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魂飛
李簡聽了這話, 心說我理你幹什麽?三年前我怕就是拒絕得太溫柔了, 導致你得寸進尺乘人之危幹出這種事。
李簡望着眼前的雪色,不由思考起一個問題。他想起了齊修在蕭軍、還有那蘇陽面前的樣子,那會兒, 他真是威武霸氣、處處彰顯他的王者之尊,怎麽到了自己跟前,他就這般放低姿态呢?
聯想起昨晚的那些片段,李簡覺得自己簡直被齊修欺騙了。——他怕就是個披着羊皮的小狼崽, 只是平時在自己面前收起了爪牙而已。
多年前, 自己不願收他為徒,他跪下來、委屈巴巴地說他要下山。現在想起那個場景,李簡覺得自己簡直被騙了。這不僅是個小狼崽, 還是個腹黑的小狼崽。
李簡頭疼, 扶額回頭,看到齊修在幹什麽之後, 更氣了。
——齊修雙手捧着承影劍,倒像是真想讓自己拿劍殺了他。
齊修抿着唇, 似乎是看着李簡總算轉過身了, 雙瞳微微睜大,仿佛懷着什麽希冀。
——看看, 又是這副表情。明明被輕薄的是自己,怎麽看上去受了委屈的反倒是他?
李簡氣不打一處來,暗暗罵了他一句“逆徒”,直接離開屋子了。
齊修眨了兩下眼睛:“……”
半晌後, 齊修決定幫李簡收拾一下屋子。他還幫李簡燒了洗澡水,他昨晚出了不少汗,也許要洗個澡才舒服。他熱着水的同時,又炒了菜。
随後杜睿來到了廚房。他确實是餓了,聞到了飯菜香,打算來蹭點吃的。
杜睿找了些瓜子,一邊磕,一邊臨窗望去,只見李簡在不遠處的水榭上憑欄遠望,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杜睿輕擡眉梢,看向正在做飯的齊修:“怎麽,他還生氣啊?”
“嗯。他不理我了……”齊修皺眉,“師伯,怎麽哄師父啊?你有什麽經驗或者建議嗎?”
“我哪兒來的經驗?”杜睿磕了一口瓜子,擺擺頭,面容跟齊修一樣惆悵,“我如果有經驗,你覺得我能和孟挽青鬧成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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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修:“……”
師侄倆相顧無言,只雙雙都嘆了一口氣。
再晚一些的時候,鐘離城回來了。
看到自己的酒、藥、廚房的菜都被動了,他擰了眉,似乎有點不爽。
但他也沒多糾結。正好他趕上吃飯的時候,幹脆坐下來吃起飯來。
鐘離城面色自然地滑過齊修、杜睿,發現有人不在,于是看向齊修。“你師父呢?”
“他不太舒服,在房裏休息。”齊修皺眉,似乎到底該怎麽稱呼這鐘離城。他明白,一路上鐘離城的确是在保護自己,他也确實是自己的親舅舅。但他不顧自己的意願強迫自己魔化,更害得李簡失去修為。怎麽想,齊修也是有些埋怨他的。
杜睿倒是自來熟,主動看向他。“你和扶央的事解決了?”
“他找了我一百年的麻煩了。我們兩族的事,哪兒是這麽容易解決的?他這一回來人界,主要是為了帶走孟挽青。他也不願意在人間惹麻煩,否則引來神界的注意,就不好了。”鐘離城淡淡說。
鐘離城這話,齊修也明白,畢竟,三界互為壓制,扶央如果敢随意在人間為非作歹,也不至于和玄德帝狼狽為奸。
“挽青她……跟他走了嗎?”杜睿蹙眉,亦是嘆了一口氣。
“她不走,還能怎樣?你不是不能跟她在一起嗎?”鐘離城道,“我聽說她和扶央打了個賭。如果這一回,她能跟你成親,她就不用再回到魔界了。所以她才這麽着急。”
杜睿聽了這話,便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凝重。“是我對不起她。”
“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了解,我也不感興趣。不過看在你照顧了阿修的份上,我也勸你一句,人是會變的。何況……如果她不是被扶央護着,這一回碰到她,我早就殺了她。”鐘離城淡淡道。
他的手看似随意的拿着筷子,但齊修和杜睿早已感覺到了殺氣。
齊修立刻握住了承影劍,杜睿也握了拳。
鐘離城漠然看二人一眼,最終把視線鎖在齊修身上。“當年她騙過你母親,害我們的計策失敗,害你母親搭上性命,害五百人死去。她不該死嗎?”
齊修聞言,松開了承影劍。杜睿的拳頭卻握得更緊了。
齊修看一眼杜睿,再看向鐘離城。“你早知道我母親在哪兒,為什麽不告訴我她的下落,為什麽不救那五百靈魂?”
