

“二哥帶這麽多人來做什麽?想殺我?”

“我......”

猛地,裴彥從旁抽出刀,朝裴望砍去。

裴望躲開:“四弟你瘋了?”

“還敢在我面前演!”裴彥眼睛冒火:“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裴望大駭。

“裴沅祯跟我說時,我還不信,哪怕我兩刻鐘前坐在這裏,我仍舊不信。”

一個是?他最愛的?女人,一個是?他敬重的?二哥。然而當侍衛說裴望帶人來時,他心裏驟沉,如墜冰窟。

緊接着,便是?滔天的?怒意。

他再次朝裴望砍去,裴望提刀與?他對打起來。

裴家男人從小習武,但裴望略遜,自?然不是?裴彥的?對手。才過幾?十招,裴望一口血倒地。

“霖郎!”何氏沖過去抱住他:“你怎麽這麽傻!你來這做什麽!”

裴望握緊她的?手:“我聽說你被裴沅祯抓了,我來救你。”

他此?前在鋪子裏查看賬冊,有人傳信說裴沅祯在江邊看龍舟賽遭刺殺,而那些刺客是?何氏所派。正巧寺院有人匆匆來禀報,說何氏已?經被裴沅祯帶走,還遞給他何氏的?信物,讓他務必帶人前去營救。

他心急如焚,哪能考慮那麽多,徑直帶人追了過來。

何氏大恨:“你怎麽這麽蠢!我若被裴沅祯抓了,你來有何用?”

原先她一路上?都已?好了要怎麽摘除裴望,可這下全完了!

好個奸詐狡猾的?裴沅祯!

裴望被她罵卻并?不氣?,反而笑道?:“我這一生委屈你,從沒為你赴湯蹈火過,也沒讓你光明正大過。今天,我高興。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湊近何氏的?耳邊:“你放心,我準備好了,我們會死得幹幹淨淨。”

不遠處的?裴彥見兩人死到臨頭居然還如此?不知廉恥,氣?得發抖,沖過來揚刀就要砍。

何氏擋在裴望身前:“裴彥,是?我當初勾引他在先,要殺你就殺我!”

裴彥眸冷笑連連:“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你所做的?事,即便是?何家也保不住你!”

“是?,我自?知該死!但裴望是?你二哥,你殺了他對得起你大哥死前的?囑咐嗎?”

裴彥死死握着刀。

何氏見他有所松動,繼續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謝芩是?我勾結的?,何戟也是?我蠱惑的?,還有荊城的?裴勝,這麽多年我與?他皆有來往。至于你二哥,他什麽都沒做,他甚至勸過我,可我沒聽。”

“是?麽?你們私下茍合,難道?他也是?被逼的??”

“裴彥!”何氏直直地望着他:“我為何與?他茍合,你心裏清楚!”

“我跟他本?就情意相通,當年若不是?你強娶,我何至于......”

裴彥眼眶通紅,面龐怒極顫動,回想當年之事,又痛又悔。

他一字一句說:“我就不該娶你這個賤人!”

何氏低低笑出聲?,繼而,笑聲?越來越大。

“你後悔了?後悔了好啊,我等的?就是?你後悔的?這一天!”

她閉上?眼:“你動手吧!”

“英娘!”裴望掙紮着起來,看向裴彥:“四弟,此?事是?我對不住你!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口中所有事都是?我做的?,我才是?始作俑者!她一個婦人家謀劃這些做什麽?一切是?我為了奪取裴家權勢做的?,要殺要剮你沖我來便是?,放過英娘!”

“你們這對狗男女!”

在裴望驚恐的?目光中,裴彥刀鋒落下,頓時,鮮血濺出。

裴望死寂了片刻,摸了把臉上?的?溫熱。

不是?他的?血。

“英娘!”

他轉頭,見何氏倒在血泊中。

裴彥紅着眼呆愣了許久,随後丢下刀,一言不發出門。

看見裴沅祯站在院外,他走上?前:“裴望的?命我給你留着!”

