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憶舊事太妃尋子 (1)
李太太當日見過劉悅薇之後, 回去就和李家老太太說了。
李家老太太親眼見證了小姑子當年受過的苦,因為不得寵卻生了兒子,成了衆人的眼中釘。李家當時還沒有這麽大的勢力, 眼見她受苦,多方奔走卻毫無結果。
等李太妃再次有孕, 衆人都坐不住了,包括那個菩薩一樣的王皇後。欽天監哪裏知道宮裏有個李嫔懷孕了,怎麽就那麽巧眼觀天象有克星出世?
無辜的李嫔被送到了皇莊, 她的兒子被王皇後奪去了。等她生下小兒子,太上皇不過是感染了個風寒, 小殿下就被人說成是克星。
李老太太嘆了口氣, 人吃五谷雜糧, 誰能不生病呢。可生病就賴那個剛出生的孩子, 自己的親骨肉啊。杜氏那個賤人說把孩子放在火上烤一個時辰的時候,太上皇雖然沒有答應,卻連一聲呵斥都沒有。
從此, 李嫔就看透了太上皇的冷心冷肺。她不能再坐以待斃,那個男人,眼裏只有他自己。她為了給兒子贏得一份生機,讓身邊一個貼身嬷嬷把孩子抱走了, 謊稱孩子死了。
為了不讓宮中衆人起疑心, 那個嬷嬷也跟着一起“死了。”
李家人不敢去找那個嬷嬷, 怕被杜家人和王家人盯上, 到時候那個孩子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嫔在皇莊蟄伏六年,終于迎來了轉機。王皇後死了!
李嫔一邊在皇莊哭喪, 一邊心裏大笑。
她終于又回宮了, 還封了妃子, 母子團聚,可外頭那個孩子,卻找不到了。那個嬷嬷真死了,孩子不見了。李妃痛斷肝腸,只能囑咐娘家人小心查訪,說不定孩子還活着呢。
這麽多年了,李老太太受小姑子所托,一直在悄悄尋訪,卻始終一無所獲。誰知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李老太太看着大兒媳婦,“你确定長得像?你姑媽十五歲就進宮了,那時候你才五六歲呢。”
李大太太低聲回答,“娘,雖然姑媽進宮早,但我也不會認錯的。那小媳婦是青州人士,陪着家裏夫婿來科考。我又仔細讓人打聽過,她父親确實是家裏人從外頭抱回來的。”
李老太太轉了轉手中的佛珠,“有機會,讓我見一見這小媳婦,若真是像,再禀告娘娘。沒有個七八成的把握,咱們也不能随意往上報,平白讓娘娘傷心。”
李大太太點頭,“娘放心,我聽說那小媳婦在城南買了一棟三進的宅院,還記在丫頭名下,可見是個機靈的。”
李老太太笑,“你莫要吓着人家,小門小戶的姑娘,就算不是的,咱們也不能讓人家害怕。”
李大太太笑,“娘說的對,我回頭讓人盯着,若是那小媳婦再來了,我請她來咱們家做客。”
李老太太點頭,“那就好,定要客氣些。如今娘娘在行宮裏艱難,咱們不能給她拖後腿,讓人說咱們欺壓良民。”
劉悅薇和鄭頌賢一起坐車趕了好幾天的路,終于又到了省城,一行人悄無聲息去了她新買的宅子,時間剛好過了晌午飯時間。
住下的當日,劉悅薇指揮家裏人把宅子收拾的幹幹淨淨。劉悅薇做了長遠的打算,她把正房空了出來,和鄭頌賢一起住在了東廂房。
這宅子大,房屋多,兩個丫頭住在了東耳房,鐘媽媽和李媽媽住在後罩房,廚房也在那裏。這次他們帶來了四個男仆,聿竹、福生和另外兩個随從。
安頓好了之後,天都快黑了,劉悅薇立刻打發雲錦帶着鐘媽媽去買菜,讓男仆去買柴火。她們來的時候從家裏帶了一些吃食,路上早就消耗光了。
忙活了近兩個時辰,在省城的第一頓飯端上了桌子。
剛剛入秋,市面上的菜色不多,桌上的都是普通菜。
劉悅薇給鄭頌賢夾了一筷子秋茄子,“三哥,咱們搬到省城來了。”
鄭頌賢嗯了一聲,“娘子辛苦了,這幾日家中的事情都交給娘子打理,明兒我就去官學報道。”
劉悅薇點頭道好,“三哥去之前,咱們先把這左鄰右舍拜訪一回,送些表禮。”
鄭頌賢點頭,“好,娘子備些禮,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趕了這麽多天的路,小夫妻都累了,洗洗後就早些歇下了。
小夫妻才住下,李大太太就知道了,她并未急着讓人來叫,且等他們安置好了再說吧。
鄭頌賢既然是來讀書的,第二天就帶着戶貼和生員文書等一些東西去官學報道。劉悅薇帶着幾個人去附近的鋪子裏買了些普通的糕點,她們初來乍到,一切還是從簡好。
此處的巷子叫桂花香,因為巷子中間那裏有一棵極大的桂花樹。附近的鄰居也都是普通人家,劉悅薇住的三進宅院已經算大的了,很多人家都是二進,甚至一大家子擠在一個小院子裏的也有。
快到吃晌午飯的時候,鄭頌賢回來了,劉悅薇趕緊迎接了過去,“三哥,怎麽樣?”
