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過新年太妃之争 (1)
臘月中的時候, 京城飄飄揚揚下了一場大雪,賀內侍終于帶着一百多個秀女回京了。
南邊的秀女們都凍得哆哆嗦嗦的, 賀內侍讓人給她們一人發了件棉襖,帶着她們一起進了宮。
秀女們進行宮後,都集中住在一起,等待後面的篩選。賀內侍辦完了差事,就去複命了。
這回選秀是太上皇要求的,他老臉皮厚,直接問皇帝要,皇帝這才命禮部辦此事。但太上皇又橫插一杠子, 拎了個太監來辦此事。往常都是太監和禮部官員一起辦, 這回賀內侍吃了個獨食, 賺的缽滿盆滿。
賀內侍直接找太上皇複命,太上皇如今住在郊外行宮裏,一應雜事由杜太妃負責。但賀內侍是太上皇身邊的人,此次選秀也沒說讓杜太妃負責,賀內侍只能去找自己的主子。
太上皇正帶着兩個年輕的小美人玩耍呢,賀內侍跪地行大禮,“啓奏太上皇, 奴婢不辱使命, 共選了一百二十三名秀女, 都是各州府官吏家的千金。”
旁邊兩個小美人雖然臉上帶着笑,心裏忍不住一陣悲涼。被太上皇當貓狗養着,不知道未來在哪裏,這已經夠慘了, 現在又來了一大批小美人, 她們連當貓狗的資格都快沒了。
她們說是太上皇的人, 可誰知道,她們到現在還是姑娘身子呢。
太上皇見到賀內侍,擺擺手,“把人都交給杜太妃,讓她看着辦。”
賀內侍只能去找杜太妃,杜太妃輕哼一聲,“陛下那裏都看過了。”當面叫陛下也就罷了,連轉述時杜太妃也不叫太上皇,只叫陛下。按理來說,如今新皇登基,新皇才是陛下,杜太妃此舉,眼裏根本就沒承認新皇的地位。
賀內侍連忙跪下,“太貴妃娘娘睿智,陛下都看過了,說請娘娘做主。”賀內侍鬼精鬼精的,在杜太妃面前,也立刻改口叫陛下。
杜太妃也擺手,“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
賀內侍爬起來就走了。
雖然他這次撈了不少錢,但杜太妃一個大子兒都沒打賞,讓他心裏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心裏哂笑了一聲,如今這兩邊鬧哄哄的,他是太上皇的人,可太上皇日薄西山了,如今雖然鬧的厲害,也沒把新皇鬧下臺。等太上皇去了,他算個什麽呢。若是新皇仍舊做皇帝,他就是先帝的一個內侍罷了,還不是第一人。若是南安王上位,就杜太妃這樣子,他就更不算個什麽呢。
賀內侍覺得如今形勢不明朗,自己還是明哲保身算了。他摸了摸懷中的銀票,去找了太上皇跟前的大太監王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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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內侍是太上皇跟前第一人,但他年紀大了,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太上皇跟前聽差。這會子,他正貓在屋裏烤火吃東西呢。
賀內侍恭恭敬敬地進去了,“師傅,徒兒回來了。”
王內侍操着尖細的嗓音道,“喲,回來了,可還順利?”
賀內侍立刻半跪在王內侍身邊給他捶腿,“多謝師傅關心,徒兒此行還算順利。”
王內侍舒服的嗯了一聲,“順利就好。”說完這句話,他什麽都不說了。
賀內侍很乖覺,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摞銀票,“師傅,這是徒兒孝敬您的。”
王內侍睜開一只眼睛,然後又閉上了,“你辛苦一趟,自己留着吧。”
賀內侍立刻陪笑道,“沒有師傅提拔,徒兒怎麽能有這回的差事,都是師傅的功勞,合該都給師傅才對。”
王內侍伸手接過了銀票,大略看了看數目,“你小子挺能幹呀。”
賀內侍嘿嘿笑,“多謝師傅誇贊。”
王內侍收的徒弟不少,如今就這個最乖覺最機靈,等他老了幹不動了,遲早要被人頂替下來,太上皇跟前不能沒自己人。
他伸手劈出一半銀票又還給了賀內侍,“你辛苦一趟,雖然孝順,師傅總不能讓你白跑。這一半給你,你拿去找你最喜歡的姑娘喝杯茶吧。”
賀內侍喜歡美人,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王內侍就喜歡這樣的徒弟,有缺點,愛財,機靈。
師傅給他,自然要接着,“多謝師傅疼我。”
王內侍問,“出門這一趟,有沒有遇到什麽事情?”