裴沅祯點頭。

裴彥走了兩步,又停下:“六年前将?你妹妹引出寺院的?人,是?何氏。這麽多年我自?私地沒告訴你,一來她求我隐瞞,二來......”

“二來,你懷疑殺阿箐之人是?裴望對嗎?”裴沅祯替他說。

裴彥點頭:“但我沒證據。”

裴沅祯冷笑:“你不是?沒證據,而是?不敢查證據。”

裴彥不說話,默認。

大哥死前交代他護好裴家,結果到最後,他一個也沒護住。大嫂死了,侄子們也死的?死殘的?殘。裴沅祯的?胞妹死了,如今連裴望也......

裴望落在裴沅祯手裏,必死無疑。

一日之內,他仿佛蒼老了許多,腳步沉重地離去。

堂屋內,裴望抱着何氏的?屍體痛哭流涕。

餘光瞥見裴沅祯進門,他并?不驚訝,仿佛知道?他會來似的?。

過了會,他放下何氏的?身體。

疲憊地問:“你想知道?什麽?”

“六年前的?事。”裴沅祯說。

裴望笑了笑,愣怔地回憶。

“六年前啊......”

大曌建朝不過百年,而裴家兩代閣老把掌政。到了裴缙這一代,掌權更甚,朝中一度只?聞裴閣老而不知文陽帝,就連皇後也是?出自?裴家。

裴家可謂權勢滔天,風光無兩。

然而文陽帝忌憚裴家,忍辱多年,總算将?裴缙熬到油盡燈枯。

在裴缙出殡這日,文陽帝發動了震驚朝野的?“南門之亂”。

彼時,裴缙的?靈柩剛出了南城,城門便迅速關上?。

随即城牆上?有人大聲?念奏章,這封奏章是?今日剛送到文陽帝龍案上?的?。

奏章彈劾裴家“指斥乘輿”謀大逆之罪,其上?直言:“裴缙位居內閣首輔,事涉不遜,見君辂馬,犯上?作亂,乃謀大逆。”

奏章念完,随即是?文陽帝的?旨意:裴缙犯謀大逆之罪,下令将?其後人抄家斬首。

說完,城牆上?弓箭手齊備,皆指向披麻戴孝的?裴家衆人。

彼時,裴沅祯就站在其中。

而城外十裏地的?崇安寺,裴沅祯的?胞妹裴沅箐還全然不知外頭情況。

有個婢女悄悄進了寺內找到裴沅箐:“五小姐,今日你父親出殡你可知?”

裴沅箐認出是?何氏身邊的?婢女,她怯怯點頭:“知道?的?。”

“你想不想去送你父親最後一程?”

裴沅箐抿唇不語。

她在寺院裏待了許久,父親是?何模樣已?經不記得了。

十歲時,她同二姐姐在湖邊玩,二姐姐不小心落水生病,後來婆子們一口咬定是?她推的?。

嫡母氣?怒,把她打得奄奄一息,差點救不回來。兄長回來後得知此?事,抱着她沉默一宿,第二天以養身子為由将?她送來了寺院。

眼下四年過去,她早已?忘了父親是?何模樣,只?記得兄長的?樣貌。

婢女見勸不動她,便在她耳邊低聲?說:“那你想不想去見你阿兄?你阿兄就在南城外。”

“想,我很想見阿兄。”裴沅箐眼睛一亮:“可我能去嗎?阿兄說不讓我出寺院。”

“不打緊,你就說你想送父親一程,你阿兄不會責怪你的?。”

“嗯。”裴沅箐點頭。

當即,她按照婢女的?法子躲過護衛,偷偷出了寺院。

南城門口,此?時刀光劍影,混亂成一團。

文陽帝想殺裴沅祯,而裴沅祯早有準備。城牆防守顧指揮使是?他的?人,三?日前換防異動他早得知消息。

那封遞到龍案上?的?折子是?文陽帝早就準備好的?,今日早朝命人當衆念出來,一群附和之人也早是?他安排。

當然,這裏頭肯定還有裴家內奸,只?是?此?人是?誰暫時不得而知。

他的?人沖上?城牆,與?守城侍衛厮殺。

血戰了半日,郝靳下城牆來:“大人,城牆防守現已?是?我們的?人,接下來該如何做?”

