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客卧。
房間中一片昏暗, 唯有桌上的電腦屏幕散發着柔和的熒光。
周文安正在查看綜藝節目的資料,同時在跟蔣明盛打微信電話詢問一些更具體的細節。
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為了方便一邊說話一邊記錄, 他開的是免提,故而蔣明盛的聲音在深夜時分格外清晰。
兩人聊得差不多,蔣明盛那邊也傳來打哈欠的聲音:“對了, 安安, 我剛聽說一個事。就我們電視臺在籌備電視劇拍攝制作部門, 接下去要拍自制劇, 特別缺偶像劇編劇。我跟參與籌備的人說起你的情況, 他一聽就特別有興趣。時影這種影視公司不穩定, 這兩年都倒閉多少家了?再者你跟着李淮明,很難出頭。如果你來電視臺,肯定沒有人壓着你一頭,你考慮考慮?”
“嗯,我知道。”周文安道,“明盛,我回頭去電視臺開會的時候, 再跟你具體說這件事吧。”
蔣明盛道:“安安我還是那句話,你哪怕稍微自私點兒都行, 別總是心裏只有孩子。現在都有人替你照顧了,你就放心地出來工作, 說到底孩子是孩子,你是你, 你自己的前途最要緊。”
周文安聽着這話,倒不像是自己的同齡人說的,更像是長輩。他道:“我知道了, 那你早點睡。”
“嗯,你也晚安。”
周文安按斷通話,對着電腦屏幕陷入沉思中。
他怎麽可能完全放下噸噸?
可是明盛的話也挑不出大問題,總歸是要有個合适的打算。
梁司寒這裏……
不知怎麽的,只要一想到梁司寒,他心裏就有些酸溜溜的感覺。
他鬧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紛亂與複雜。
在周文安盯着電腦發愣時,隔着一道門的距離,走廊上的梁司寒同樣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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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司寒濃眉微皺,心道:這個姓蔣的是存了什麽心思?
門裏的周文安正陷落在不自知的冥想中,耳中傳來清晰利落的敲門聲和熟悉的聲音:“小周爸爸?”
“嗯?”周文安局促地捏了下掌心的鼠标,扭頭看向門,“進來吧。”
房間光線暗淡,還不如走廊的壁燈明亮,梁司寒推開門,便見他修長的手搭在桌上準備站起來,在朦胧的光芒中,面目柔和得幾乎不真切。
“不用起來,你忙你的。”
周文安坐回去,看向屏幕,淡綠色背景的Word文檔裏亂糟糟地記錄着一些關鍵點:“我稍微整理一下就結束。噸噸還好吧?”
他知道寶貝兒子晚上睡覺挺乖的,但仍舊忍不住要關心一句。
“嗯。”梁司寒的聲音如沉沉的夜,但不冷,透着溫度,“你繼續。”
周文安見他雖然這麽說,可仍走到了自己身側,略有些緊張地盯着電腦上的字符,怎麽一個一個中文字都在剎那間變得陌生如外星文?
思緒也成了細細的絨花,紛紛揚揚地胡亂飄散開去。
男人的手忽然出現在了自己按鼠标的位置,像是随意地搭在那裏,惹得周文安瞬間覺得那一處的空氣都變得熱烈起來,手背開始發燙。
他敏感地縮回手,搭在鍵盤上,慌亂随意地找到一行句子,試圖打幾個字,可大腦空白,明明還是靠筆杆子吃飯的人,真到關鍵時刻,竟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梁司寒不是沒看到他的拘謹,跟受驚的小動物似的,試圖躲藏又欲蓋彌彰。
他另一只手撐在椅背上,慢慢地靠向他散發着馨香的柔嫩頸窩,做出看屏幕的姿态,低聲問:“是那檔節目的資料吧?”