剛才那一問是上下級之間例行公事,這一問,就是師徒之間的知心話了。
賀內侍笑得很憨厚,“再沒有不順利的,太上皇要人,誰家敢不給呢。連我這樣的狗東西,都跟着威風了一回。”
王內侍哈哈笑,踢了他一腳,“狗東西,回去歇着吧。”
賀內侍一骨碌爬起來,回了自己的屋子。剛才他差點就告訴了王內侍,電光火石之間,他把話咽下了。他和師傅不一樣,等師傅死了,太上皇說不定還活着。可自己還年輕呢,不能像師傅一樣,把一條命都賭給了太上皇。
賀內侍是選秀的頭領,鄭老爺打點周嬷嬷的事情再瞞不過他的。
回來前的路上,他已經找過周嬷嬷了。
周嬷嬷見到劉文謙的外貌之後,吃驚不已。這位小商人,和李太妃長得太像了,仔細看的話,和皇帝也有一兩分像。如馮知府,沒見過李太妃,就算劉文謙和皇帝有那麽一兩分相似,自然不會往這上頭想。許知府還沒見過劉文謙呢,就更不知道了。賀內侍和周嬷嬷等人混跡內廷,一眼就認了出來。
據傳李太妃年輕時不大受寵,雖然生了兒子,在宮裏也是個小透明,只有個嫔位。等兒子兩歲多了,她忽然又懷了身孕,卻被欽天監算出孩子和太上皇八字不合,挺着大肚子被送到皇莊上養着,當時還不懂事的皇帝被王皇後抱去養。
等李太妃一朝分娩,又生了個皇子。皇子才落地,太上皇得了急症,差點死了。宮裏頓時謠言四起,李太妃生了個克父的孽種。太上皇本來就不寵愛她,說她也是不祥之人。當時的寵妃杜太妃更是進言,說把孩子放在火中烤一個時辰,去了孽根,就不會再克父了。
太上皇有些不忍心,還沒等他想好辦法,皇莊裏忽然傳來信,小皇子夭折了。
衆人都說太上皇洪福齊天,天命之子,誰都不能克着他。
李太妃就一直住在皇莊裏,後來王皇後死了,皇帝無人撫養,杜太妃想把皇帝要去,算給自己兒子養個幫手。當時才七八歲的皇帝跪在太上皇跟前求,想跟着自己的生母一起,且王皇後生前遺願也是把養子還給她的生母。
太上皇和王皇後還有幾分情感,既然她們母子都這樣求,索性把李太妃接了回來,封了個妃位,兒子也還給了她。
這麽多年過去了,宮裏再沒有人提那個夭折的皇子。
賀內侍當時只問周嬷嬷一句話,“嬷嬷想要立功嗎?”
周嬷嬷立刻搖頭,“賀大人說笑了,再有兩三年,我就能離宮出去養老了,我兒子還等着我呢。”周嬷嬷當年是從奶/子府進宮的,外頭有男人有兒子,她只想平安告老,不想惹任何麻煩。
兩個人各懷心思,回來後都閉口不言。青州之行中遇到的這一點小插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壓了下去。
一眨眼,又過去了十幾天。
臘月二十九那天晚上,青州城內,鄭老爺在書房裏嘆了口氣。算着日子,賀內侍一行人應該早就到京城了。明兒就過年了,仍舊是沒有一個字傳過來。難道,真的是我猜錯了?賀內侍那吃驚的樣子,明明就像是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為何他三緘其口?連周嬷嬷都跟碰到鬼似的。
難道這中間,真的有什麽不能告人的肮髒事?對賢弟來說,是福是禍呢?
