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轉機
溫折親吻着容雪淮的嘴唇,而容雪淮則靜靜的躺着,既不表現出抗拒,也不試圖拿回主動權。
過了片刻,他擡起手來,輕輕撫了撫溫折的後背,嘆息道:“你不會想做的。”
“我想的。”溫折就這樣糾纏着容雪淮唇齒呢喃道:“是你的話,我就想的。想到‘雪淮’這個名字,我連身體都要熱起來。”
似乎是被這話打動,容雪淮動了動,扯松了自己的衣帶,但依然堅持道:“你不會想做的,卿卿。很晚了,快睡吧。”
溫折有點不服氣的伸手順着容雪淮胸膛露出的皮膚摸索下去,過了片刻,他臉色煞白的坐了起來:“雪淮,你的體溫……”你的身體為什麽這麽冷?
如果不是容雪淮的身體尚還十分柔軟又有彈性,溫折幾乎要錯以為自己身下的人是一具屍體。
不,屍體也沒有這樣冰冷的溫度。
“所以說,你不會想要的。”容雪淮在黑暗裏輕輕嘆了口氣,整了整裏衣,重新把衣帶系上:“冰火紅蓮本來就是這樣冷。”
他這樣一說,溫折驟然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初見。那只冰冷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把視線全都遮住,給人一種全然的絕望。
然而在不久之後,那只牽着自己的手就變得溫暖又幹燥,帶着他走上了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給他一種莫大的希望。
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裏,容雪淮身上那辛涼的香氣,還有溫暖的似乎可以燒起來的溫度,都讓溫折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他眨眨眼,回過神來,猜度道:“雪淮,一直以來,你都為我調整了體溫?”
“嗯。”
“那我……”溫折嘴唇輕顫了一下,他想起來自己自從被容雪淮截住後,對方的溫度一直都那麽冰冷。明明知道這樣的問題應該避開,但他還是情不自禁道:“我現在,不配你為我那樣做了,是嗎?”
他幾乎是用氣音說出這話。屋內燈火俱寂,他眼前只有比被容雪淮遮住眼睛時還濃烈的黑暗。
在下一刻,他被人從身上拉下來,塞進了被子裏。
一個冰冷的吻印在了他的頰上:“不是你想的那個原因。”容雪淮幽幽的在他耳邊嘆了口氣,那冰冷的吐息讓溫折的脖子上一顆一顆浮現了清晰的雞皮疙瘩:“不要亂想,不睡了嗎?”
溫折翻過身去,在被子裏抱住了容雪淮的腰。對方身上的體溫煞的他打了一個寒戰,他卻堅持的把臉埋在容雪淮胸膛裏,把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貼了上去。
容雪淮愕然的推了推八爪魚一樣纏着自己的溫折:“卿卿,你這樣要生病的。”
“沒關系。”溫折在容雪淮的胸膛裏悶悶的道:“我就是在想,雪淮你冷不冷?我這樣抱着你,你會不會暖一點?”
一百句要說的話都被生生堵在容雪淮嗓子裏。他不再發聲,只是強硬的扳着溫折的手腳把他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卿卿,太胡來了。”
又過了片刻,他才低聲道:“不要擔心我。我已經很久不知道什麽叫冷了。”
出了這一着,兩個人有再多的睡意都消去了。容雪淮又重新抱了一床被上來,和溫折一人一條被分着睡,免得半夜把對方凍醒。
他輕撫着溫折的頭發,慢慢的講了一個故事:“你知道馬戲團裏的小象嗎?它們從小就被在腳上栓上一條鏈子,在它們很小的時候,那條鏈子就是掙到皮開肉綻也掙不開。于是它們便以為永遠也掙不開了。”
“等它們長大了,人們就會見道,那樣細的一條鐵鏈,竟然能拴住一頭粗壯的大象。大象不知道,那道鏈子,其實用力一掙就會開了。”
溫折靜靜的聽着。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個故事似乎在隐喻着什麽。
容雪淮還在講:“這是人訓象的法子。等到人訓人的時候,雖然用的手段要精妙殘忍百倍千倍,但大體也沒什麽差別。”
“溫折,那條鏈子,其實很容易就能掙開,你明白嗎?”