周文安自然感受到他周身的暖意,甚至連脖子那一片皮膚都沸騰了,渾身僵硬,脖子都不敢動一下:“嗯……有點亂,在整理。”
讓梁爸爸看到這麽雜亂無章的自己,真是好難為情。
他快速地動了下鼠标,關掉文檔頁面,微微扭頭:“那個……梁爸爸,你去睡吧。我怕噸噸一會兒醒了沒看到人,會害怕的。他雖然膽子大,但特別粘人,也會擔心身邊人是不是出事什麽的……”
梁司寒保持着剛才俯下身的動作,此刻,朝着周文安的方向也轉過臉。
兩人近距離地面對面,他的眸光緩緩地淌過大男孩兒緋紅的臉龐,一語未言,在靜默中凝視他單純而羞澀的微妙變化。
周文安在他轉過臉的瞬間,心髒都跳停了。
腦海裏如跑馬燈一般出現他摟住自己的畫面、親吻自己脖子的畫面、打橫抱着自己的畫面……
心裏那只總是胡蹦亂跳的發條兔子,在與梁司寒對視的千分之一秒內,因為過度瘋狂而宣告罷工。
周文安茫然失措而又荒誕不經地想:
今夜有一場悄無聲息但驚心動魄的謀.殺。
受害者是一只可憐的發條兔子,兇手是一只大灰狼。
作案工具是犀利的眼神,作案手法經驗老道,發條兔子毫無掙紮反抗,一擊斃命。
大灰狼,又名,梁司寒。
梁司寒曲起手指在發呆的男孩兒腦門上彈了一下,迅速直起身:“想什麽?趕緊去洗漱睡覺,太晚了。”
周文安一愣一愣地點頭,見他轉身離去,他的指尖觸及腦門,咕哝腹诽:幹什麽這麽彈我?我又不是小噸噸。
可當梁司寒消失在門口時,周文安呆呆地看着門框,空落落的,像是有一部分意識跟着他飄走了。
他回過神來想,可能是因為噸噸跟他睡在一起,自己心裏不舍得,才會這樣的吧。
周文安合上電腦,躺上床,閉上眼睛試圖快速入睡,可眼前全是剛才他那麽近距離凝視自己的模樣,那一幕仿佛一幅畫被永久地刻印在他的大腦中。
晦暗不明中,微弱光芒中,男人的側臉成熟而性感得超乎尋常,輕易便可以令人暈眩。
這就是影帝的魅力嗎?
周文安抱着枕頭輾轉,安慰自己:我一定不是唯一一個被這張臉迷得暈眩的人,還有他萬千影迷呢。
次日,噸噸從大床上醒來,一睜眼便看到大青蛙正注視着自己,挪動身子往他懷裏鑽,膩膩乎乎地輕輕喚着:“爸爸~”
梁司寒醒了約有半小時,一直在靜靜地欣賞寶貝兒子睡覺時的可愛模樣。
從前他不認為一個正常人能盯着一個小孩兒睡覺,可現在,為了噸噸,他甘願做一個不正常的人,甚至在看兒子睡覺時,內心竟然是異常的平和與溫柔。
噸噸被大青蛙抱到懷裏,伸開腿和手趴在他胸口,睡意未消,咕咕唧唧地說:“爸爸,我夢見小袁叔叔了,小袁叔叔和一個很漂亮的小姐姐在一起。”
“是麽?”梁司寒對袁一朗還有些印象。
那是個開朗的年輕人,聽周文安提過一句,是在時影視剪輯工作的。
“噸噸是不是想念小袁叔叔了?”
“是哦,我好久沒看到他了。”以前隔三差五就會到家裏玩的,總是坐在沙發上跟自己搶東西吃,抽不冷不來往了,噸噸居然開始想念跟小袁叔叔大聲嚷嚷的時光。“爸爸,我想珠珠了。”
梁司寒正準備循着兒子的思路,請周文安邀袁一朗來家裏做客,誰知道小寶貝瞬間又說起珠珠:“那我們把珠珠請到家裏來玩,爸爸開車帶噸噸去接珠珠好不好?”
