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宴
佰盛集團拟收購長恒院線的會議,小崔帶了虞歲一同參加,安排她記錄會議紀要。
與會人員紛紛到場,眼神都在她身上流連了幾秒才入座。
宋祁川是最後進來的,他大步流星,進來就坐在了主位上,也不看衆人一眼,就說了句“開始吧”,虞歲便感受到周遭的氛圍頓時緊張起來。
她第一次負責會議紀要,還不清楚側重點,但勝在記憶力好,就想着把他們說的話全都記下來,回去了再整理,因此打字的手始終沒停過。
在一個沉默的檔口,她打字的聲音過于快速矚目,不少人注意到了。
宋祁川也看了過來,他眼神幽暗,悲喜不分,看着虞歲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明所以的情緒在發酵。
宋祁川咳了聲,小崔就捅了捅虞歲的胳膊,小聲地說,“倒水。”
“好。”
虞歲提着水壺走到宋祁川身邊,微微俯身,近的能聞到他身上的松香。
袁嬸習慣拿松香來烘他的衣服,這味道她聞了十年,已經刻進骨頭裏。
宋祁川巋然不動,虞歲的頭發掉了一縷從他手腕上劃過,他喉嚨發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後道了聲謝。
Ada教了虞歲戴隐形眼鏡,她戴着不習慣,感覺眼睛癢癢的,因此一散會就去了衛生間。
好不容易摳了下來,呼了口氣,剛準備出去,突然聽到兩個女生的交談聲。
“擠走康娟的就是剛剛坐在小崔後面那女的,找機會就往宋總面前湊,倒杯水宋總還跟她說了謝謝。”
“就是她呀,長得是挺好看的,怪不得宋總才見一面就為了她把康娟開了。”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不過就是一個小秘書罷了,估計新鮮兩天也就膩了。”
Advertisement
“唉聽周倩說,昨天——”
那兩人還想繼續聊,小崔突然進來了,咳了兩聲以示提醒,人便悻悻地走了。
虞歲從隔間裏出來,和小崔四目相對。
小崔看她雙眼通紅,軟聲安慰她,“女廁所是全公司訊息最發達的地方,流言蜚語,不必太在意。”
虞歲攤攤手,笑了笑,“她們誇我好看,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下班以後,虞歲拎着包下樓,走出大廈果然看到了宋祁川的車。
車停在花壇側面,很隐蔽的地方,虞歲知曉宋祁川的用意,也着力配合,觀察四周沒有人注意到,這才走了過去。
她心裏裝着事兒,并沒有注意到馬路對面,有一道目光跟随着她,一直到她上車。
宋祁川在打電話,見到虞歲上車,往裏稍微挪了一點,然後遞給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虞歲捧着盒子小心打量,外面刻得是她看不懂的梵文,但觀察包裝,應當是送給宋老爺子的禮物。
宋家其他人都不怎麽喜歡她,也不願意和她打交道,倒是宋祁川,家族裏像樣的聚會總帶着她,甚至連什麽人送什麽禮物都幫她一并置辦好,旁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縱然背地裏有些議論,面對面也不敢輕待她。
想起這些瑣事,虞歲心內五味雜陳。
宋祁川早年父母意外過世,也沒有直系的兄弟姐妹,宋家雖然家大業大,可也沒見他與誰真正交好。在過去不少的時日裏,虞歲都曾以為她會是宋祁川這輩子最親近的人。
車子平穩地駛上高架,虞歲越想越心酸,宋祁川挂上電話,看到的就是她哀婉沉默的側臉,斜靠在車窗上,一副遇到什麽大坎兒了的樣子。
“你今天哭了?”他冷不防地問。
虞歲猛然回頭,眼睛裏确實還紅着,“誰說的?”