鄭頌賢笑,“都妥了,我有許知府的推薦文書呢。”許知府雖然把鄭老爺的差事卸了,并未明着和鄭家為難,他自己是二甲進士出身,也喜歡讀書人,鄭老爺求他給省城官學寫封推薦信,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劉悅薇非常高興,“那就好,以後三哥每天照常去讀書,我在家裏守着。只是,這裏離官學也有二裏路遠呢,每日來回還是有些不便。”
小夫妻一起進了東廂房,鄭頌賢坐在了飯桌旁邊,“無妨,我騎着毛豆去,然後讓聿竹把毛豆牽回來。”
劉悅薇問,“不騎馬嗎?”
鄭頌賢搖頭,“我一個州府來的小官之子,騎個毛驢正合适。馬匹不常有,咱們還是不打眼為好。”
劉悅薇點頭,“好,咱們先吃飯,等會子歇一覺起來後,去左右鄰居那裏拜訪拜訪。”
鄭家左邊也是一戶讀書人家,姓張,這家的孩子沒有去官學,而是在一家私塾讀書,張太太聽說鄭頌賢是今年院試案首,十分高興,拉着劉悅薇的手一再相邀,“三奶奶有空就到我這邊坐坐,三爺要是不嫌棄,明兒我讓我家小子去三爺家裏拜訪,多跟您學一學。”
劉悅薇連忙客氣,“張嬸子,您別這樣客氣,我們都是普通人家,可當不起您叫爺和奶奶。”
張太太笑道,“那我就托個大,叫你一聲侄媳婦了。”
從張家出來後,二人又一起去了右邊那一家,這家是個商戶,姓孟,孟太太二十多歲的樣子,聽說劉悅薇也是商家女,忍不住和她親熱了起來。
拜訪過了左鄰右舍,小夫妻一起回來了。一個讀書,一個整理家裏的東西。
轉天早上天剛剛亮,鄭頌賢就出發了。劉悅薇剛讓人把家裏東西收拾好,忽然,門外來了個穿着體面的嬷嬷。
嬷嬷恭恭敬敬遞了拜帖,鐘媽媽吓一跳,一邊把她往屋裏引,一邊滿口客氣話,“這位媽媽來的好早,我們奶奶才剛吃了飯。”
鐘媽媽也不敢讓這嬷嬷在大門外等着,直接帶她到了垂花門那裏,讓雲錦進去通報。
劉悅薇聽到李家二字,立刻謹慎了起來,讓人把那嬷嬷帶了進來,“趕問這位媽媽是哪家貴親派來的?”