“如何做?”裴沅祯咬着這三?個字,冷笑。

他翻身上?馬:“帶人随我入宮。”

“是?。”

可他怎麽也沒料到,就在他走後不久,裴沅箐跑到南城門下四處尋他。

裴沅箐踉跄地進城,聽見有人喊了句“阿箐”,她歡喜轉頭,然而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一支長箭便射在她胸口。

剛到宮門口的?裴沅祯聽得消息,立即跑回來,見妹妹一身家常白袍躺在血泊之中。

他瘋了。

那一日,南城變亂持續了一整天,整個城牆下全部?是?血。

傍晚,何氏坐立不安地等着。

見婢女來,何氏問:“事情怎麽樣了?”

“夫人,二公子帶人入宮了。”

何氏驚訝:“他沒死?”

婢女搖頭。

“那五小姐呢?”

婢女道?:“奴婢按夫人吩咐,将?五小姐引去南城。但五小姐去晚了,到的?時候,二公子已?經離開。”

何氏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遲了一步,就遲了一步。”

差一點,裴沅祯就會死在南城門。

只?要他看見裴沅箐,他必定會亂陣腳,必定會顧及不暇,必定會死于她精心安排的?箭下。

裴沅祯從小韬光養晦,近年來羽翼豐足。三?年前,他帶兵上?戰場屢建奇功,更是?創立了一支勇猛無敵的?螭虎軍。

當年那個被人忽視唾棄的?野種,一躍成為裴家最有希望的?繼承人。

可她怎麽能讓他繼承裴家呢?如今裴缙死,裴家的?權勢若是?落他手上?,她的?兒子可就再沒機會了。

因此?,只?能借皇帝之手,将?裴家大房的?人連根拔除。裴沅祯死,大房後繼無人,裴家的?繼承人只?能是?她兒子。

何氏忖了忖,吩咐:“走,我們去大房那邊看看。”

但才出門,就遇見丈夫裴彥渾身是?血地歸來。

他不可思?議地盯着她:“你們剛才說什麽?引沅箐去南城?”

何氏心下大驚,立即哭着跪下去:“裴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文陽帝發動南城之亂,不僅沒殺掉裴沅祯,反而被裴沅祯整死了。

文陽帝被軟禁,沒過多久,傳出皇帝舊疾發作駕崩的?消息。皇後得知皇帝謀殺裴家族人,痛心自?缢。

是?以,帝後雙雙去世,只?留下個八歲的?太子。太子在裴沅祯的?扶持下,匆匆登基。

太子年幼,裴沅祯把持朝政,裴家權勢如日中天。

但裴沅祯并?沒多高興。

相反,痛失胞妹令他一夜之間變了個人。

世人皆說裴沅祯瘋了。

裴缙入土才不過半月,裴沅祯提劍去了正院,一刀一刀地将?嫡母淩遲。

據裴家下人所說,當時正院裏凄厲慘絕。嫡母、兄長,乃至曾經那些欺負過他們兄妹的?下人,皆被他卸成好幾?塊,然後又眼睜睜地看着血肉被狗吃盡。

從那之後,裴沅祯弑兄殺母的?惡名不胫而走。

更有甚者,有人說連宮裏的?皇帝和皇後也是?裴沅祯弄死的?。

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手段殘忍!

他就是?個瘋子!