宋祁川沒接話,虞歲也瞬間明了,看向前排副駕的寺維,對方繃緊了脊背不敢吭聲。
好家夥,宋總讓他盯着小姐在公司的動向,他一五一十地禀告,最後還要被老板無情地出賣。
打工人真難。
“沒有。”虞歲揉了揉眼睛,低聲回了句,“只是眼睛疼。”
宋祁川頓了片刻,眼睛微眯着,伸出手把虞歲往身前帶了一把,“我看看。”
虞歲沒有防備,瞪着一雙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嘴角抽了幾下,笑容有些僵硬,“已經沒、沒事了。”
宋祁川托着她下巴的手沒松,細細打量她眼睛上的紅血絲,眉頭輕蹙着,虞歲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薄薄的胡須。
這是自宋祁川去巴黎出差以後,兩個人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看對方,虞歲貪婪地呼吸着空氣,心跳聲如鼓點般雜亂地敲打着耳膜。
“以後別戴隐形眼鏡了。”宋祁川驀然松手,語氣中有些責備,吩咐司機,“路邊找家藥店買瓶滴眼液。”
虞歲雖然不知道他怎麽知道的,但還是解釋說,“是我自己沒戴好,還不熟練,多練習一下就可以了。”
想起寺維說的話,小姐從家裏出去就買了很多衣服和化妝品,打扮得花枝招展,宋祁川竟隐約感覺到絲絲煩悶。
眼見着虞歲還沒放棄戴隐形眼鏡的想法,宋祁川驀然說了句,“你不化妝,就很好看。”
虞歲頓時怔住了,這是宋祁川第一次誇她好看。
過去偶爾有男生想要親近她,宋祁川也從來不說她好看的,只會輕蔑地評論別人不知天高地厚。
虞歲臉“唰”一下紅了,內心止不住竊喜。
其實,他也在慢慢改變,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來看待了,不是嗎?
因着這一句話,,虞歲第一次來淡金別院時心情沒有那麽沉重。
車子駛進雕花大門,又開了好一段才停下。
虞歲下車之後習慣性地等着宋祁川,薛伯迎了上來,宋祁川把虞歲攔在身後,在人到來之前低聲在她耳邊叮囑了一句,“有人為難你可以不理。”
宋家家大業大,親戚也多,可宋祁川只在意他爺爺宋自遠一人。
薛伯是宋老爺子貼身的仆人,也是看着宋祁川長大的,虞歲還是跟他打了招呼,“薛伯,好久不見。”
薛伯點了點頭,笑着看向宋祁川,“人都到齊了,老爺子在正廳等你呢。”
宋自遠有兩子一女,宋祁川的父親排行老二,十年前車禍意外去世,老大是宋攀,女兒叫宋愛然,此刻兩位長輩正一左一右地坐在宋自遠身邊。
宋攀的兒子宋欽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正笑着陪老爺子說話,見宋祁川來了一聲不吭,倒是看見虞歲時,眼神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小川和歲歲來了啊。”宋愛然起身相迎,讓了個座位給宋祁川。
宋祁川沒過去,帶着虞歲就近坐在了側面的雙排沙發上。
虞歲随着宋祁川一道,叫了聲“姑姑”。
“開會耽誤了點時間。”宋祁川把禮物奉上去,“爺爺,祝您福如東海,松鶴長春。”
宋自遠已經七十了,雖走路用拐,可面容不見老态,聲音也沉穩,“既然人都到了,那開席吧。”
虞歲在這兒待得不自在,就喜歡老爺子這股子開門見山的勁兒。
她跟着站起身,想往餐桌走,被宋祁川一個眼神喝止,“洗手。”
宋家是極重禮儀的家族,虞歲吐了吐舌頭,朝衛生間走去。
淡金別院的地是宋家自己的,這別墅蓋得也有些年頭了,低調奢華的美式風格,連衛生間都分男女。
虞歲洗完手出來,迎面撞上了魏蔚。
魏蔚是宋愛然的獨女,也是宋祁川唯一的表妹,平日被她母親慣得驕縱跋扈,向來看不上虞歲,這會兒見宋祁川不在,連面子都不屑做。
“我們宋家的家宴,怎麽你一個姓虞的外人來了?”她尖酸刻薄地捂着鼻子,“鄉下人就是鄉下人,不管穿得多好,都透着一股窮酸味。”
虞歲本來就是個外人,前些年也盡量忍讓她,不與她正面交鋒,可見她不但沒有收斂還變本加厲,這些年也偶爾會嗆她幾句。
“我姓虞,難道你就姓宋了?”虞歲悄悄打量外面的走廊上沒有人,冷笑譏諷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麽你們魏家如今那麽落魄嗎,讓老婆和女兒來娘家搶飯吃?”