嬷嬷笑,“奶奶不記得了?那日在銀樓裏,我們太太和奶奶在雅間說了半天話呢,我們是清源巷李家。”
劉悅薇立刻笑道,“哎呀,原來是李太太的人,媽媽請坐。我前些日子回鄉了,這兩天才過來,家裏亂糟糟的,讓媽媽見笑了。”
嬷嬷十分客氣,“哪裏的話,奶奶年紀輕輕,就能陪着夫婿上省城來讀書,一個人管着這麽大個院子,可見是個能幹之人。我們老太太和太太就喜歡能幹的後輩,聽說奶奶又過來了,趕着讓我來問一問奶奶可有工夫,若是得閑,去我們家裏坐坐。奶奶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我們家在這裏住久了,好歹多認識兩個人,奶奶有需要的,盡管去我們家裏問。”
劉悅薇趕忙道,“多謝老太太太太擡舉,我年紀小,沒什麽見識。媽媽既然這樣說,那我就當真了。要是老太太太太不嫌棄,明兒我就去給兩位長輩請安。只是,我從鄉下來的,不大懂規矩,還請媽媽給我說道說道。”
嬷嬷笑,“奶奶多慮了,我們老太太太太都是和善人,因覺得和奶奶有緣分,才來相邀。奶奶只管去,什麽都不用準備。”
劉悅薇和那嬷嬷你來我往客氣了許多話,見她始終不卑不亢、滿臉帶笑,猜測可能真是要請她去,也就不再矯情,說好了第二天就去,又讓雲錦給了那嬷嬷一兩銀子打賞,打發她回去了。
李大太太聽到嬷嬷回話,點了點頭,“明兒你在門口迎着,她年紀小,防止吓着她。”
當天夜裏鄭頌賢回來後,劉悅薇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他。
鄭頌賢一邊吃飯一邊想,半晌後回道,“娘子,咱們确實除了聽話什麽也做不了。”
劉悅薇見他神情有些沮喪,趕緊拉着他的手,“三哥,能和你每日在一起,我就很高興了。李家并無惡意,不是我主動冒認官親,她們叫我去,我就去見識見識大戶人家的排場,就算最後不是的,她們總不至于遷怒我。”
鄭頌賢回握住她的手,“娘子,總有一日,我要讓你不再擔驚受怕。”
劉悅薇嗯了一聲,“我相信三哥。”
鄭頌賢笑,“那咱們吃飯吧,你要去李家,要不要帶些東西去?”
劉悅薇點頭,“我都準備好了,三哥放心吧,我也不是去巴結她們,不用準備太多,再說了,人家什麽也不缺。”
又是一夜過去了,鄭頌賢早上臨走前拉着劉悅薇的手囑咐了一籮筐話,無非是讓她不要害怕,劉悅薇趕着把他攆出了門。
等他一走,劉悅薇開始收拾自己。
她換了一身見客穿的新衣裙,頭上只戴了兩三樣首飾,這回戴的金項圈十分簡單,下面墜了一塊玉。渾身的裝扮既不失體面,又不會因為過于華貴而顯得村氣。
劉悅薇帶了雲錦、鐘媽媽和家裏一個男仆,男仆趕上車,女眷們都坐進了車中。清源巷離這裏且有一段路呢,昨兒劉悅薇就打發這男仆提前過來看了一遍,認認路。
鄭家馬車頭一次在省城的街道中行駛,劉悅薇讓男仆務必小心,能讓就讓,莫要沖撞了老人和孩子。
這樣慢悠悠地晃,過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到了李家大門口。
主仆三個才下車,昨兒那個嬷嬷立刻就迎接了過來,“哎喲,三奶奶來了。”
劉悅薇趕緊道,“讓媽媽久等了。”
嬷嬷帶着她們主仆三個直接去了李大太太的院子,劉悅薇一路目不斜視,眼角餘光看到的也讓她驚訝了半天,李大太太的院子真大啊,丫頭婆子密密麻麻的,她一路微笑着跟着嬷嬷到了正房門口。
一位穿着得體的丫頭進去禀報,很快又笑着出來了,“鄭三奶奶請進。”
劉悅薇進去後,就看到那天那位太太微笑着坐在那裏,她趕緊上前行大禮,還沒跪下去呢,李大太太趕緊讓人拉住了她,“我請你來玩的,不用這麽講規矩。”
李大太太身上有四品诰命,劉悅薇給她行大禮是應該的,但李大太太想着這可能是娘娘的骨血,哪能讓她真磕頭。
劉悅薇跪不下去,只能行個屈膝禮,“民婦見過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讓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三奶奶來了多久了?可還習慣?有沒有人欺生?要是哪裏有需要,只管來找我。”
劉悅薇笑着回答,“多謝大太太關心,我來了有四五天了,除了說話口音有些不一樣,其餘的都習慣的很。暫時還沒遇到不好相處的人,多謝太太關心。”
李大太太笑,“你才來,我就巴巴地把你叫了過來。你家夫婿在官學讀書?我聽說他中了案首,以後可是了不得呢。”
劉悅薇連忙謙虛道,“當不得大太太誇贊,我家官人還年輕呢,且有的打磨。”
正說着,忽然有個丫頭進來了,“大太太,老太太那邊說得了些好點心,請大太太去一起嘗嘗。又聽說大太太這裏有客,要是客人不嫌棄,一起去老太太那邊吃點心。”
李大太太看向劉悅薇,“三奶奶要是不忙,跟我一起去我們老太太那裏吃點心可好?”
