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撥雲
如果那個半妖是被容雪淮買走的那個的話,那在小鐵峰的冰棺裏躺着的是誰?要知道,那個死相凄慘的半妖被撕去雙翼,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無傷,面目也和留影球中的一般無二。
溫折睜大雙眼,腦中閃回一樣的閃出了那個有關半妖的片段:截去一肢,剩下三肢皆斷,臉頰都凹陷下去,背後的翅膀也被人毀掉……
難道那個半妖是拍賣會上半妖的雙胞胎嗎?溫折擰起眉頭想:死去的那個半妖和應該雪淮有舊,而寄賣會上的那名半妖多半就是亡者的同胞兄弟了。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雪淮才把那名半妖買下的吧。
如果按照這個理論推斷,死去的半妖身上的傷勢也未必是雪淮所為。他在小鐵峰見過無數刑具,刑房裏也留着一灘灘紫黑色的血跡,但那些刑房都空無一人。
既然如此,那個半妖何德何能,作為一具屍體被特意保存在冰棺裏?依照那裏的痕跡推斷,被在刑房施刑的人都應該被處理掉了才是。反而是不由容雪淮動手的,也許還和容雪淮有些交情的人,才會被特意放入那一間全部由冰雪構成的寒冰天地。
他很可能誤會了雪淮。
如果這個讓他覺得可以敲定“雪淮有殘酷愛好”這個定論的事件是假的,那他在跗骨派見到的,會不會也未必是真的?溫折越想就越覺得心驚,因為他想起來,容雪淮入心魔的原因,切實的和他扔掉的那枚戒指有關。
溫折握了握拳,覺得自己很是心慌。旁邊的蘇瀾早就由他的表情中窺得半分端倪,只閉口不言,好給溫折留出餘暇讓他想個明白。
鎮定。溫折喝令自己。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那就一點點弄清楚,辨明白。首先弄清雪淮執着于白衣鬥笠的原因,然後再問清楚跗骨派的事情。
他定了定神,啞聲問蘇瀾:“蘇瀾,有關跗骨派的事情,你知道嗎?如果知道的話,又知道多少?”
“跗骨派……”蘇瀾沉吟了一下:“我只知道那日花君動手,掃平了跗骨派。跗骨派全派上下。近乎雞犬不留。”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蘇瀾的聲音放得很輕,還特意的看了看溫折的臉色。
确認溫折表情無異後,蘇瀾才繼續道:“至于後續,便是有菡萏花君在棋子山脈受魔門埋伏的小道消息。在這段日子裏,菡萏花君閉門不出,寒梅、杜鵑、海棠三位花君對此事緘口不語。外面風言風語傳的滿城都是,連我這個獨自開店輕易不出門的老板都聽到這種傳言。”
“雪淮除了入心魔外,沒有別的問題。”溫折斬釘截鐵道。就是雪淮有別的問題,他這裏也絕不能傳出一點對他不利的消息。
蘇瀾笑了笑,對溫折的态度表示理解:“我信,我信的。”
深吸了一口氣,溫折決定确認一下當初自己親眼所見之事的真僞。他一直聽說過容雪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不過因心中留下的只有對方溫柔的印象,所以對此總是半信半疑。而現在,如果雪淮動手的對象不是無辜的話,那就會是……
“蘇瀾,我能請你幫我打聽一下,被殺死的跗骨派人中,有什麽人是喜歡在情事上虐待別人,那人又是怎樣的形容相貌?”
蘇瀾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這個事情我曾聽說過。據說跗骨派的大公子喜歡看少年少女與野獸交合,之後用他們流出的血肉沐浴,以保持容顏。若說長相的話,那位大公子據說十分俊秀妍美,卻是人面獸心。”
溫折的喉結無聲的滾動了一下:“俊秀妍美的相貌,少年般的體态?”
“似乎是的。”蘇瀾遲疑着說。
溫折腦中忽然嗡的一聲炸開。他無知無覺的閉上了眼,身體劇烈的一晃。手臂下意識的在桌子上撐了撐,卻是毫無力氣,還是蘇瀾見勢不妙,伸長手撈了他一把,才把溫折扶住。
是我誤解了雪淮。溫折想:我的誤解竟然害他若斯。
如過他之前的推測沒錯,被他扔掉的那枚戒指就做了讓容雪淮被截殺的誘餌。而在那之後,這枚戒指更讓雪淮有些誤會,入了心魔。一切皆都因他而起,因為他愚蠢、輕信、不能冷靜的想問題,也沒有勇氣上前去問問浴血的容雪淮發生了什麽。
雪淮救了他,讓他擺脫了他将面臨的地獄一樣的處境。雪淮又給了他新生,他現在的一切,他頭腦裏的所有知識和思考方式,幾乎沒有哪個不是來自于雪淮。而他呢?他回報給了他的愛人什麽?
溫折在一瞬間心痛自責的難以自抑,忍不住按住心口蜷縮起來。蘇瀾被他的表現吓得大驚失色,趕快繞過桌子跑來架起溫折的半面身體:“溫折,溫折?”