回憶結束,裴望又哭又笑,狀若瘋癫。

“我知你對大嫂恨之入骨,當年是?她活生生打死你母親,也是?她将?你妹妹打得奄奄一息落下病根。這些年她折磨你、作踐你,你早就想殺她而後快。”

“引你妹妹出城之事确實是?英娘做的?,可大嫂也不幹淨,是?她出的?主意,她就是?想要你死。”

裴沅祯坐在上?首,懶懶聽着。

過了會,他問:“那封折子是?何人寫?的??”

“是?......是?我。”

裴沅祯淡笑了下:“那些話你騙得過裴彥,可騙不過我。”

他道?:“你說是?你勾結謝芩,又是?你引誘何戟,與?荊城裴勝秘密往來也是?你指使何氏......”

“何氏與?你有舊,她幫你也說得通。只?是?你這番話漏洞百出。”

裴沅祯繼續道?:“謝芩是?南汌後人,他與?你勾結有何好處?”

“你非朝廷中人,跟我作對于你何益?”

“另外,楊佥事乃裴彥的?心腹,又豈肯為你所用?”

“還有,岱梁民亂之事,如此?周密計劃可不是?你一個久居京城的?人能做的?。”

“所以我想......”裴沅祯緩慢道?:“你一定是?在為某人遮掩,對不對?”

裴望震驚。

“這個人,定是?我熟悉之人,我猜得可正确?”

裴沅祯拿出支箭矢:“這是?當年殺阿箐的?那支,而同樣的?箭矢,我在你書房找到了。”

“你如此?明目張膽将?這支箭放在書房,分明是?想到今日會被我找到,也分明是?想将?殺阿箐的?罪名往身上?攬。”

“可你自?作聰明,越是?如此?,便越加說明這場謀劃另有其人。”

裴望瞳孔震了震,面色閃過一絲慌亂。

随即哈哈大笑起來。

“你猜中又如何?六年前殺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大喝一聲?:“來人!準備!”

裴沅祯眯了眯眼,這時侍衛匆匆前來禀報:“大人,不好了,別院四周都埋了火藥,還有大量桐油。”

“裴沅祯!”裴望整個人歇斯底裏:“我來之前早有準備,今日我便要讓你給英娘陪葬!”

“是?麽?”裴沅祯冷冷掀眼,視線落在門外來人的?身上?。

“你看看,你身後是?何人。”他說。

裴望轉身,見來人驟然一驚。

裴沅瑾一身紅衣從外進來,面上?一副閑适姿态:“二哥喊我來有何......”

他看見死在地上?的?何氏,腳步一頓。

不過只?片刻,便又若無其事走進來。

“你來着做什麽?”裴望冷汗涔涔看着他。

“爹,”裴沅瑾茫然:“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四嬸她......她怎麽了?”

“你為何在這?”裴望絕望大吼。

裴沅瑾看了看裴沅祯,又看了看裴望,笑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裴沅祯唇角淺淺勾了下,語氣?平靜得像在談天氣?:“二叔說他勾結謝芩陷害我,何氏是?幫手,當年殺死我妹妹的?人也有何氏的?份。”

他目光扁平而犀利地盯着裴沅瑾:“三?弟,此?事你可知曉?”

裴沅瑾臉上?的?笑緩緩凝固。

他迎上?裴沅祯的?視線,面色坦然:“二哥懷疑我?”

裴沅祯沒說話。

“二哥,阿箐是?我妹妹,我為何要殺她?”

“我疼她、護她都來不及,又豈會對她下殺手?”

“阿箐的?死,我也悔痛難當,我跟你一樣也想找出兇手抽筋剝皮!”

“當年阿箐被大嬸打得半死,是?我拼命上?前擋着的?。”

“還有......”他情緒越發激動:“阿箐五歲那年病重,二哥和阿箐被婆子們關在屋子裏,是?我得知消息,半夜哭着去求大伯的?。”

“我視阿箐如親妹妹,又豈會殺她?”

裴沅瑾踱步,指着裴沅祯怒道?:“二哥你可以懷疑天下人,但唯獨不能懷疑我!”