鄭老爺雖然憂心,卻一個字都沒對外說。
明兒就是大年三十了,許知府封了印,給大家發了豐厚的份例,打發大夥兒各自回家過年。
今年下了兩場暴雪,青州有不少百姓都遭了災難。許知府帶着大夥兒忙了這麽久,等過年的時候,他自然不能小氣。
鄭老爺領了銀子,還有雞鴨魚肉一堆年貨。當然,這些東西提前幾天都發了,自然不能等到大年三十再給。
鄭老爺今日從衙門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一家子都在等着他吃完飯。
明兒就要過年了,家裏面到處洋溢着新年的喜氣。
吃過了飯,鄭老爺就一個人去了書房,把這一年的事情都仔細想了想。
還沒等他想出個什麽頭緒,鄭太太進屋了。
“老爺,該歇着了。”以前鄭太太叫官人,自從鄭老爺升了七品,鄭太太覺得自己家現在勉強算得上官宦人家了,學着那些官太太們一起改口叫老爺。
鄭老爺擡眼看向鄭太太,“娘子,家裏都準備妥貼了?”
鄭太太坐在他身邊,“都準備好了,老爺這是在操心什麽?明兒就過年了,可是還有什麽煩難事?”
鄭老爺摸了摸胡須,“無甚要緊事,這一年家裏波折重重,總算都過來了。娘子辛苦了。”
鄭太太也嘆了口氣,“是呀,都過來了,明兒咱們好生過個年,但願明年一年順順利利的。”
鄭老爺笑,“娘子莫操心,咱們去歇着吧。”
夫妻兩個一起回了東屋。
大年三十一大早,天還沒亮,劉悅薇就被家裏的鞭炮聲吵醒了。
她翻了個身,繼續睡。身後之人忽然醒了,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裏,小兩口又繼續睡着了。
等天亮了,雲錦在門外叫門,“奶奶,奶奶,太太那邊打發人來叫了。”
不是鄭太太來叫,雲錦也不想來讨人嫌。
劉悅薇瞬間驚醒,“曉得了,我馬上就起來。”
還不等她去捅鄭頌賢,只見他睜眼看着自己,兩只眼睛黑黢黢的。
劉悅薇小聲道,“娘叫咱們呢,快點起來。”
劉悅薇說完就坐了起來,昨晚上她睡裏頭的,翻身從他身上跨坐過去的時候,鄭頌賢覺得這個姿勢簡直是太迤逦,讓人浮想聯翩。
劉悅薇飛快下了床,火速把自己穿好了。見鄭頌賢還賴在被窩裏,裹着被子,露出兩只眼睛偷看她換衣裳。
她立刻折回床邊,把兩只手伸進被窩裏,一邊冰他一邊撓癢癢,“快起來,快起來……”
鄭頌賢忍不住笑了起來,又不敢大聲,怕外頭人聽見。鬧了兩下之後,他才出了被窩,劉悅薇已經幫他把衣裳都拿了過來。
“還說睡個回籠覺,一覺就睡過了。”
劉悅薇幫他快速穿好了衣裳,檢查了一番,然後去開了門。
雲錦帶着雲绡端着熱水進來了,她讓雲绡伺候三爺和奶奶洗漱,自己去整理床鋪。一般來說,需要近身服侍鄭頌賢的時候,她都是讓雲绡上。她年齡大了,雲绡還小呢,不怕人說。
整理床鋪的時候,雲錦眼尖,一眼看到床上有兩個枕頭,伸手一摸,兩個枕頭都是熱的。她縮回了手,稍微思量了一下,心裏都明白了。
她什麽都沒說,把床鋪整理的整整齊齊,趁着旁邊幾人不在意,把鄭頌賢的枕頭用劉悅薇的兩件髒衣裳裹着帶了出去。髒衣裳放在門外的盆子裏,枕頭悄悄送回了西屋。
西屋的被子亂的很,看樣子是睡過人的,她伸手摸了摸被窩,冰涼涼的。雲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仔細想了想,夜裏好像也沒什麽動靜。