“你說什麽——”
魏蔚這個人心壞,但嘴笨,虞歲都轉身走了,她還氣呼呼地站在原地,沒想出什麽有殺傷力的話來反駁。
晚宴正式開始,虞歲在宋祁川後手落座,才見魏蔚面色青黑地走了過來。
她那些牙尖嘴利只敢用來氣一下魏蔚,在宋家的餐桌上,連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只悶頭吃眼前的兩道素菜。
宋祁川給她夾了一塊小排,對面的宋欽突然開口了,“哥,聽說你前陣子在巴黎的那個酒店收購案不太順利,怎麽樣,解決了嗎?”
宋祁川開口回答,眼睛看向的卻是老爺子,“和當地政.府談過了,收購價如舊,已經簽訂合同。”
老爺子沒說話,贊許地點了點頭。
這當然不是宋欽提起巴黎收購案的主要目的,他在桌子底下捅了捅魏蔚的胳膊,可魏蔚一看宋祁川的臉就害怕,哪敢主動往他槍口上撞,裝不知道低頭吃飯。
宋欽沒辦法,只能自己問,“唉哥,前兩天我可看新聞上說你去巴黎約會呢,你說你談個戀愛可真夠隐蔽呢,家裏人都不知道呢。”
果然,這句話一出,餐桌上安靜了不少。
宋攀神色如常,接過話來假裝訓誡,“什麽年紀該做什麽樣的事,多跟你哥學學,也該考慮成個家了。”
虞歲來之前想過他們會拿這個作話柄,可沒想到他們那麽迫不及待。
眼見老爺子果然放下了筷子,她不禁也為宋祁川捏了把冷汗。
“談戀愛可以,可要想清楚誰才是能帶進家門的人。”老爺子聲如洪鐘,不怒自威,“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要聲張,免得影響公司聲譽。”
宋祁川少有的沒有辯駁,只淡淡地應了聲,“知道了。”
老爺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幹脆敞開天窗說亮話,“韓氏電科的千金,早就讓你去接觸接觸,你偏不聽,集團下半年和韓氏業務往來密切,明明是錦上添花,今天你在這就給我個準話兒,到底去不去?”
聯姻這個事兒虞歲也聽過幾回了,但見宋祁川每回都沒應下來,漸漸地她也不放在心上了,原以為這事情已經過去,畢竟那位傳聞中的韓氏千金等不來宋祁川也得嫁人不是,可沒想到老爺子還是沒死心。
虞歲悄悄擡頭,卻不想撞上了宋欽的目光。
他眼神裏閃着貪婪的精光,看向虞歲時還有些得意。
宋欽這個人從前就不學無術,吃喝嫖賭樣樣沾點兒,是最吊兒郎當的一個,可自打宋祁川全面接手佰盛,并把他的父親宋攀不動聲色地踢出董事局以後,宋欽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照顧起生意來,近幾年負責東南亞項目的開發,做得也還算有聲有色。
只不過眼神裏的下流和陰險,和以前倒是沒有變化。
滿臉的流裏流氣,真不知道同為一宗血親,怎麽就相差那麽大。
虞歲不屑和他對視,低下了頭,然後就聽見宋祁川說,“我自己就能錦上添花,何必需要別人來幫我。”
這話乍聽很狂,可也是事實。
事實就是佰盛在宋祁川的手中規模翻了一番,業務範圍也拓展了多個領域,老爺子縱使再想拿輩分壓他,也不能忽視這一點。
席上的氛圍自這句話落地後便變得有些暗潮湧動,宋愛然面色如常,仿佛事不關己般只顧着給女兒夾菜,而宋攀和宋欽兩父子眼神不善,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老爺子。
宋祁川不知是真沒覺察到,還是底氣實在足,面不改色地為虞歲盛了一碗湯,柔聲道,“多喝湯,養胃。”
衆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虞歲沒敢說話,只點點頭。
宋攀突然打破安靜,“歲歲畢業了吧?”