噸噸把臉埋在大青蛙熱乎乎的胸膛處,甕聲甕氣地笑:“開小汽車去接珠珠啦!”他快速仰起小臉,“爸爸,我要帶珠珠到我的小帳篷玩。”
大青蛙準備的玩具房裏有各種各樣的玩具,從積木到高大的滑梯和三角帳篷應有盡有。
噸噸迷迷糊糊地想,要在帳篷裏跟珠珠說悄悄話,可惜毛毛害怕出門,不然可以把毛毛也接過來。
梁司寒看噸噸醒了也沒吵着要找周文安,推測他應該是以為爸爸很早就去準備早飯。
此時,敲門聲傳來。
“梁爸爸,噸噸該起床了。”
“爸爸!”噸噸聽見聲音立刻清醒,一骨碌從大青蛙身上起來,一不小心腳踹在大青蛙的頭上,他愣住了,“爸爸,對不起!”
他撲上去兩只小手捧住大青蛙的臉,往額頭上啾啾啾地親了好幾口,心疼地說:“爸爸,弄疼疼了是不是?”
梁司寒哪兒會疼呢?甜蜜還來不及。
他摟住兒子的小屁股:“噸噸親過就不疼了。”
他想着寶貝兒子跟小周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總這樣哄他?小周爸爸幸福得令他嫉妒。
被梁司寒嫉妒但對此一無所知的周文安,伴随着兒子的呼喊擰開門進來,只見大青蛙小青蛙親親熱熱地抱在一起親來親去,那才叫一個吃味。
怎麽沒見小寶貝一早也這麽親自己呢?
徹底叛變的小噸噸。
噸噸注意到爸爸,委委屈屈地說:“爸爸~爸爸~我剛才踢到大青蛙的臉了。”
梁司寒想,原來兒子不僅僅會跟小周爸爸“告小狀”,還會主動承認“小錯誤”,這是多依戀小周爸爸?
嫉妒指數呈幾何倍數上升。
周文安在床邊半蹲下,揉揉兒子的小腦袋瓜:“你跟大青蛙道歉了嗎?”
梁司寒也捏捏兒子的臉蛋:“沒事的,噸噸。爸爸不疼。”
周文安對噸噸道:“大青蛙原諒你了,沒事的。而且噸噸寶貝是不小心的,對吧?”
“嗯!噸噸是不小心的。”噸噸伸開手臂,黏黏糊糊地撲進爸爸懷裏。
周文安對梁司寒道:“梁爸爸,我帶噸噸去客卧洗漱了。”
噸噸拉拉大被子:“爸爸也起床了哦,我們要一起吃早飯的呀!我們比賽好不好?看誰先刷好牙齒哦!”
“好。”梁司寒掀被子起身,“現在開始比賽計時了。”
“哎呀,那爸爸我們快去刷牙啦!”噸噸興高采烈地用小手拍拍爸爸的肩,“快點快點哦。”
周文安抱着個三四十斤的肉墩子,哪兒快得起來,但他也沒舍得讓噸噸自己走。
這小寶貝跟小樹苗似的,吃得好長得快,可能明年他就抱不動了,得趁着現在的時光好好抱一抱。
父子倆一路進客卧洗手間,噸噸拉臭臭的時候,又把夢見袁一朗的事情告訴了爸爸。
周文安一邊擠牙膏一邊笑着說:“你小袁叔叔一定很開心,你在夢裏給他安排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一會兒爸爸就把這個發給小袁叔叔。”
袁一朗之前說起過,他媽媽找了老師傅給他算過命,說是二十八歲生日之前必須要結婚,所以他着急找女友,可是這兩年工作太忙,也是有心無力。
“好呀!”噸噸捏着小鼻子,讓爸爸幫自己擦幹淨,“哎哎呀呀,爸爸我們是不是太慢了?大青蛙要超過我們了。”
周文安還沒沖幹淨馬桶呢,噸噸就站在小木凳上伸長細細的手臂去拿牙刷。見兒子火急火燎的,他道:“不會的,大青蛙還要刮胡子呢,我們來得及。”
“對哦,大青蛙要刮胡子,噸噸下巴不用刮!”