她又響起三奶奶嫁過來頭一天晚上,讓她洗的帕子和衣裳,心裏突然好像開了些竅。她回想了下鐘媽媽當時的眼神,好像是果然如此。
奶奶出嫁前,太太一再囑咐她和鐘媽媽,務必要看緊了三爺,不能讓奶奶早早懷孕生孩子。為此,鐘媽媽還特意跟她講了許多這男女人倫之事。但她沒想到,這夫妻之間,還有這麽多“小道”。原來鐘媽媽早就知道了,卻什麽都沒說。看樣子,看樣子這樣應該是沒錯的,要不然鐘媽媽也不會睜只眼閉只眼了。
雲錦決定跟鐘媽媽學,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等小夫妻兩個趕到正房時,大夥兒都到了。
鄭頌賢很不好意思地道歉,“都怪我昨兒晚上看書看完了,早上起不來,讓爹娘和哥哥嫂子們久等了。”
鄭太太笑,“不妨事,你妹妹也剛來呢。都坐下,吃飯吧。”
鄭晗珺對着三哥羞羞臉,“比我起的還遲。”
鄭頌賢笑眯眯地坐在妹妹身邊,又把劉悅薇拉到他另一邊坐下,“妹妹這放假了,也不用看書了,真是快活。等過年了去先生那裏,可別哭鼻子呀。”
鄭晗珺嘟起了嘴,“三哥真讨厭,今兒過年,不許跟我提功課的事兒。”
鄭頌德開玩笑,“妹妹,誰讓你笑話你三哥起得遲的。”
說話間的工夫,廚房送來了早飯。
今兒的早飯花樣衆多,有粥、小籠包、蒸餃、肉絲面,還有幾樣小菜。今日準備的多,想吃什麽自己随意取。
小籠包有蟹黃的、蝦肉味兒的,蒸餃有純肉的,還有葷素搭配的,這蟹黃的原料還是魏氏打發人送來的。
劉悅薇盛了一碗粥,吃蒸餃和小菜,她旁邊就是何氏。
何氏只吃肉的,“三弟妹,你也吃點肉,整日光吃菜,跟和尚似的。”
劉悅薇笑,“二嫂就不曉得了吧,今兒晚上年夜飯定然比這還豐盛,我要留着肚子晚上吃呢。”
何氏吃下一個小肉包,“哎呦,那還要一直空着肚皮到晚上,不劃算,不讓我早上多吃點,等到夜裏才能吃年夜飯呢,我可扛不住。”
劉悅薇忽然想起鄭家的傳統,大年三十這一天只有兩頓飯,但她實在吃不了太多呀。
鄭頌賢伸手給劉悅薇夾了一只純肉餃子,“二嫂說得對,娘子多吃些。”
鄭頌德也給何氏夾了一只肉餃子,“吃吧吃吧,你奶孩子呢,就要多吃些。卉姐兒小小的一團,真是能吃。不過你真是奇了,比我還愛吃肉。”
何氏笑眯眯的,“我嫁到咱們家來,不就是看中了家裏能天天吃肉。”
衆人都笑了。
早飯吃過了之後,鄭老爺就帶着三個兒子準備祭祖的事情。自從在青州城安家後,鄭老爺過年就不回老家了。鄭老爺有兩個兄長,父母早就過世。照看父母墳茔的事情由鄭大老爺負責,鄭老爺每年讓人送些銀子和年禮回去,家裏的人情禮節都讓鄭大老爺幫他走,每隔幾年回去看一眼,其餘的也就罷了。
但過年祭祀還是不能馬虎,他在家裏劈了個特別小的院子作為祠堂。這院子其實是從別的院子裏隔開的,只有三間屋子,裏面放了鄭老爺父母和祖父母的排位,又張貼了昭穆神位。
鄭太太帶着媳婦們準備夜裏的年夜飯,人多力量大,一人報兩樣菜,很快就出來十幾個菜。除了各個院子挑的,鄭太太又報了幾樣每年都必須要做的份例菜,湊了滿滿一大桌子。
等到了夜裏,鄭老爺帶着一家老少先去了小祠堂裏。他和三個兒子一起給祖宗們燒紙上香,鄭太太帶着三個兒媳婦一起擺貢品。
鄭家如今好歹是官位了,過年的祭品也十分豐盛,雖沒有用整頭的畜生,也擺了整個的豬頭,外加一整只雞和一整條魚,還有整塊的豆腐,最前面擺了三杯酒,豬頭、雞和魚身上各插了一雙筷子。
