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相遇
當上官海棠順着信號的方向一路摸到棋子山來時,容雪淮正扯着元流年的胳膊,把他宰雞仔一樣的殺掉。
這四個魔修的殘肢扔的山谷中一片狼藉,然而上官海棠第一眼注意的卻不是那仿佛屠殺般的慘狀。他顫聲道:“雪淮,你的頭發……”
容雪淮遍身都是血。
衣衫上有他之前在跗骨派時就沾染上的血跡,如今都已經發紫發黑。他慣常戴的那頂鬥笠也因當時吸飽了血被他抛開到一邊。除此之外,他的臉頰上,睫毛上,無不帶着剛剛飛濺上的血珠,然而這一切在上官海棠眼中,都比不上他那赤紅的頭發和猩紅的雙眸來的更讓人心痛。
人在剛入心魔的初期,思想渾噩,六親不認,心中只有一片殺意。即使以容雪淮的修為,也只是能縮短這個時間,卻不能抗拒這種狀況。
但他在剛剛虐殺四位魔修時已經找回了一點念頭,如今聽到有聲音叫他嗎,只覺得耳熟,他閉上眼睛想了想,有些遲疑的、語調僵硬的輕聲道:“上官海棠?”
上官海棠忙應道:“是我,雪淮你還記的就好。你現在情況怎麽樣?我觀你面色不對,是不是受了內傷?”
容雪淮對上官海棠的問題置若罔聞,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過了好一陣,他似乎理清了一點頭緒,直接道:“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這個問題太冷峻,太直白,太劍走偏鋒,幾乎把上官海棠問的愣住了,他擡頭去看容雪淮,對方的臉上竟然是一片認真。
片刻之後,上官海棠不可思議道:“雪淮,我怎麽會對你不利?”
容雪淮點點頭,臉上依然沒什麽情緒:“好。那你走吧。”
上官海棠急迫道:“你趕我走,那你呢?你怎麽辦?你要做什麽?”
“我要去殺人。”容雪淮垂下睫毛,聲音平穩,卻讓上官海棠聽出了滿滿的殺機四溢:“我現在……想殺很多很多的人。”
“為什麽?”上官海棠失口驚叫出聲,他見容雪淮毫無感情的目光投來,才艱難的補救道:“雪淮,那些人和我一樣,并不想殺你。”
容雪淮卻沒有再回答上官海棠的問題了。他擺了擺手,轉過身去,看不出是相信對方的話還是不信,也看不出是要去殺人還是去散心。
一個清醒的容雪淮,可以容許上官海棠和他講上一千條有用沒用的道理歪理。然而一個新入心魔的容雪淮,連話也不想和他多說一句,仿佛單方面的切斷了和世界的全部交流一般。
上官海棠銀牙一咬,到底是向着容雪淮的背影扔出了自己那方醉仙色的帕子,意欲将他攔下。
剛入心魔的容雪淮當然滿心殺意,但清醒的自己此時卻不能真如了對方的本能。不然日後容雪淮一定會為今日的濫殺而後悔。
容雪淮卻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出手架住了那塊帕子。他轉身的動作極其流利,似乎一直就在等着這一招一般。上官海棠見了,不由心裏猛跳一拍,腦海中下意識的閃過了一個念頭:不好!
還不等他想清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預感,容雪淮就揚起他那仿佛飽浸鮮血的嘴唇,既不得意也不稱心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也是要殺我的。”
他這話話音未落,人已經閃電一般的飛掠到上官海棠眼前。那方帕子以同樣的角度,截然不同的力道毫不留情的向上官海棠面上削去。上官海棠下腰避過,一手急撈一下,抓住容雪淮的手腕:“雪淮,你聽我講。等你過了心魔最重的時候,你要殺誰,我絕不阻攔!但現在若放你出去大殺特殺,我只怕你日後要後悔。”
他這話講的鄭重又真摯,然而此時的容雪淮毫無所動,回應他的只是一蓬漆黑的銀針。
盡管已經百年沒有與容雪淮交過手,上官海棠卻絲毫不敢輕視對方:雲素練始終承認容雪淮能與她至少打成平手,而寒梅那個古今無雙的冰塊臉,一個能吊打十二個他。
輕盈而美麗的碧玉海棠在上官海棠背後現出了一個虛影,趁着一喘氣的功夫,上官海棠當機立斷的向天空發出了信號。
子規和寒梅,誰先來都好,但至少快點來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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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臂因為麻藥而徹底失去知覺的時候,雲素練和宿子規終于聯袂而至。
宿子規隔着老遠就拔出腰間的玉簫,悠悠的吹起了平心靜氣,消磨戰意殺氣的曲調。而雲素練則是一劍當空,連續挑開容雪淮如漫天花雨般的暗器,又順便飛起一腳把上官海棠踹到一邊。
她的劍氣劃破了容雪淮的衣襟,上官海棠一邊捂着自己小腹的傷口嘶嘶抽氣,一邊還有餘力緊張道:“你小心些,別傷到雪淮!”