噸噸眉飛色舞,拿着小杯子含一口水搖頭晃腦地呼嚕咕嚕漱口,吐掉後開始飛快刷牙。
周文安想,兒子好像比以前更活潑伶俐也更開心了,這些都是自己的性格無法教出來的,屬于梁爸爸的功勞。
他配合噸噸的動作,把小毛巾提前擰好,遞給他,瞧着他滿臉興沖沖地模樣,自己也很高興。
終于洗漱幹淨,噸噸拉着爸爸的手一路小跑出去,在走廊裏興高采烈地道:“爸爸快哦!大青蛙還沒好呢!”
夏日的晨光從窗邊照耀進來,一大一小影子飛奔着沖向大青蛙。
噸噸剛跑近主卧,只見大青蛙也快步走出來,自己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有沒有刮胡子呢,就被他高高地抱了起來:“爸爸!我們都好快哦!”
清脆愉悅的聲音彌漫在家裏,被一陣晨風打着旋兒吹向這棟大別墅的各個角落裏。
周文安慢慢地跟在噸噸與梁爸爸身後,見他被梁爸爸高高托起。
他雙眸透着豔羨地望着他們,卻不料梁爸爸忽然回頭,視線撞了個措手不及。
周文安立即低眸,尴尬萬分地去看乳白色的樓梯扶手。
梁司寒不是沒看到他那忽然閃躲的眼神,剛才是在看着自己?
他道:“小周爸爸,你方便的時候聯系一下珠珠媽媽?噸噸想邀請珠珠來家裏,你跟他們約個合适時間?”
噸噸轉頭趴在大青蛙肩膀上,也朝着樓梯上方的爸爸說:“爸爸,我們去接珠珠和珠珠媽媽來家裏玩。爸爸準備好吃的,好不好啊?”
“好,我一會兒吃過早飯就聯系。”周文安想,梁司寒其實挺平易近人的,之前還給珠珠媽媽簽了幾十個簽名,現在又答應把人請到家裏玩。“那找一天,中午之前過來吃飯,下午在家裏玩,傍晚之前送回去?”
梁司寒哄着噸噸問:“噸噸覺得呢?這樣好嗎?爸爸都聽你的。”
“我聽爸爸的呀!”噸噸笑嘻嘻地伸手,沖着虛空朝爸爸抓了抓手掌。
梁司寒走下最後一級臺,看向小周爸爸的眼眸中帶着笑意:“嗯,我們都聽小周爸爸的。”
周文安紅着臉走下樓梯,默默地想:怎麽聽上去有點小幸福呢?
吃早飯時,噸噸手裏捏着軟綿綿熱乎乎的豆沙包,腦子裏卻已經開始在計劃在珠珠來的那天要吃什麽了,水晶餃子、虎皮雞爪、烤鴨還有各種水果。
周文安心中感嘆,這兒子一不小心長成小吃貨,小腦袋裏光惦記吃的,小嘴也挺會挑,一樣一樣說得特別頭頭是道。
吃過早飯,梁司寒得去片場,他前天熬通宵,今晚又得熬通宵,等這兩天過去,劇組的拍攝也就進入收尾工作,會更空閑一點。
上車之前,他抱着兒子戀戀不舍:“爸爸明天才能回家,你會想我嗎噸噸?”