鄭老爺一邊磕頭燒紙一邊念念有詞,鄭太太和媳婦們擺完了祭品後默默站到了一邊。屋子裏煙熏火燎的,劉悅薇感覺鼻孔有點癢癢,悄悄用帕子按了按。好在她站在最後面,也沒人發現。
她擡眼看了看供桌,鄭家的列祖列宗們,你們若是真的在天有靈,就保佑這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度過災難吧。
鄭老爺祭祀完了之後,家裏下人去大門口放了近一刻鐘的鞭炮,年夜飯終于開始了。
主子們都聚在正院正房,下人們也另外有地方。大過年的,府裏下人們也湊了好幾桌,桌上雞魚肉蛋什麽都有。鄭太太和幾個媳婦們的貼身丫頭在正院耳房裏單獨開了一小桌,防止女主子們随時傳喚。
劉悅薇晌午真沒吃什麽東西,這會兒胃口好的很。
鄭老爺年幼之時,家裏貧窮。那時候,除了農忙時節能有一天三頓飯,平時都是一日兩頓。到了冬天,反正也不幹活,一天兩頓吃的都是稀飯。過年那一天,早上吃頓面,一直扛到晚上才開飯。
年夜飯豐盛,孩子們好久沒見葷腥了,餓着肚子吃的多。有些人家太窮了,肉少。大年三十這頓菜要留着吃好幾天呢,如何經得住一群如狼似虎的孩子們吃。父母早上讓孩子吃飽一些,一直餓到晚上年夜飯。等開飯之前,先一人上一碗油煎糍粑。
好家夥,孩子們餓急了,也等不到上肉了,先吃油煎糍粑吧。油煎糍粑這東西特別飽腹,一人吃兩塊之後就跟吃了幾塊大肥肉似的,頓時覺得嘴裏都膩膩的。等上了肉菜,孩子們吃的就沒有那麽兇猛了。
鄭老爺沒中舉人之前,鄭家雖然在劉家的幫襯下不愁吃喝,但鄭太太仍舊節儉的很。鄭老爺中舉之前,家裏飯菜都簡單,以果腹為主。為了讓孩子們記得鄭家以前的苦日子,鄭太太今日也延續了她剛嫁人時家裏的習慣,兩頓飯。
何氏早上吃那麽多,就是知道中午沒飯吃。鄭頌賢不好提醒劉悅薇,就一直往她碗裏倒騰吃的。公婆都看着呢,劉悅薇只能把碗裏的東西都吃光了。撐到半下午,她肚子餓的咕咕叫,在屋子裏翻了點點心出來,小兩口勉強墊了下肚子。
鄭太太見她吃的歡實,只笑了笑。
鄭老爺看了一眼滿桌子的後人,心裏忍不住激蕩了起來。小的時候,他一邊餓着肚皮一邊想辦法找書讀,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他也能做官,也能有一群兒孫。族裏人當時都覺得這孩子瘋了,吃飯都吃不飽,還想讀書。可鄭老爺不服氣,他想盡了辦法。農忙的時候他幫家裏一起幹活,農閑的時候,族裏男女老幼都在一起吹牛說閑話,他給人放牛,給人做苦力。大冬天雪下的那麽厚,他深一腳淺一腳上山砍柴,挑到鎮上賣,腳上凍得都長了瘡。他年紀小挑不動重擔,只能多跑兩趟。
漸漸的,鎮上幾個有錢人家都知道了他,感嘆這孩子心志堅定,每次他的柴去了就有人買。
鄭老爺讀書,真正是沒花家裏一文錢。剛開始,父母兄長都覺得他魔怔了,罵他不知天高地厚。他好不容易攢了點錢,還被老太太拿去給他二哥娶妻用了。
那是鄭老爺準備去參加縣試的盤纏,一向剛強的他坐在地上哭了許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後來,劉文謙供養他讀書時,從來不讓他操心錢的事兒,連老家人情世故,都是劉文謙在打理。那個時候,鄭老爺真正感受到了被人關愛的滋味。後面有一股力量在支撐他,告訴他不要焦慮,一次不行還有下次,哪怕考十次考不過,大不了回來繼續幹帳房先生就是了。