劉悅薇笑着點頭,“多謝老太太盛情,晚輩就厚着臉皮去了。”
李大太太帶着劉悅薇一起出門,拐了好幾道彎,終于到了一座更大的院子。
院子裏并沒有太多人,劉悅薇不知道,這是老太太提前清場了,她要看劉悅薇的容貌,不想讓那些老仆婦們看見,更不想讓丫頭們在跟前叽叽喳喳。
劉悅薇進去後,見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那裏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趕緊跪了下去,“民婦鄭劉氏見過老太太,請老太太/安。”
旁邊一位嬷嬷伸手拉了她起來,“鄭三奶奶請起。”
李老太太對劉悅薇招手,“遠來是客,莫要多禮。聽說大太太那裏來了個标致的小媳婦,讓我看看如何個标致法。”
劉悅薇走到了她跟前,老太太眯起眼睛仔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忍不出露出了許多情緒,這小媳婦和她小姑子年少時長得确實太像了,身段、皮子、眉眼,還有這笑盈盈的模樣。
老太太不動聲色,讓劉悅薇坐在自己身邊,對旁邊的嬷嬷道,“果真是個齊整的好孩子,怪不得你們大太太要拉到自己屋裏親香。好孩子,你多大了?”
劉悅薇趕緊道,“回老太太的話,民婦快十六了。”
老太太點頭,“嫁人多久了?”
“回老太太,民婦是去年冬月出的門子。”
老太太點頭,“嗯,也快一年了。我聽大太太說,你陪着夫婿到這裏來讀書,家中父母不擔心嗎?”
劉悅薇謹慎回道,“公爹說省城這邊的先生們見識多,讓官人來跟着多學一學。婆母怕官人一個人冷鍋冷竈的,就打發我一起過來了。我娘家父親是個生意人,怕我過不好日子,就給我多帶了些銀子。因我弟弟妹妹還小,我娘整日就在家帶弟弟妹妹。”
老太太拿了塊小點心放到她手裏,“你娘家幾個兄弟呢?”
劉悅薇道,“我娘生了我們姐妹四個才得了我弟弟,弟弟一歲半了。”
老太太笑,“看我,年紀大了話也多,見到可心意的孩子就撈到個沒完沒了。你吃點心,這是我們自己家裏做的。老大媳婦,等會子這孩子走的時候,給她帶一些。”
李大太太點頭,“兒媳知道了。”
李老太太繼續拉着劉悅薇的手絮絮叨叨,一邊說笑話一邊把劉家的事情打聽個一清二楚,連劉文謙是二老太爺從人販子手裏抱來的都知道了。
等到了晌午飯時刻,老太太又留劉悅薇吃晌午飯。劉悅薇耐着性子陪老太太說話,老太太十分熱情,不停地給她夾菜。
吃過了飯,劉悅薇就不能再停留了。
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我看到你就歡喜,可見咱們是有緣分之人,以後常來坐坐。”
劉悅薇點頭,“多謝老太太大太太關心,我原擔心自己是鄉下來的,怕失了規矩,老太太和大太太這般慈愛,我今兒也跟着長了見識,多謝長輩們的關心。”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手,“真是個好孩子,今日頭一回見面,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這塊玉,你拿回去,不拘配在哪裏都行。”
說完,她手裏溜出一塊玉到了劉悅薇手裏。那塊玉一看就是上等好東西,劉悅薇趕緊搖頭,“老太太,使不得,我今日來又是吃又是喝,豈能要您老的東西。”
老太太合上她的手,“這玉給你們年輕人戴最好,莫要推辭,是我這個老太婆的一片心意。”
說完,她雙眼盯着劉悅薇的臉看了半天,“好孩子,你長得真好看。”
劉悅薇知道她看的肯定不是自己,也不生氣,“多謝老太太誇贊。”
辭別過了老太太,她又去李大太太那裏告辭,李大太太送了她一對金镯子做見面禮,劉悅薇想着虱多不癢債多不愁,道謝後就收下了。
在李家吃飽喝足後,劉悅薇帶着兩樣值錢的見面禮和一對點心走了。
她才出了李家大門,李老太太就把李大太太叫了過去,“老大媳婦,你說的沒錯,這孩子和你姑媽真像。”
李大太太輕聲問,“娘,咱們要怎麽做。”
李老太太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如今南安王掣肘,陛下在前朝頗為吃力,太妃娘娘在行宮裏整日還要和杜氏打機鋒。你不知道,你姑媽年少時就是個有胸襟的,家常從來不和人争吵,能讓就讓,要不是逼急了她,她定然不會去行宮的。行宮的日子不好過,咱們還是問過娘娘的意思再行動。再者,當日小殿下被送走,名頭就是說父子相克,如今那位還活着呢,咱們不能貿然行動。”