“嗯!會很想很想很想爸爸的!”噸噸笑着在他臉上吧唧一口,“你也要想我和爸爸哦。”
周文安在一旁默默無言,等梁司寒靠近自己親了下額頭時,他乖順地小聲道:“梁爸爸早點回家,在片場注意休息。”
想看他一眼,可是又不敢,只能嗫嚅着說完,把噸噸抱過來。
梁司寒見他溫柔,又見噸噸活潑,再次萌生出不想去片場的沖動,只想守着這兩個寶貝,什麽都不說,只是看着他們笑笑鬧鬧,心裏就無比滿足愉悅。
轎車駛離別墅,梁司寒同開車的羅遠恩道:“遠恩,你抽時間了解下時影李淮明編劇工作室的情況……”頓了頓,還沒等羅遠恩答應下來,又說,“算了,我跟廖總聯系。”
廖總是時影的老板,廖華時。
羅遠恩開着車,同他開玩笑:“難得啊,你還這麽猶豫?”
以往梁司寒要做什麽事情,基本都是一句話就定下,哪兒還有這種把話說出口卻還猶豫的時候?
顯然當一件事有關于周文安時,他有了顧慮。
梁司寒對着老朋友不會有所保留,哼笑道:“有個人讓我猶豫猶豫,不挺好?”
羅遠恩道:“這倒也是,不過也不是一個,應該是兩個。噸噸真挺懂事的,這周先生有點本事。一個人顧着家裏孩子,還沒有人老人幫他帶孩子,孩子教的很好。又是寫劇本的編劇,本事更不小。”
梁司寒一般情況并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可聽他誇周文安,倒是挺受用,淡然問:“你挺了解的?還有呢?”
羅遠恩笑了,知道這話是說到他心坎裏了,繼續道:“現在網播的這部偶像劇,幾個演員真的是嫩,都是電影學院裏大二大三的小鮮肉,可周先生的劇本寫得好,主角人物有魅力,演員就算照本宣科,人物光環都能給演員圈粉。這是一等一的實力。他現在才多大?二十出頭,是真正的未來可期。這是塊璞玉,需要時間和經歷去打磨。我做經紀人這麽多年,不會看錯的。”
梁司寒一只手撐在轎車車框上,托着下巴,食指搭在人中處。
他想起昨晚姓蔣的說的話,自言自語道:“所以啊,有人急不可待了。”
這塊璞玉,自然是見者皆知的。
羅遠恩見他不語,問道:“你準備讓廖老板給他點事兒做?可是他現在要照顧孩子,也未必忙得過來?”
梁司寒想,不做點什麽的話,他的小周爸爸就要被人拐跑了。
“我先跟廖總聊聊。”
他至少得弄清楚周文安自己是怎麽想的,貿貿然地行動,回頭讓他為難,那就成了弄巧成拙。
羅遠恩聽他這三言兩語,算是想明白一件事:梁司寒對那位周先生,是動了真格的,絕對不是因為孩子那麽簡單。
隔天,周文安得前往電視臺參加綜藝節目的策劃會,順便同宣傳小組的人當面認識溝通。
他原本是打算打車過去,可梁司寒堅持叫陳師傅送過去。
梁司寒的态度堅定,不容人反對,周文安也不是那種非要駁人面子的人,便答應下來。
周文安跟着噸噸一起過上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生活,其實很有些不習慣,他尤其彷徨迷茫的是,不知道何時這份幸運會被收回。
抵達電視臺,周文安讓司機陳師傅先回去,他一會兒自己打車。
可是陳師傅解釋說:“先生叫我一定要等你,我肯定不能自己回去。”
既如此,周文安也不好叫他為難,也沒有強硬地拒絕。
剛走入略顯陳舊傳統的電視臺大廈門廳,穿着T恤牛仔褲的蔣明盛拎着兩杯咖啡,滿臉笑容的迎面走來,可左手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
周文安不久前跟他吃飯見面人還好好的,一眨眼居然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他快步上前,幫他拎咖啡袋:“明盛,你手怎麽了?”