鄭老爺忽然鼻頭有些發酸,他看了看滿桌的雞鴨魚肉,又看了看小兒媳婦。人這一輩子,能有一個知己,也就夠了。
鄭太太見他神情有些飄渺,往他碗裏夾了塊肉,“老爺一年勞累,辛苦了。”
鄭老爺也給鄭太太夾了塊肉,“娘子也辛苦了。”
鄭頌仁吃了幾筷子菜就舉起了酒杯,“爹,兒子敬您一杯。祝願爹以後萬事順遂,官運亨通。”
鄭老爺笑着吃了兒子敬的酒,“老大今年經受此遭,懂事了不少。”
鄭頌仁連忙謙虛道,“兒子還需爹娘多教導。”
鄭頌德跟着敬酒,“爹,兒子祝您身體康泰,長命百歲。”
鄭老爺又吃盡了杯中酒,“老二今年給家裏掙了不少銀子,也有功勞。”
鄭頌德忙道,“兒子都是沾了爹的光。”
鄭頌賢舉起酒杯,“爹,兒子如今還靠着家裏吃閑飯,只能祝願爹日日開懷。”
鄭老爺再次滿飲,“老三今年考了個案首,給家裏争光了。明年院試再接再厲,你們兄弟各有好處,怎麽能說是吃白飯的。”
爺兒幾個吃過了酒,婆媳幾個也開始互相敬果酒。
唐氏為長,本來該先敬酒的,但她猶豫了一下。鄭頌賢端起她面前的酒盅,“娘,兒子替鵬哥兒他娘敬您一杯酒。”
鄭太太連忙問,“老大家的,你可是哪裏不舒坦?不要忍着,雖是過年,該怎麽着還怎麽着。”
唐氏忽然臉紅了,鄭頌仁道,“爹,娘,鵬哥兒他娘說,說,可能又懷上了。但暫時還做不得準,兒子就沒禀報爹娘。”
鄭太太大喜,“唉呀,我整日糊裏糊塗的,都沒發現這個事兒。不管做不做得準,當心些總是無礙的。”
鄭老爺摸了摸胡須,兒媳婦懷孕,他雖然也高興,但也不好說什麽。
鄭太太連忙讓人給唐氏把果酒換成溫水,一家子繼續熱熱鬧鬧吃年夜飯。
夜裏守夜的時候,鄭老爺和鄭太太給兒孫們都發了壓歲錢。
鄭頌仁不要,“娘,鵬哥兒都這麽大了,兒子不要了。”
鄭太太塞進他手中,“鵬哥兒再大,難道你不是我兒子。”
夜裏回來後,鄭頌賢如往常一樣鑽進娘子的被窩,塞了個紅包給她,“娘子,祝願你明年財源廣進。”
劉悅薇拿着紅包笑了半天,“三哥,你還給我壓歲錢呀。”
鄭頌賢在她額頭親了一口,“娘子頭一年來,我自然要給娘子紅包了。”
劉悅薇把紅包塞進枕頭底下,“枕着錢睡,明年就能發財了。”
鄭頌賢把頭拱了過去,“娘子,今日大過年的,給我一次吧。”
……
大年初一那一天,劉悅薇跟着鄭太太幾人去許知府、陸通判等人家裏拜了年。劉悅薇是新媳婦,許太太等人還給了劉悅薇見面禮。
等到大年初二那一天,劉悅薇起的非常早,今日她要回娘家了。
劉悅薇按照規矩穿了一身的紅,頭上首飾也插戴了好幾樣。昨兒晚上她睡得好,今日面色紅潤,氣色非常好。
小兩口辭別公婆後,一起往劉家去了。
劉悅薇離得近,自然來的早。魏氏早就等着呢。
她一進正院就喊,“爹,娘,我回來啦。”
劉悅蓁出門迎接的,“二姐夫和二姐姐回來了,快進來。”
二人進去後給劉文謙夫婦拜了年,呈上了禮物。新姑爺頭一次來拜年,劉文謙夫婦出手大方,一人給了個厚厚的紅包,鄭頌賢謝過岳父母就揣進了懷中。
魏氏把懷中的元寶遞給了旁邊的喜媽媽,拉着女兒上下看了看,“嗯,長胖了一點點。”
劉悅薇摸了摸臉,“我近來吃的多了些,可不就長了點肉。”
魏氏看着女兒勻稱的身條,飽滿的臉頰,忍不住誇了兩句,“你這算什麽,還瘦的很呢。”
正說着,劉悅妍一家子也來了。拜過年之後,一家子團團坐在了一起。
劉悅薇問她,“姐姐,昨兒你們年夜飯在哪裏吃的?”
