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迷宮11
夕陽漸漸向下沉去, 墨色一點點将泛紅的天空侵染。
荒涼戲臺與落敗王府同時從昏黃色調沒入徹底的黑暗,仿佛曲終人散,一切都到了落幕的時候。
段易皺眉看着面前的小伍, 沒好意思說其實我覺得你們唱戲的聲音都跟公雞打鳴差不多。他琢磨着,原劇情肯定是小伍去找了師父、後來慢慢愛上他,最後才會去下毒的。
既然決定暫時不要更改劇情,而是先旁觀一次,段易便道:“每個人的偏愛不同, 有人愛陽春白雪,有人愛一些通俗市井的東西。戲曲也一樣。你師娘覺得你唱得不好, 但也許你師父覺得你是可塑之才呢。否則他為什麽收你為徒?”
聽完段易的話, 小伍那張泫然欲泣的臉轉成了喜悅, 她拍着手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去找師父談談!”
劇情至此結束,段易回到了【左十】這一格。
這幾次進出劇情幻境的經歷,讓段易已經越來越習慣。
于是這回他很快适應過來,其後看見前方【左十一】那一格,多出了一個小伍。
這小伍穿着不合身戲服, 跟剛才【左十】的小伍一模一樣。
略呼幾口調整了呼吸,段易往前邁入【左十一】。
“你是小伍?”
“哎?又看到你了。我收到了你的建議, 但你忽然不見了。現在我要去找師父,你陪我來吧!”
小伍話音落下, 段易再入幻境。
他來到了如夢園小湖旁邊的涼亭附近。
朝涼亭那處望去, 檐下有燈,燈下坐的是看上去還溫潤如玉的周振安, 他在看書。
小伍拽着段易的衣袖偷偷朝涼亭靠近,然後豎起食指對段易“噓”了一聲。
段易順勢藏在一個假山之後,小伍便獨自跑入涼亭內。
一入涼亭, 小伍就跪下了。
見狀,周振安自是很快放下書,問她發生了何事。
小伍便道:“我給師父丢人了。他們說我根本不會唱戲。”
站起身,小伍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講給了周振安聽,末了問:“師父,我是不是真的沒有天賦?或者……我是不是根本不會唱戲?”
周振安請小伍坐下,再道:“你當然會唱戲。否則我不會收你為徒。
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祖師爺賞飯吃這種事,可遇不可求。那麽多戲子,能成為名角的有幾人?”
“我、我沒太懂。”小伍皺眉。
周振安再解釋道:“各行各業都有人生來就極具天賦,能成為行業裏最拔尖的那一撥。但那些畢竟是極少數。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他們能走多遠,其實還是取決于努力。爬到頂尖,也許他們差點天賦。但其實大部分人所處的位置,還遠不到需要他們拼天賦的地步。”
小伍:“所以……我先不理會他們那些評價,我努力就可以了?”
“當然。小伍,你有一定的資質,入了我如夢園,安心唱戲便是。你只要肯好好練基本功,日後憑努力混口飯吃,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周振安問她,“你還記得我收你為徒時,問你為什麽願意跟着我唱戲,你是怎麽回答的嗎?”
小伍點頭:“記得!我說我喜歡唱戲!我那會兒在大街上乞讨,只要戲園子有人唱戲,我都躲在院牆外聽!”
“這便對了。”周振安笑道,“你喜歡唱戲,那便唱下去。至于日後你能走多遠,會不會出名,你現在不需要考慮那麽多。唱戲這件事,你覺得開心就好。我不要求你光耀門楣,我和你師娘,還有這麽多師兄弟護着你,總不會缺你一口飯吃,也不至于再讓你淪落街頭。”
小伍忍不住問:“那師父,師娘是不是就是祖師爺賞飯吃的那種啊?”
聽人提到楚青,周振安的眉眼瞬間變得無比溫柔。“阿青啊……她算一個。我當年聽她唱一嗓子,就真的邁不動腿了……”
笑了笑,周振安站起來。“你師娘的冰糖炖梨子應該做好了,我去廚房看看。你早點休息吧。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根本沒琢磨這麽多。管多少人笑話呢?咱們自己安心唱自己的就好。”
周振安離開了。
等他走遠,再确認周圍無人後,段易走進了涼亭。
涼亭內,小伍坐在石桌上托着腮,癡癡盯着周振安的背影,眼見着他繞過石橋,背影消失在洋樓的大門處。
她這模樣看得段易不由皺眉。
思忖片刻,走上前坐到她身邊,段易問:“你在想什麽?”
小伍道:“今天被那幾個人說的時候,我感覺我天都塌了。可師父跟我說了幾句話,我覺得我的天又回來了。師父……他真的好溫柔。他對我好溫柔!”
段易越聽越不妙,直接潑了一桶冷水過去。“他對你溫柔,僅僅是因為他是你師父。他待你便如父親對待女兒一般。你可別想歪了。別忘了,你有師娘。你師父這輩子愛的人,只有你師娘。”
“是啊……師娘……”聽到這話,小伍面上的笑容褪去,“師娘的聲音好聽,生來就會唱戲。當年他還沒見到她的臉,只聽到她的聲音,就愛上她了……我比不上師娘。我比不上她的嗓音,也晚于她認識師父好多年。”
“認識這點就好了。在你師父眼裏,你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現在的劇情,段易覺得自己實在難以把握。
他只能憑感覺嚴肅勸誡。“不該有的念頭,你一點都不要有,免得到時候害人害己。你師父這輩子只能是你師父,你們沒有其他的可能。有句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不是你的永遠都不是你的。希望你能聽進去。”
苦口婆心對小伍說了一大堆道理,段易察覺到他在這幻境裏待的時間似乎過于久了一些。
好在當他察覺到這一點不久後,世界歸回純白色,他回到了【左十一】這格。
從民國庭院回到純白迷宮,段易微微出一口氣,很快調整過來。
随後他扭過頭,看向身邊穿着不合身戲服的小伍,把他今天新觸發的兩段劇情回憶了一遍,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但到底哪裏不對勁,段易一時半會兒捕捉不住。
他也只得繼續往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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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左十】間隔六格,是【左十七】的洋裝小伍。
她的年紀看上去比起前兩個麻花辮、戲服裝的小伍都要大一些。
走到這格內,段易跟她打了招呼。
小伍望見他,眼睛一亮:“好久不見!你去哪裏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遇到了一點麻煩!”