蔣明盛爽快地道:“我開車跟人碰了一下。沒跟你說,怕你擔心呢。”
他眼尾瞥了眼那輛送周文安抵達的轎車。這輛奔馳車子價值接近百萬,車裏還有個男人,看上去身板魁梧,也有些年紀。他皺了下眉,壓低聲音詢問:“安安,那是誰?”
周文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硬着頭皮解釋:“是噸噸爸爸請的司機師傅。”
“司機?”蔣明盛聽了這話,立刻正色看着周文安的眼睛,“那這車是噸噸爸爸的?”
“對。”周文安往電梯方向走,看蔣明盛眼神有異,不知道內心在想什麽,“明盛?怎麽了?”
蔣明盛繃起臉孔,嚴肅地說:“安安,你照實跟我說,噸噸的爸爸是什麽來頭?開豪車還有司機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你還住他家裏,你這是……算什麽?”
周文安道:“明盛,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們只是暫時待在一起照顧噸噸。”
蔣明盛顯得心思重重,不過也沒說什麽,按着電梯先讓周文安進去。
他們站進去後,電梯裏又走進來幾人,其中一人是蔣明盛同期進臺裏的趙俊。
趙俊第一眼看到的是眉目如畫的周文安,打趣地問:“帥哥你哪個部門的?有沒有興趣參加臺裏的相親節目?”
蔣明盛輕咳一聲:“別開玩笑,這是我朋友,來參加策劃會的。”
趙俊也是自來熟,見周文安低眉順眼的模樣,英俊中透着溫潤如玉的氣質,實在是少見,他繼續笑着說:“那也沒事啊,我們這半年找素人找得快瘋了,這臉要是上鏡肯定能帶一波關注度。帥哥有想法嗎?有車馬費出鏡費,你考慮下?”
周文安謹慎地拒絕了:“抱歉,我是做編劇的,暫時不考慮出鏡。”
趙俊點點頭,拍拍蔣明盛手臂上的石膏:“成,回頭你要是反悔想來,記得讓明盛來找我。”
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七樓,大家陸陸續續走出去。
蔣明盛帶着周文安往一邊的走廊去:“走吧,去我那亂糟糟的辦公室坐坐,等一會兒開會。”
周文安意外:“你還說你是一年經驗的小助理,都有自己辦公室了?”
蔣明盛春風得意,又故作低調地說:“我是正式工作經驗一年,可我在臺裏實習得久啊,跟的老師又資深,主要還是運氣好。”他想到周文安的工作,建議道,“安安,別猶豫了,來臺裏一起幹吧。”
“先談今天的綜藝節目吧。”周文安随着他一起沿着走廊慢慢走進小辦公室。
蔣明盛想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周文安就是這樣的人,看着脾氣性格挺軟乎挺好說話,心裏主意一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否則當年非要生孩子?
一般人想想就放棄的事情,擱在他身上就能一往無前,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
辦公室面積不大,東西放得極其雜亂,桌上文件堆着、綠植的葉片也青黃交叉。
蔣明盛平日亂習慣了,偶爾來個周文安這樣斯文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真抱歉安安,太亂了,你別過眼。”
周文安想,應該是蔣明盛手受了傷顧不上,把咖啡放在桌上後,他順手幫他把文件收拾收拾。
趙俊敲開辦公室地門往裏走,口中道:“明盛,我老大要一份綜藝的排期,那東西大概出來了吧?給我個初步的就行,我們那邊也要排期。”
“排期啊……”蔣明盛一只手在桌上的文件裏翻了翻,還是周文安眼明手快,拉出一份藍色硬皮文件夾無聲地遞過去。
蔣明盛笑着道謝,打開後找到這一檔綜藝節目的,對趙俊說:“新鮮出爐的,昨天剛初步定下,基本不會大改。”
趙俊剛才一進來其實就注意着周文安,見他們動作還挺默契的,朝着蔣明盛促狹地笑了下,咳嗽一聲:“我說,明盛啊,你知道我們老大那事兒麽?”
“什麽?”