劉悅妍道,“我們晌午回去吃的,回來後,我們自己晚上又吃了一頓。”
魏氏奇怪,“往常你們不都是晚上過年,怎麽今年改了?”
劉悅妍笑,“要是晚上回去過年,天黑了我們就回不來了。既然分家了,我們也要單獨敬祖宗的。”
劉文謙點頭,“你公爹倒是體貼,為了你們改成晌午過年。”
劉悅妍頓時氣哼哼的,“前兒我們真哥兒祖母過來,那錢氏在我公爹面前進讒言,說我們把闫家的銀子都搬到蔡家去了,把我氣的不行。往常我都不理她的,這回我回去和她大吵了一架。”
大夥兒先看了一眼闫慶才,見他似乎并不在意劉悅妍把他家裏的事情拿出來說。
劉文謙問劉悅妍,“怎麽忽然就說起搬銀子的話了?”
劉悅妍把手中剝的瓜子米為給兒子吃,“還不是見我給我婆母送了年禮,找由頭進讒言。她娘家什麽人來借錢,我們老爺沒答應,就看我不順眼了。”
魏氏問,“你公爹怎麽說的?”
劉悅妍笑,“我公爹還好,聽說是給我婆母的,讓錢姨娘莫要鬧。”
魏氏笑,“他心裏有愧,可不就什麽都不說。算了,大過年的,別想這些,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了,咱們一起高興高興。”
劉悅薇問魏氏,“娘,表姐呢?”
魏氏問花蘿,“去看看表姑娘怎麽還沒來,又不是外人,一起來熱鬧熱鬧。”
劉文謙對兩個女婿道,“咱們去前院吧,讓她們娘兒幾個說說私房話。”
翁婿幾個走了之後,汪彩鳳也來了。
劉悅妍等丈夫走了,終于打開了話匣子,“娘,您不知道。這回我和錢姨娘吵架,老大一句話沒幫腔。啧啧,以前我但凡和錢姨娘鬧,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怕害臊,就要和我回嘴。”
劉悅薇笑,“姐姐,錢姨娘母子之間,若遇到外敵,自然會困成一股繩。一旦裏頭出了亂子,她們立刻就自己鬧起來了。”
劉悅妍也笑,“還是妹妹當初機靈,讓我要了胭脂鋪子。如今這點心鋪子就跟一塊肉似的,老大整日想獨占,錢姨娘想扒下來一些給老三,娘兒三個整日鬧哄哄的,我樂得看熱鬧。”
劉悅薇把真哥兒摟進懷裏,心裏算了算,闫家的點心鋪子,等到入了秋,就要出事了。
劉家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團聚,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這天下最尊貴的一家子昨兒也團聚了,卻不歡而散。
皇帝要把太上皇接到宮裏過年,太上皇不肯。皇帝沒辦法,在宮裏把該走的流程走完了之後,悄悄帶着李太妃和皇後以及兩位皇子去行宮探望老父親。
按理說李太後是太上皇的妃子,也應該住在行宮才對。但她不受寵,年紀又大,且太上皇如今看她就像仇敵一樣,恨她心裏只有兒子,更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一行人到了行宮,皇帝給太上皇請安,杜太妃和南平郡王等人給皇帝和皇後請安。然後,就遇到了件尴尬的事情。