自此,李家再沒找過劉悅薇,劉悅薇也沒去李家。她安安靜靜地過着日子,每天照顧鄭頌賢的生活起居,平常沒事和張太太、孟太太等人玩耍,小日子過得悠哉悠哉的。
劉悅薇雖然日子過得清淨,卻絲毫沒放松打聽青州這邊的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李家派往京城的人,已經和李太妃接上頭了。
去的是李大太太的親兒媳李大奶奶。
李大奶奶去行宮給李太妃請安,娘家人來了,李太妃十分高興,把娘家侄孫媳婦叫到跟前說話。
李大奶奶按照規矩行了國禮,李太妃親自起來扶起了她,“好孩子,到姑祖母這裏來,不要客氣,和你家裏一樣。”
李大奶奶從善如流,“姑祖母,祖母和我娘讓我帶話,說是十分想念姑祖母。祖母年紀大了,我娘管着家裏的一攤子事情都走不開,就打發我來給姑祖母請安。姑祖母身子可好?”
李太妃高興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好,我好得很,陛下和皇後孝順,有什麽好東西,太上皇那裏有的,我這裏也少不了一份。你祖母和你娘她們好不好?”
李大奶奶點頭,“都好的很,就是惦記姑祖母。祖母說,以前她剛過們的時候,經常和姑祖母一起做針線活,現在她眼睛看不清楚了,趁着光線好的時候,繡了一方帕子,讓我帶給姑祖母。”
李太妃接過那一方帕子,眼底有了淚意,娘家老嫂子還記得她喜歡蘭花,“回去後替我回話,我好得很,讓你祖母保重身子,将來,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我接她到京城來住。”
李大奶奶俯身道好,又看了看周圍服侍的人,李太妃知道娘家侄孫媳婦可能有話要說,揮揮手,除了自己身邊貼身的老嬷嬷,其餘全部打發走了。
李大奶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姑祖母,這封信是祖母口述,我娘親手寫的,請姑祖母親自閱覽。”
李太妃接過信,撕開了信封,一目十行看完了,然後,她的淚水就止不住掉了下來,很快,一向克制的李太妃嚎啕大哭了起來。
李大奶奶連忙安慰道,“姑祖母,您莫要難過。祖母說,要怎麽做還請姑祖母示下。”
李大奶奶是李家嫡長孫媳,這事兒她也知道。
李太妃哭了一陣子,對李大奶奶說道,“好孩子,勞累你上京跑一趟了。你在這裏住兩天,咱們家在京城也有宅子,過幾天我再叫你過來。”
李太妃送了李大奶奶一些衣裳料子,打發她先回了家。李家老宅在河間省,但京城這邊也是有個大宅院的。
送走了侄孫媳婦,李太妃一個人在屋裏坐了許久。當年她無奈送走了兒子,沒想到從此再不得相見。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着,現在也三十多歲了。當初送走他時,還不到一百天,小小軟軟的一團,她怎麽舍得啊。
可她害怕啊,她怕那個沒心肝的男人為了自己,聽信杜氏那賤人的話把孩子放到火上烤。別說一個時辰,就是烤一下孩子也受不住啊。就算不烤,這些人不知道還有什麽法子等着收拾她們母子。她不能冒險,只能忍痛送走了他。
想到這裏,李太妃對杜太妃的仇恨又多了幾分。
她擦幹了眼淚,叫了貼身嬷嬷過來,“皇兒每日操勞國事辛苦,我給皇兒做了件衣裳,明兒你回宮,親自送給皇兒,然後給他帶個話。”
這老嬷嬷是她從李家帶過來的,當初的事情是她一手安排,但誰知道那個嬷嬷出宮後就死了。
皇帝接到李太妃的衣裳後,讓老嬷嬷帶話,“多謝母妃,冬日天冷,母妃多歇一歇,朕過幾日就打發公主們去給母妃請安。”
老嬷嬷又道,“陛下,娘娘說,有件事情,想請陛下定奪。”
皇帝道,“何事,嬷嬷說來。”
老嬷嬷看了看四下,只有皇帝的親信吳內侍在,也就不再隐瞞,三言兩句把實話說清楚了。
皇帝和吳內侍都像聽到了天書一樣,皇帝從來不知道,自己那個夭折的弟弟居然有可能還在人世間。他經過了這麽多年的争奪,最是知道皇家的肮髒,只要涉及到權力争奪,什麽父親兄弟,都是狗屁。