蔣明盛的性格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沒有心領神會他的意思,一旁的周文安比較細致,聽見趙俊這起頭的話,主動說:“明盛,你這花要枯死了,我去洗手間澆點水。反正還有時間。”
蔣明盛再一看旁邊的趙俊,這才明白這厮有話要說,他推了下眼鏡:“那真麻煩你了,我這都顧不上。洗手間在出門往左的地方,到頭就是。”
周文安沒多說,拿着綠植出去。
趙俊的視線循着周文安的身姿出去,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蔣明盛随手拿起桌上一根黑色簽字筆丢過去:“幹什麽呢?你看我朋友幹嘛?真要勸他上你們的相親節目?他害羞,不合适。”
趙俊扭頭笑着湊到他辦公桌前,低聲問:“你老實交代,這是普通朋友?”
他雙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揉了揉,裝作推理的神探,“我要是沒猜錯,他來,你特地去樓下大廳接,還買了兩杯咖啡。”
他正指着咖啡杯,見蔣明盛要反駁,立刻道,“你可別告訴我,這有一杯是請我喝的。那我一定不客氣。”
蔣明盛翻個白眼,坐在椅子上,笑罵:“你就放屁吧。”
趙俊繼續分析:“你看他剛才還給你收拾,這模樣可真順眼。你說長得好的人就是先天有優勢,稍微做點什麽都是賞心悅目。”
蔣明盛想起周文安一貫的樣子,的确如此,他瞪着趙俊:“哎不對,你小子是來找我要排期的還是來看美男的?你有事兒沒事兒?”
“你說呢?”趙俊嘿嘿一笑,“你看我剛就起個頭,他就知道我們要聊工作還要避嫌,這小孩兒不錯,看着挺內斂但是很懂人情。”
“小孩兒?”蔣明盛嗤笑,“滿打滿算他還比你大兩個月,你說他是小孩兒?”
“什麽鬼?我以為他在校大學生呢。”趙俊這下是真看走眼,還以為自己分析得頭頭是道,結果年紀就看錯。
他擺擺手,“但是這不怪我,他長得這麽嫩。”
他兩手撐在桌上,朝着蔣明盛挑眉,“你說說,你追他呢,還是他追你?老蔣同志啊,以前真沒看出來,你偷摸着藏起來這麽好看一朋友。”
蔣明盛打開筆記本電腦,想了想周文安的樣貌脾氣,有些得意地說:“以前念高中的時候算那麽回事,不過沒成。”
“怎麽沒成呢?”趙俊往他跟前湊,八卦興致來了,“你沒答應他,還是他沒答應你?”
“就同學關系特別好,我也喜歡照顧他,他性格那樣子容易受欺負。他就喜歡跟在我身後頭一起玩,沒談戀愛,高中念書的時候早戀不合适。不過麽……”
蔣明盛遙想舊事,有些感慨,“他後來出了點變故,我們就疏遠了,要是沒那事,可能現在真在一起也說不定。”
趙俊聽得感興趣:“真的啊?還有呢?”
蔣明盛推他一把:“差不多得了,趕緊去忙。”
趙俊也怕周文安聽見,笑着說:“等中午吃飯,我找你哈,你別溜。我就愛聽這種陳年舊事,尤其是跟美人有一腿的!”
蔣明盛擺擺手:“滾吧你。一天天不好好上班,看你老大不削你!”
趙俊朝他眨眨眼,拿着排期出去,正巧看到走廊盡頭的周文安款款走來。
按理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穿得這麽普通素氣就不太會有出衆的氣勢,可是偏偏老天爺賞臉,有些人身上穿得越簡單,臉就看上去越不簡單。
趙俊多看了一眼,才沖他笑笑離去。
門裏的蔣明盛則在想,趙俊也真是的,上班時間還特意跑來自己辦公室談這種八卦,難怪上半年的考核不怎麽行,獎金也拿得少,這怎麽能行?