李太妃和杜太妃之間,按照品級,李太妃要給杜太妃請安,但李太妃兒子都做了皇帝,她要是給杜太妃請安,她自己倒無所謂,兒子臉上豈不難看。
一時僵住了,杜太妃等着李太妃行禮呢。
皇帝忽然打岔,“父皇這些日子身子可好?兒臣不孝,來的少。”
皇後也幫腔,“二位母妃請坐吧。”
夫妻二人一起打岔,直接把這事兒糊弄了過去,避免了李太妃的尴尬。
太上皇面無表情,“你要處理朝政,忙的很,不用挂念我老頭子,我土埋脖子了,有吃有喝就行了。”
皇帝早就被磨的沒脾氣了,“父皇能吃能喝,是兒臣的福氣。”
太上皇聽這話頓時氣得肝疼,揮揮手,“好了,看也看過了,你回宮吧。”
皇帝好似沒聽見似的,繼續和太上皇說閑話,兩個皇子也在一邊幫腔,把南平郡王一家子擠到一邊去了。皇後在那邊和兩位太妃以及南平郡王妃說閑話。
杜太妃問,“皇後,皇帝登記好幾年了,也該舉辦場選秀了呀。”
皇後心裏暗罵,你是個什麽東西,一不是太後,二不是陛下生母,我辦不辦選秀,還需要你來指導我。
但杜太妃如今正得太上皇“喜愛”,皇後也不能硬頂,她笑得雲淡風輕,“太妃多慮了,陛下如今有五子六女,連皇孫都有了,倒不急着選秀。我看南安王府裏子嗣少,弟妹也該多張羅張羅。”
南安王妃氣結,這個婆母總是給她找事,“多謝娘娘關心,我們府裏美人也不少呢,前兒父皇又賞賜了幾個,我整日金尊玉貴地養着她們,就希望她們能多給我們王爺開枝散葉。”
皇後點點頭,“弟妹做的很對,但也要記住了,你是正妃,底下人要是知道規矩,咱們自然要好生對待。要是有那種妖妖調調不成個體統,整日掐尖要強和主子別苗頭的,你也要拿出自己的氣勢來,讓她知道些規矩。”
杜太妃頓時氣的眼睛瞪了起來,李太妃嘴角稍微動了動。
杜太妃想說什麽,可又無話可說,但這口氣她又咽不下,“李妹妹,怎麽耷拉着臉不高興呢?太上皇是咱們的夫主,可不興這樣不敬的。”
李太妃的聲音不急不緩,“杜姐姐,我如今上了年紀,自然不能像太上皇身邊的小女孩們一樣整日笑嘻嘻的,我對太上皇的敬意都在心裏呢。”
說完,她從身後的宮女手裏拿了個包袱打開,呈送到太上皇面前,“陛下,臣妾給您做了雙鞋子。都是臣妾親手一針一線做的,還請陛下不要嫌棄。”
太上皇嗯了一聲,“你有心了。”
李太妃忽然道,“陛下,臣妾一個人在宮裏,甚是無趣,陛下可否讓臣妾搬過來和陛下一起居住?”
太上皇吃驚道,“你怎麽忽然要過來了?”
李太妃笑,“臣妾雖然不如杜姐姐,但臣妾自小針線活好,也能給陛下做兩身衣衫。再說了,臣妾是陛下的妃子,陛下去哪裏,臣妾自然去哪裏了。”
皇帝和皇後也有些驚異,李太妃來之前并未說此事。杜太妃每日咄咄逼人,李太妃老實,要是過來了,豈不天天被她欺負。
太上皇頓時有些高興,自從他退位,手裏沒有權力,最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