“你知道打碎那石像的後果嗎?”鐘離城反問。
“母妃只說,打碎石像,破除時間禁锢,那些靈魂就可以自由……”齊修蹙眉。
“對,五百個村民的靈魂可以自由。可是你的母親,将魂飛魄散,不複存在。”鐘離城說。
“你說什麽?”齊修霍然站了起來。
鐘離城斂眸,瞥到了他掌心的印記。他知道,那是穆想衣留下的。
鐘離城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隐忍着什麽情緒。過了片刻,他睜眼看向齊修。“五百個人間的靈魂,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我為什麽要犧牲你母親、我親妹妹的永生永世,去讓他們入輪回?”
齊修雙臂都有些顫抖。——穆想衣不曾對自己說過,打碎石像、她會魂飛魄散。她是怕自己若是知道的,會做出和鐘離城一樣的選擇嗎?
“除了打碎石像,沒有其他方法來破解嗎?”齊修不由問。
“沒有。”鐘離城蹙眉,“做什麽事情,都是有代價的。犧牲軀體、以及永生永世的力量,才能禁锢時間。而那石像,同時維系着你母親的靈魂與時間禁锢。禁锢一破,靈魂便碎。”
說到這裏,鐘離城也站起了身。“我知道我妹妹的性格。她如果見到你,得知這一切,肯定會不顧一切救那些村民。所以,我不願把她的下落告訴你。我也不願你去打碎那個石像。”
“這是穆想衣和齊修自己的選擇,你無權幹預。正如你無權讓他入魔一樣。”
說這話的人,是李簡。
想來,是他聽到了動靜,走出房間,聽到了屋內的談話。
齊修驟然轉身朝他看去。李簡沒有看他,只看向鐘離城。
鐘離城饒有興致地看向李簡,勾唇而笑,但這笑意并沒進入他的眼睛。他黑色的瞳孔泛着暗紅的光芒。“那你憑什麽幹預?”
“我沒有幹預。讓齊修自己做選擇就好。此外——”面對鐘離城審訊的目光,李簡神色冷冽,倒也毫不示弱,“我不認為你的做法正确。魂飛魄散固然殘忍,難道把她的靈魂永遠困在一天就不殘忍嗎?還有,你的朋友書懷遠,違反人界規則延長他的壽命,就一定是對的嗎?你是不是太偏執了?”
李簡其實很少這樣和人說話,齊修聽着,都覺得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怒意都趁此機會發洩到鐘離城身上了。
鐘離城微微眯了眼睛,嘴角笑出幾分譏諷。他看着李簡,說:“你說我偏執?李簡,我今天把這話先說在這兒。你覺得我偏執,是因為你不曾失去過你真正在意的東西。等有一天,你經歷了我經歷過的事情,你再來和我讨論,什麽叫‘偏執’。”
說完這話,鐘離城揚長而去。
鐘離城短暫回來,又再度離開。他回到了桃花溪谷,看向那個石像。
他面朝着石像坐了下來,臉上帶着嘲弄的笑。“小衣,為什麽你們一個二個都這麽殘忍?”
“前陣子我見了書懷遠,他居然跟我說讓我放手,讓他死。現在……現在換做你。你也要離開我。”鐘離城閉上眼睛,“我的親人朋友就這麽幾個。為什麽活得最久的人……反倒是我……”
天又入夜。
杜睿許是因為孟挽青的事、心情不好,所以抱了幾壇酒回了屋,看樣子像是想一醉方休。
齊修也因為母親的事心情低沉。他也抱了幾壇酒。不過他沒有回屋,而是去到湖邊。
月光灑落滿山、落入湖水,滿世界被銀紗籠罩,确是個良辰佳夜。
但齊修實在高興不起來。他似乎做不到親手讓母親魂飛魄散,但也做不到讓母親和五百人的靈魂永遠地困在那沒有希望的一天之中。
而更讓他郁悶的就是,他連一起喝酒的人都沒有。若是沒有昨晚的事情,他一定能和李簡一起喝酒,讓他幫忙開解開解。
可是,現在只剩他一個人面臨這兩難抉擇。他心中苦悶,這酒也似越喝越煩。
許久之後,他覺得自己似乎是喝得有點醉了。他好像聽見了腳步聲,但他屏息,好像又什麽聲音都沒有。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含半點希望地回眸看了一眼,再轉過頭。
而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麽,又立刻回頭看去——月光下,李簡一身素衣,他靜靜地站着,應該是在看自己。
齊修霍然起身,太過激動以至于尾音甚至有些顫抖。“師父……”