他看向一旁的?裴望:“爹,謝芩真是?你勾結的??你為何要這麽做?我跟二哥親如兄弟,二哥好我便也好,你與?他作對做什麽?”

裴望低頭,不語。

裴沅祯不緊不慢摩挲玉扳指,面色始終清淡。

“爹!你說話啊!”裴沅瑾質問:“你叫我以後還怎麽有臉面對二哥?”

“沅瑾,”裴望哭泣:“是?爹對不起你!爹一己之私,害了你也害了自?己!”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唔——”

他腹部?一疼,緩緩低頭看去。

那裏,一把長劍穿透他的?肚子,鮮血汩汩流出來。

他順着長劍一點點看向裴沅瑾,見他面色決絕,滿臉恨意。

這是?他最寵愛的?兒子,是?他終其一生想保護的?人。

今日死在他的?劍下,他并?不恨。

裴望低低笑起來,腹部?的?血越流越多,身體裏某些東西也在慢慢流逝。

英娘!

我來陪你了!

我們的?兒子,一定會為我們報仇!

裴沅瑾輕輕放開劍柄,手開始不可抑制地發抖。

他轉頭望向裴沅祯,在他錯愕的?目光中,笑起來。

“二哥,這下你信了吧?我裴沅瑾永遠是?你兄弟,永遠不會背叛你!”

走出別院,陽光刺眼。

裴沅祯站在臺階上?閉了閉眼睛,靜默不言。

沈栀栀從馬車裏掀簾看出來,笑問他:“你怎麽去這麽久?”

看見她,裴沅祯也笑了。

他擡腳過去,鑽進馬車,朝沈栀栀張臂:“過來,讓我抱會。”

察覺他的?情緒,沈栀栀斂去笑意,走過去坐在他膝上?。

“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裴沅祯點頭。

“是?什麽事?可否跟我說?”

裴沅祯搖頭。

沈栀栀默了會,捧住他的?臉:“你近日疲憊,我們回平福巷,我給你做糖醋魚好不好?”

“不去平福巷。”

“你不想吃糖醋魚?”

“想。”裴沅祯說:“但我想去另一個地方。”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座破舊的?宅院門口停下。

裴沅祯帶着沈栀栀上?前敲門。

過了會,一位老人來開門。看見裴沅祯和沈栀栀,他高興:“小祯,你帶你媳婦又來啦?”

裴沅祯點頭。

沈栀栀對老人笑了下,比劃說:“我們今晚在這吃飯,好不好?”

“好好好!”老人家連忙點頭,笑嘻嘻地帶他們進去。

沈栀栀從侍衛手裏接過買來的?食材,徑自?去廚房裏忙碌。

裴沅祯就坐在院子裏,看着她。

老人家搬了張矮凳坐在他斜對面,不停跟他說話。

他指着牆角的?一棵樹:“長蟲了,這兩年結的?果子越來越少,還澀,不好吃。”

“你娘栽它的?時候,你才出生。後來你還爬過這棵樹,記不記得?”

裴沅祯點頭。

“現在樹這麽大了,差點把瓦掀翻,我坎了幾?根樹枝,它又長出來了。”

說完,他兀自?起身離開,片刻後拿了把柴刀過來遞給裴沅祯:“小祯,你幫我把長出來的?砍啦,太高了,我夠不着。”

裴沅祯接過柴刀,想了想,把衣袍下擺掖在腰間。

沈栀栀在廚房裏腌肉,她端着碗往門口瞧,就見裴沅祯三?兩下躍上?牆頭。

然後站在那砍樹枝。

老人在下頭指揮:“對對對,那支也砍掉,果子長出外頭去可惜。”

沈栀栀含笑看了會,見裴沅祯瞥過來,立即進屋了。

晚飯是?在夕陽的?小院裏吃的?。

老人沒跟他們坐桌子,自?己扛着碗蹲在廊下吃。邊吃邊對沈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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