段易自然同意。
緊接着空間再度調轉。他又去到了那個民國時期。
只不過這一回他所在的位置又變了。
衣香鬓影,酒色飄香——他在某個歌舞廳內。
而小伍正拽着他的手腕往樓上的房間跑。
“這裏是德國人建的飯店。”帶着段易走進一間房內,小伍道,“我幾個月前開始登臺唱戲了,有個少爺看上了我。我假裝附和了他幾句,誰想到他今天逼着我來了這裏。”
咽了一口唾沫,小伍有些緊張地說:“那少爺說他的朋友都很摩登,要是他們知道他玩戲子的話,會笑話他,所以他讓我打扮成這樣。可我……
“可我剛偷偷聽到他朋友讓他今晚……讓他今晚留住我。你得幫幫我!他讓我在這間房裏等他,他馬上就要過來了。可樓下都是他的朋友,我跑不掉!我該怎麽辦?求你幫我出個主意!我……我的心是我師父的!如果我今天被他……那我還不如去死!”
這些小任務一個比一個奇怪不說,現在還狗血起來。
默默吐槽一句,段易還是答應了幫她。
今晚的劇情想必是個重要節點。
還沒有摸清到底怎麽通關的情況下,段易是不能讓小伍自殺的,所以這忙他不得不幫。
“那少爺穿什麽衣服?長相怎麽樣?”段易問。
“穿白西服,個子挺高,很好認。”小伍道。
“我去大廳制造騷亂引開他。你趁亂逃走。”段易說完這麽一句,視線一一滑過房間裏的東西,最後拿了兩瓶烈酒走。
來到大廳,段易很容易找到那個少爺。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穿白西服。
此刻他正跟一幫男人坐在一起,他們一邊調戲舞女,一邊說下流笑話,并商量着今晚該怎麽辦小伍。
如此,确認自己沒找錯人後,段易開始行動了。
打開一瓶酒,走到少爺跟前,段易簡單直接地把酒朝他腦袋上澆去。
少爺立刻拍案而起。“他媽的哪兒來的雜碎!敢動我,活膩歪了?!”
段易沒說一句廢話,将空酒瓶拎起來,直接往人頭上扔了過去。
那少爺一邊慌亂躲避,一邊大喊一聲:“給我弄死這小子!”
他這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人朝段易圍了過來。
段易不疾不徐連出兩腳,分別襲向這兩人的下盤,登時踹得他們紛紛跪倒在地。
眼見着更多人朝自己圍了過來,他一邊後退,一邊将另一瓶酒打開來,不斷地往退路上澆去。
在有五個人即将撲至他身前時,段易飛快點燃打火機,往面前一扔,“滋啦”一聲,火苗飛得竄起來,為首那人的頭發都被點着了。
舞廳地板燃火的面積其實并不多。
但由于着火點拉得位置長,半邊舞廳都被點亮了。
前一刻還活色生香的舞廳登時陷入一片混亂。
而在這片混亂中,在舞女們的驚聲尖叫中,段易半邊臉被火光映紅,另外半張臉則藏在暗色裏。他站得筆直,眼神清亮,模樣俊秀,看上去簡直有些風度翩翩。如此,他雖然縱了火,卻叫不遠處圍觀的舞女們都不知道該不該害怕他。
隔着明豔的火光,段易朝那少爺輕輕瞥一眼,目光顯得非常挑釁。
從從容容擡起一只手,段易朝他招了招,微笑着開口道:“有種的話,來追問我啊!”
“你他媽罵誰沒種!老子現在就讓你知道這條街姓什麽!”少爺大喝一聲,這個期間,卻先是有小厮過來查看他有沒有受傷,并帶着他往後方沒着火的地方撤去;後有周圍無數服務生跑過來滅火。等火滅,那少爺再看舞廳之中,又哪裏還有段易的人影。
他怒不可遏道:“通知巡捕房,找我舅舅,讓他們搜人!一定要把他給老子抓回來!”
基于燈下黑的道理,段易并沒有跑遠,而是直接躲在了飯店旁邊的小巷裏觀察情況。
小巷裏正好堆着很多箱子和木頭,足夠他掩藏身形。
就這麽躲着,段易瞥見巷子口漸漸聚集了很多巡捕。但沒過多久他們又散開了,估計是去找段易的下落了。而果真,沒有人往這小巷裏來。
輕呼一口氣,段易暫時放松下來,并選擇了按兵不動。
剛才那幾下還不夠他活動筋骨的,他伸了伸懶腰,再拍拍肩膀,換了個輕松的姿勢。
就在這時,借着微薄的月光,段易餘光瞄到了什麽。
下意識覺得不妥,段易站起身走到那東西跟前,仔細瞧了去。
——他看到了一個傀儡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