父子相克,哼,騙小孩子的話,卻有人相信。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筆,背對着老嬷嬷,“嬷嬷去告訴母妃,朕知道了,讓李家舅母細心尋訪,不論是與不是,先把人看好。若是可以,問問母妃,可有什麽信物。”
李太妃得到皇帝兒子的回話之後,又一個人在屋子裏坐了好久,默默哭濕了兩張帕子。她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本該是天潢貴胄,卻自小挑着貨郎擔走街串巷。
行宮裏的人聽說李太妃娘家人來了,又聽說她這幾日不思茶飯,有許多人來探望,那些以李太妃為尊的太妃們,趕緊過來端茶倒水盡孝。李太妃對外的說法是睹物思人,想念家人。
太上皇沒說話,讓人賜了一些藥物和補品過來。李太妃掙紮着起來去謝恩,回來後就把東西丢了。若不是這兩個賤人,她的孩子怎麽會丢了。
杜太妃聽說李太妃病了,趕忙過來探望。
“李妹妹,你哪裏不舒服?我讓太醫來給你看看。”
旁邊的老嬷嬷心裏直罵,還等你叫太醫,黃花菜都涼了。
李太妃微笑,“多謝杜姐姐關心,我就是忽然見到娘家人,心裏思念父母,有些傷感罷了。這兩日太上皇賞賜了我許多東西,這會子好多了。”
杜太妃笑,“可不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叢生到死都是皇家的人,如今妹妹日子過的順遂,實不該傷心難過。要是妹妹覺得這行宮無趣,不如再回宮裏住一陣子?”
李太妃搖頭,“太上皇在哪裏,我就該在哪裏,豈能一個人獨居。”李太妃就不走,她若走了,這女人又要利用太上皇撈錢了。外頭人送的禮,泰半都到了這女人手裏,這行宮的姐妹們,吃喝都被她扣了不少。李太妃在這裏看着,杜太妃不光得到的尊重少了一半,連撈錢都不方便了。
李太妃就是不走,杜太妃也沒辦法。
李太妃傷感了幾天,又掙紮着爬了起來,每天什麽也不幹,兩只眼睛就盯着杜太妃。
與此同時,李大奶奶得了一堆的賞賜,又悄悄地返回了河間省。
李老太太得了皇帝的話,立刻打發李大太太去張羅。皇帝的話她們都懂,太上皇還在世,她們不能大張旗鼓的找。也是不巧,劉家在青州,青州知府還是南安王的人。
李家在河間省家大業大,各處鋪面田莊多的很。李大太太讓人以進貨的名頭,先去旁邊的州府走了一趟,然後路過青州府,拐彎抹角找到了劉家。
劉文謙自從女兒去了省城後,就開始慢慢做準備。他以前只管做生意,眼界很少跳出青州府。現在因為李家的原因,他開始了解朝廷的事情。他知道了皇帝和南安王之争,也知道了青州許知府就是南安王的人,最倒黴的是,他有可能是皇帝的親戚。如果他真是皇帝的親戚,他可能就走不了了。
劉文謙百般思索,等李家人上門時,他也沒想出好法子。
李家來的大管事悄悄和劉文謙接上了,劉文謙本來不想認親,他過的好好的,幹嘛要趟渾水。李大管事也不敢強來,軟硬皆施,好話說了一籮筐,要走了劉文謙的那塊玉佩。
李大管事以為自己做的機密,誰知還是被許知府知道了。當時賀內侍見到劉文謙時失态的樣子許知府已經知道了,自從柳巡撫訓斥他以後,他立刻加大了對整個青州的監控。凡是外來的官員和大商人,他都會讓人查。李家的管事來了,還去了劉家,立刻引起了許知府的警覺。
新政實施以來,兩派人馬的争奪漸漸白熱化起來,許知府人在旋渦,不得不事事周全。他自己和劉文謙沒有交情,就讓趙掌櫃去套話。
許知府以前從來不在意這個小商人,李家管事來過了之後,許知府在人前多次假裝不經意見到了劉文謙,總覺得他看起來有些眼熟。想了許久之後,許知府心裏暗暗驚了起來。他這模樣,和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似乎有些相似。
許知府沒有貿然動手,他自己悄悄地開始打探。他也沒告訴南安王,南安王快要急眼了,若是他知道了,萬一一個沖動辦了什麽事情,他自己是太上皇的兒子總能留條命,許家只是個側妃的娘家,可沒有人作保。
李大管事得到了玉佩,立刻動身返回了省城。李家已經派李大奶奶去京城送過年禮,這會子不好再找理由回京。李老太太只能“病了”,李家四處訪名醫,京城人才濟濟,肯定要去的。
劉文謙的玉佩被拿走了,劉悅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把前後的事情串起來一想,頓時有些激動了起來。難道說,上輩子有人不想讓她們姐妹幾個回京,還是說,不想讓鄭家認了皇親?