雲素練只分給他一個眼角的餘光:“受傷難免,我不殺他就是了。”
這态度讓上官海棠想起了之前在她手下傷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彼岸花君,差點當場讓上官海棠急的跳腳。雲素練被他嚷的不耐煩,幹脆道:“閉嘴,弱雞。再說話殺你!”
宿子規當然聽到了這場對話,不由吹出了一個滑稽而調皮的音調——雲素練和上官海棠不對盤也不是一天兩天,要是非要追本溯源探尋他們結怨的理由,大概是當初雲素練不願穿上官海棠為她挑選的裙子?
說起來,他們四人裏,雲素練為人冷淡,待人就更不可能熱情。與她對其他人的态度相比,她和容雪淮的關系已經算得上舉世無雙的不錯。然而如今兩人兵刃相交,雲素練劍氣縱橫,招招不離要害;容雪淮從容相對,出手卻是前所未有的狠辣。
若是不知情的人在此,只怕要以為他們兩個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敵了。
容雪淮這些年來所學駁雜而精通,他身法猶如穿花蝴蝶,周身甩出的暗器也毫不含糊,更是時不時就爆出一蓬色彩绮麗的毒霧,恰是雲素練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對手。而雲素練的幹脆直接完全打破了容雪淮的所有安全距離,也讓容雪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
這兩個人互為掣肘,一打起來就兩廂不舒服,常常兩敗俱傷也出不了什麽結果。
終于在某一次,雲素練的劍尖在容雪淮身上留下一道血痕時,對方并未借機襲向雲素練的要害,反而明顯的留了留手。雲素練眉毛一挑,抽劍急退:“醒了?”
容雪淮凝視了自己的手掌片刻,沒再露出往日裏那種溫柔可親的表情來。他攏回自己剛剛打出的七枚金镖,平淡道:“承情。”
在對雲素練點一點頭後,他轉頭看到了身後形容狼狽的上官海棠。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對方有好好解毒處理傷口後,容雪淮簡短道:“得罪,改日我上門負荊請罪。”
只留下了這樣一句交代,他就毫不猶豫的抛下三人,轉身就走。上官海棠連忙道:“誰要你的請罪,雪淮,你現在要去做什麽?”
“找溫折。”
“你……找到他以後呢?”
“我也不大清楚。”容雪淮的腳步頓了頓:“也許是殺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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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折一路向跗骨派所在之地行去,腦中不斷的轉着念頭。他連續構思了幾個提問的方案,卻又都被自己一一推翻。
忽然,他背後汗毛一豎,一種奇異的感受籠罩住了他的整個後背。溫折不由回頭一看,映入他視線裏的是長發血紅,面沉如水的容雪淮。
剎那間,所有的問題、所有的恐懼都被溫折抛到了九霄雲外,他疾聲道:“雪淮,你……你入心魔了?”
容雪淮露出了他入心魔以來第一個帶着點感情的笑容,那笑意很是諷刺:“是啊,能見到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在平常,容雪淮也不乏和溫折喂招交手。但在那時,無論怎樣動作,溫折都知道對方絕不會傷害自己。然而如今,容雪淮明明只是站定不動,溫折卻有一種非常恐懼的預感,就好像對方随時會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正想找你,現在見到了你,又怎麽會失望?”溫折壓下自己心底的不安,懇切道:“雪淮,你的心魔……”
容雪淮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在往日他絕不會做出這種舉止。他伸手一探,溫折的儲物袋就落在了他的手心裏。當着溫折的面,容雪淮伸手進去取出了那本印法書,臉色漠然的翻到了溫折出域前所解開的那頁。
“你留給我的印法我破開了,你是想告訴我……”不知為何,見到他的動作,溫折心中一陣發緊。他勉強開口,卻被容雪淮的長笑聲擋了回去。
那笑聲裏說不出的自嘲和凄涼,不知是不是錯覺,溫折似乎在容雪淮的臉上看到了某種碎裂般的絕望。
“人證物證具在,溫折,你真讓我敗興。”
容雪淮開口,輕飄飄的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一時間,溫折的心髒都好像被揪緊了一樣,容雪淮的情緒似乎牽連着他每一寸神經。事情好像向着一個他完全不明白的方向偏移,漸漸扭曲到一個他想不到的程度。溫折不明白出了什麽事情,但總還能感知到此時氣氛的不妙。他艱難而惶恐的開口:“雪淮,究竟發生了什麽?”
容雪淮好像聽了一個笑話一般,剛剛止住的笑聲又響了起來。他就在這樣的一場荒唐大笑中閃電一般出手,眨眼間就卡住了溫折的脖子。
他的面孔湊近了溫折的,兩個人溫暖的吐息相互交織,然而他們之前卻沒有任何能稱得上“溫和”的氣氛。容雪淮用一種溫折從沒聽過的詭異聲調問道:“你問我發生了什麽?溫折,背叛過我的人裏,你是最僞君子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