再說周文安,他如果能放下那個孩子就好了。
周文安拿着澆透的綠植進來,擱在桌上,抽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幹淨周圍的水漬。
綠植黃色的枯葉已經去除,葉片綠得新鮮。
蔣明盛沒頭沒尾地說:“安安,你別住在那個人家裏了,你們沒有感情基礎,只有個孩子。孩子就給他吧,你以後想要孩子再生一個不是也可以?”
周文安沒懂,他又說到孩子身上去了?“明盛,你是讓我來開會,怎麽說起這個?”
“我是為你好啊安安。”蔣明盛聽他這執拗的話,就知道他肯定撇不下孩子,他一時間有些義憤填膺,起身走到門邊把門關嚴實,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大好前程全搭進去了不夠嗎?”
“明盛,好了,別說了。要麽我出去等。”周文安去拿自己的電腦包,卻被蔣明盛一把按住了手背。
兩只手疊在一起,周文安快速抽出來,蔣明盛卻感覺他手背怎麽這麽滑,魚兒似的溜出去。
他縮回手,用力握緊:“安安,你不會是變成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了吧?因為孩子的爸爸有錢,你就義無反顧地跟過去?你醒一醒,你們沒有感情基礎,只有個孩子,你覺得他會愛你嗎?他當然是因為孩子才養着你。可是你不能這樣自甘堕落,你明白嗎?”
這話跟針紮似的往周文安軟肉裏刺進去。
他難道不知道,梁司寒是因為噸噸才跟自己呆在一起的嗎?甚至還提出要結婚也都是因為噸噸……
周文安低着頭不語,等再擡頭,禁不住眼眶都紅了:“明盛,你是我朋友嗎?”
蔣明盛道:“我當然是你朋友,朋友才說這種心裏話。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但我也必須要說。否則沒人能跟你說,你父母不在了,舅舅怎麽樣,我都知道。我怕你走彎路你懂嗎?”
周文安搖搖頭,低落地道:“明盛,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朋友,首先得在心底裏尊重我,別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的人生。”他拿起電腦包,“我還是去外面等吧。”
如果不是已經跟負責節目宣傳的人聯系上了,他還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蔣明盛按着他肩膀不讓他起來:“我怎麽居高臨下了?我就是關心你,我比任何人都關心你。我們認識多少年?以前無話不說,你還去我們家竄門多少次?你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的?從你想做手術,到後來意外懷孕,我都知道,可是我哪次不勸你?我始終覺得我勸的沒錯,安安,一步錯步步錯,做人不能這樣的。”
周文安低眸不語,他沒想到自己的選擇在老朋友的心裏,原來每一步都錯了。
他緩慢而堅定地說:“明盛,可這是我的人生,我有選擇這麽過的初衷和立場,你沒有經歷過我的生活,你只是一個旁觀者,無從替我選擇,只能說我的選擇和你的想法相悖,但我不至于是錯的。我不求你支持我,但求你理解我。”
他尤其無法忍受別人指責他選擇生下噸噸,沒有人能懂,噸噸給他帶來的家庭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從來都不是噸噸依賴他,而是他依賴噸噸。
蔣明盛完好的那只手插在腰間,注視着周文安,嘆氣道:“安安,這樣吧,你先搬出來。你若是想要有個人照顧你,我照顧你。”
“……”周文安驚詫地擡頭,“明盛,你在說什麽?”
他怎麽不知道,蔣明盛忽然有一天變得這麽蠻不講理,對他指指點點,甚至還要擅自主張,站在為他好的角度為他的人生指出一條明路?
蔣明盛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他是站在朋友的立場這麽說的,也認為自己可以照顧得好周文安,至少不會比他自己瞎過日子差:“我說,我可以照顧你,你別跟孩子的爸爸他們在一起了。出入豪車,你這樣遲早要堕落。”
周文安不擅長同人争執,聽到這話,只是搖搖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