溫折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牙齒卻還在不停打戰。如果不是親歷,真難相信這兩種情況竟然能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此時此刻,溫折幾乎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
耳邊蘇瀾的呼聲一時模糊一時清晰,直到一句微弱的“我去找花君”飄進溫折的耳朵,溫折才一把抓住蘇瀾,手上的力道大的無法控制,把對方的手捏的青紫,他卻毫無所覺,只是道:“不要再麻煩他。”
“我不能為他添更多麻煩了。”溫折喃喃道:“我已經害了他。”
“什麽?”蘇瀾剛剛為自己聽到的事情吃驚,就立刻反應了過來:“我全沒聽到。”
溫折已顧不上蘇瀾的表态。他從一片迷亂中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這種事情真是一回生兩回熟,還要托上次丢戒指驚吓時的福,溫折這次竟然很快就回過神來。
苦中作樂,溫折極其澀然的一笑。如今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向雪淮道歉,再除去雪淮的心魔。若說之前他為這個目标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那麽如今,就算是讓他永生永世永墜畜生道,只要能讓雪淮恢複,他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借着蘇瀾的力,溫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他張了張口,聲音還是微弱而沙啞的:“扶我出去好嗎?”
蘇瀾自然無不應允。
溫折緊緊抓着蘇瀾的手,被他扶出門外。兩人還沒走幾步,容雪淮就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皺着眉頭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快步上前接過了溫折。
“怎麽了,卿卿,你不舒服?”
溫折搖了搖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蘇瀾見機告退了。
容雪淮柔聲道:“卿卿,你做什麽道歉?”
“我害你入了心魔。”溫折痛苦的說:“雪淮,你盡管發落我吧。如果你報複我,打我,我心裏還好過一些。”
容雪淮複雜的凝視了溫折一小會兒,然後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印上了一個吻。
“原諒你了,卿卿。”
“不。”艱難的吐出這個字的時候,溫折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落下。他手裏抓着容雪淮的袖子,幾乎把對方的袖子握成一團:“雪淮,你不知道我多蠢,犯了多嚴重的錯。”
容雪淮的眼神閃了閃,他扶住溫折的手臂松了松,看起來很想甩手就走。然而在溫折身體沒有了支撐力道眼看就要倒下的時候,他又重新扶住了溫折。
在剛剛那場心魔下意識讓他頑固回避,和他主動要堅持留下的鬥争中,容雪淮的理智獲勝了。
他閉上眼睛良久,再睜開眼時,瞳色已經變得更淡。嘴唇雖然還依然紅豔,但看起來不再如含着一口血一樣紅的可怖,頭發也由較深的赤紅淡了些許。
“我知道。你和他們裏應外合,設餌釣我,想要我靈魂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而死。”容雪淮淡淡道:“但我說了,我原諒你了,沒關系。”
他聽到溫折牙齒格格打戰的聲音,懷中的愛人在顫抖,那顫抖打破了他最後的壁壘。容雪淮眼中最後一塊寒冰也碎裂開。他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低頭尋到了溫折的唇,把對方冰冷而無血色的唇用自己的溫度捂暖。
“你還做了比這更過分的事情嗎?如果沒有,那就不用責備自己。我原諒你了,忘掉吧。”
“小象長成了大象,就可以掙脫那條鎖鏈。這個過程中,斷掉的鎖鏈碎片也許會刺傷在一旁幫助他的人。但無論傷的多麽嚴重,看到鎖鏈被掙開,那人也是欣慰的。”
“卿卿放下回憶中的那些事吧。如果真的非常歉疚,就堅強起來,把束縛着你的記憶打破。”容雪淮輕輕的蹭了蹭溫折的臉頰:“我總是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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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瀾的辦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在三天之後,他就來找溫折彙報情況。
在他見到溫折之前,容雪淮先和他說了一些話。
因為海棠花君的緣故,容雪淮對蘇瀾的态度一直都足夠客氣溫和,然而今天他的表情是難得的肅穆:“蘇瀾,你上次和溫折說的事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
蘇瀾表情有點遲疑,他看起來有點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把前幾日的對話和盤托出。
容雪淮看出了他的為難,沒有過多的逼問:“溫折很看重這次和你的對話,所以關于細節如何,我不會過于細究。但如果溫折再出現上次的情況,我希望你不要拖延,第一時間就通知我。”
他口吻嚴肅的強調了一遍:“如果他情緒很不好,你也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蘇瀾鄭重的點了點頭,又重新走進了溫折的會客室。
他對雙眼中俱是急迫的溫折道:“我按你說的做了一遍。如果說最鮮明的感受,大概就是會和周圍人拉開距離。”
“拉開距離?”溫折問道。
“是。”蘇瀾點了點頭:“身邊人看我這樣的打扮,會下意識的回避躲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談。如果穿着這身衣服,感覺像是從世上隔絕出來。這種狀态固然孤獨,但也很……”
“安全。”溫折接上了這個詞。
“我大概猜到了雪淮的心魔了。”溫折喃喃道:“但這怎麽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