虞歲點頭,“是的,大伯父。”
宋攀若有所思地和老爺子對視一眼,飽含深意地說,“那差不多該有22了,年紀也不小了。”
虞歲還沒接話,宋祁川突然擱了筷子。
不輕不重一聲響,倒是他這頓飯上第一次發出點動靜。
“說到年紀,還沒來得及跟大伯父道喜呢。”宋祁川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眼神裏蓄了幽暗的光。
宋攀不知其意,宋欽心裏卻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您這年紀,當爺爺正是不早不晚剛剛好。”宋祁川慢條斯理地說完,噙着笑看向一臉慌張的宋欽,投下一顆炸彈,“宋欽沒告訴你嗎?他要當爸爸了。”
“什麽?”宋攀頓時拍案而起,指着對面的宋欽,氣得聲音都顫抖了,“真的嗎?”
“怎麽不真?”宋祁川還嫌不夠熱鬧似的,補充道,“上個月我去醫院探望一位朋友,正好看見宋欽摟着一個女孩子去婦産科呢。”
宋欽面色鐵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之前是玩過火了,搞大了一個小模特的肚子,對方知道他家的底細,非纏着他要生下來,宋欽自然是不會娶一個這樣的女人回家,哄了好一段時間對方才同意打.胎,為保萬無一失,他還親自跟去了醫院。
本來以為這事過了,可沒想到被宋祁川拿下了把柄。
老爺子發了好一頓脾氣,連帶着宋攀也挨了訓誡。
飯後,他叫宋祁川去了書房議事,虞歲不願意在客廳和他們虛假寒暄,一個人去了院子裏。
淡金別院地處偏遠,環境卻極好,院子裏有一個池子,是天然泉水,裏面養了不少錦鯉。
她坐在石頭邊看魚,宋欽不知什麽時候溜了過來,在她身後冷不丁出聲,還吓了她一跳。
“聽說你進了佰盛?”
虞歲不願意搭理他,沒出聲。
“你倒是聰明,纏着宋祁川不松手,這輩子吃喝不愁。”宋欽見她不理自己,也不惱,走到她旁邊的石頭上坐下,不屑地說,“可惜他現在佳人在側,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護着你。”
虞歲轉頭瞪他,“管你屁事。”
宋欽從小纨绔慣了,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唯獨虞歲,長大後出落得越發動人,完全不似他身邊那些莺莺燕燕的俗物,只可惜有個與他處處作對的宋祁川護着,得不到就惦記,越惦記心就越癢。
眼看着小姑娘對他沒好臉色,宋欽反而興奮起來,突然捉住了虞歲的手,邪性地笑了笑,“這宋家還不是宋祁川一個人說了算呢,想攀高枝兒,你不如考慮考慮我,我這人可不比宋祁川,對待小美人兒最溫柔了。”
虞歲沒想到他剛被罵完就又起了色心,掙脫了幾下也沒掙開,又不想大聲呼喊給宋祁川惹麻煩,就照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你算個什麽東西,撒潑尿照照自己,也配跟他相提并論?”她說完朝地上“呸”了聲,仿佛咬了這世上最惡心的東西。
宋欽本就被宋祁川壓得一頭火氣,聽到她這樣說更是怒火攻心,揚起手就要打她一個耳光。
只不過這耳光還沒落下來,就被人一腳“撲通”一聲踹進了池裏。
他嘩啦啦從水中冒頭,看見宋祁川臉色鐵青地站在池邊。
“宋祁川!”宋欽抹了把臉,氣急敗壞地說,“你敢為了這個來歷不明的臭婊.子打我!”
“打你?”宋祁川脫下外套披在虞歲肩上,極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說,“再碰她一下,我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評論依然有紅包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