這話是對我說的。溫折想道。他快速的在心裏把自己的狀況和做出的猜測都過了一遍,卻沒有哪裏吻合。
“這次廣華門既然對我出手,我當然不會留情。他們那個入了魔道的副門主也很有問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會和他們針鋒相對……也許還要把他們連根拔起。”容雪淮話鋒一轉,提到了一個極其敏感的問題。
“卿卿,你是我的道侶。你想要的東西,我都願給你。你中意什麽,全可以和我說。”
廣華門?溫折一聽到這個名字,當即心裏就是一激靈。他從不知道,在之前廣華門有對容雪淮出手!
這樣一來,自己的推測就算是完全補足了。
聽梅閣是附屬在廣華門下的勢力,往日裏也為廣華門提供了不少優秀的修士。溫折自幼在聽梅閣長大,身上簡直就像按了一個廣華門的戳子。
而他後來到容雪淮身邊的契機,就正是廣華二少想要帶走他。
至于現在,自己扔掉的戒指不知如何又回到了容雪淮的手裏——極有可能是通過廣華門的某人,也許正是雪淮說的那位副門主——這枚戒指讓雪淮以為自己站在了廣華門的立場上,所以他才評價自己“僞君子”,并在車上問“你是真的怕嗎?”,然後強行壓住了自己。
想到這裏,溫折心中一片雪亮:而自己的表現,讓雪淮知道自己是真的恐懼。而在他眼中,自己來對付他的原因無非只有兩個,受廣華門的積威所迫,或是被對方給的什麽好處誘惑。
如果是因為前者,自己當然可以根據小象的故事對號入座。如果是後者,容雪淮眼下就許諾了更多。
這樣的言語固然代表着他們之間的巨大誤會,但更代表着容雪淮現在,在這樣嚴重的誤會下,他也依然重視着溫折。他仍然希望溫折能在他身邊,他仍然承認溫折是他的道侶。
溫折胸中一片激蕩,同時隐隐有點酸澀,和對造成那個誤會的人咬牙切齒的憤恨。他握了握拳,堅定道:“雪淮,我沒有背叛你。”
如果他所料不錯,“背叛”二字應該就是雪淮的心魔所在,他在此處會有極其嚴重的固執和回避。溫折已經做好了容雪淮拂袖而去,或是幹脆又一次掐住自己脖子的打算。
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容雪淮只是極輕極輕的笑了笑。
“沒關系,卿卿。”他說:“怎麽樣都沒關系了。”
要是溫折真的做出了背叛舉動,此刻應該徹底放下心來。然而他沒有背叛,所以此時只有呆若木雞:雪淮的心魔,是他猜錯了?
就好像是一個步驟全對的學生,得出的結果偏偏和參考答案不同:那他錯的,該是哪步計算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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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天的時候,容雪淮給溫折重新做了果醬面包。
溫折第一次吃它的時候還是在那個因為印法書惹下禍來的早晨。那一頓早餐無聲的告訴他,花君原諒了他昨天的錯,也沒有對他很生氣。
那頓早飯,溫折吃的無比幸福和滿足。
然而眼下這頓飯,看着容雪淮那血紅的頭發和赤色的眼眸,溫折只覺得吃的愁腸百結。
容雪淮飲盡杯中最後一口柳橙汁,溫和的問道:“卿卿今天還是想學棋嗎?”
“學的。”溫折點了點頭:“雪淮,你近日好像不似之前那樣忙碌?”都可以用大塊大塊的時間來教我下棋?
“近來确實比較閑逸。”容雪淮向溫折溫柔一笑:“我确實應該好好陪陪你,不是嗎?”