如果她們真的是天家骨血,當年青州兵禍之前的那把火,很可能就是沖着她來的。但就算自己真是什麽貴人出身,一個七品官家的兒媳婦,能牽扯到什麽事情呢?
劉悅薇百思不得其解,她現在只能肯定,當年鄭家那把火,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或者,這中間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劉悅薇把自己的猜想告訴鄭頌賢,“三哥,如果認親,會損害他人的利益嗎?”
鄭頌賢想了想,“按理來說,要是岳父真是李家什麽人,李家是陛下生母娘家人,許知府看不慣岳父也是正常的。”
劉悅薇又試探性地問,“看不慣,會不會直接阻止認親呢?”
鄭頌賢沉吟片刻,小聲回道,“若不是牽扯到生死大事,怕不會故意阻止。許知府只是一個知府,娘子不知道,如今在河間省,李家就跟土皇帝沒兩樣了。要是李家想認親,許知府不敢攔着。估計坑定有別的大事,只能下殺手。”
劉悅薇又沉默了,然後嘆了口氣,“再看看吧,我爹的玉佩被李家要走了,想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了。”
鄭頌賢安慰她,“娘子不要擔心,娘子自有獨到之處,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劉悅薇擡眼看着他,忽然笑了,“三郎,有你在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鄭頌賢把她攬進懷裏,“如今咱們在省城,脫離了許知府的掌控。過幾天打發聿竹回去,再提醒爹,務必要看緊門戶。”
劉悅薇心裏也想着這事兒呢,“告訴爹娘,要是有機會,把嫂嫂和孩子們往外送。我總感覺,有事情要發生。”
鄭頌賢忽然低頭看着她的眼,然後拿起她的手,寫了個火,又看着她。
劉悅薇搖頭,“時間不對,還差好幾年呢。”
鄭頌賢道,“娘子,虛虛實實,洞中三月,人間千年。想來,這世間滄海桑田,許多事情,未必都會始終不變。娘子,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好提前做準備。”
劉悅薇忽然就開始流淚,她不願意回想前世的慘烈,父母公婆俱亡,丈夫去世,她獨自撫養幼子。
鄭頌賢又把她抱進懷裏,“娘子別怕,我在呢。”
劉悅薇在他懷裏默默哭了好久,擦幹了眼淚,拉着他到了書桌前。鄭頌賢先去把門窗都關緊了,然後走到了書桌前面,用後背擋着窗戶的方向。
她坐了下來,提筆開始畫畫。劉悅薇平常畫花鳥比較多,這還是她上輩子守寡之時學的,打發孤寂的歲月。她不喜歡畫人,因為畫人時她總會想到父母和丈夫。故而,她畫的比較簡單。
劉悅薇先畫了第一幅畫,畫中正在出殡,有一口棺材,棺材旁邊站了一個憔悴的男人,棺材前面跪了大小不一三個女子,最大的那個,身邊還有個小童。
鄭頌賢仔細看了半天,忽然睜大眼睛,他指了指中間那個女子,又指了指劉悅薇。
劉悅薇點了點頭,然後把畫燒了。她坐在書桌前等了半天,外面沒有任何動靜。
她又畫了第二幅畫,仍舊是一口棺材,棺材前面的男子不見了,只剩下跪着的三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