“是啊。”溫折滿腹心事,也扯出一個笑容。他還來不及再說什麽,面前的容雪淮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了下去——那臉色前後對比的反差之大,幾乎讓溫折以為有什麽無形的存在給容雪淮敷了一層粉。
溫折驚叫道:“雪淮!”
容雪淮擺了擺手,血卻從他的口角不住的流下來,沾濕了他的白衣。他擡手掩口,細密的血珠卻從他的指縫中一顆一顆的滲出來。溫折飛快的走到他身邊,因為動作太急迫還帶倒了一把凳子。
容雪淮身上握住溫折僵在半空不敢動彈的手掌,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一番。然而那輕微而無法忽略的顫抖,那冰冷的溫度,哪裏能給人帶來一點安慰!
電光火石間,溫折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容雪淮昨晚向自己解釋“體溫不再改變,不是因為你配不上。”
——這分明就是因為雪淮的內傷這樣嚴重,他意圖運起改變體溫的功法也沒有餘力了啊!
我怎麽這麽遲鈍!溫折恨恨想:我這麽傻,什麽都沒有察覺到!看他內傷發作受苦,我竟然什麽也做不了!就連他心魔的原因,我也沒能猜對。
溫折此時銀牙緊咬,心急火燎,幾乎恨得目呲欲裂。容雪淮吐血的速度卻慢慢停了下來。他扯出帕子,按下最後一口鮮血,輕聲道:“卿卿,我去換件衣服。這之後再教你下棋。”
誰都能聽出他聲音裏的虛弱。
“誰還要下棋!”溫折幾乎要急的跳起來:“雪淮,你該調息療傷啊!”
“那不急。”容雪淮低低的說:“讓我親自陪陪你,好好陪陪你……”
這個“親自”和“好好”所帶的氣氛實在太過不詳,溫折如遭雷擊,差點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他定了定勝,穩住情緒,把剛剛的着急口吻改為輕聲細語,勸導道:“雪淮,那你就在這裏閉關調養。我看着你,我陪着你——我們誰陪誰不都一樣嗎?”
容雪淮擡頭看着溫折。他臉色還是那種毫無血色的蒼白,嘴唇上卻又沾了一層鮮血,這對比給人的沖擊幾乎是巨大的了。溫折見了,只覺得一直從眼底痛到心底。
容雪淮的眼神裏有明顯的遲疑。
溫折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他的猶豫之處:“你怕我離開?我絕不離開!那幾條鏈子呢?更粗的也可以,要鎖多少道都可以。你把我鎖在房間裏,是不是就能放心閉關?”
容雪淮的眼神動了動。
片刻後,他苦笑道:“別說這樣的話……我不該鎖着你的。我會去閉關,你想要去哪裏,本來就是你的自由。”
溫折保證道:“我絕不出房門一步!”
容雪淮失笑道:“你總要去廚房給自己弄點吃的吧?卿卿,別擔心,我的情況只是看起來嚴重,我最多調息半月,也就好了。”
說到這裏,他眼中浮現了明顯的掙紮之色,然後極慢、極沉郁的說:“卿卿,溫折,如果你能走,就趁機走吧。”
“我怎麽可能抛下你?雪淮,你現在又中心魔,又有內傷,我這樣愛你,我怎麽能,我怎麽會離開你?”
“別內疚,也別犯傻。”容雪淮仿佛體力不支一樣向後倚了倚,靠在了椅背上:“你看,我現在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但我畢竟中了心魔。昨天、剛才,我是不是都像個瘋子?竟然會拿鏈子把你鎖住……我也許會做更危險的事,會對你很不好。溫折,你要懂事,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我敢保證絕不會傷害你的時候了……”
“那你就來傷害我吧。”溫折毅然道:“我絕不傷害你,更不傷你的心。別再說無益的話,也別再用言語來剜自己的心。雪淮,你快去調息。我就在這,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